第五十八章 鰈鶼情深紅玉助
86_86936二更天過了,三更天的梆子也快敲了,夜雨終於又潑了下來,傾倒在檐間,一點一滴,樹梢上粘著的冷霜一下子化成了堅硬的冰,白瑛悶悶的坐在堂屋,梁紅玉還沒有回,老韓也沒有影子,焦躁,不安,她的腦子裡亂嗡嗡的,那作孽的雨聲,更像是打住她心裡,讓她緩不過起來。
終於,她忍不住了,起身衝到堂屋口,眼瞧著就想衝出去,可是去哪?軍部在哪?老韓到底在做些什麼?白瑛一無所知,巨大的懊喪和無力感讓她極度懊喪。
她垂著頭,幾乎是咬碎了她的牙,忽然聽到了門外傳來急遽的腳步聲,她也不顧雨勢,趕忙沖了出去開門,只看見韓世忠被兩個男子架著幾乎是拖著進了院子。
雨沖刷在韓世忠緊閉的硬朗臉上,那不是白瑛所熟悉的臉皮暗紅,是一種煞白,死人似的煞白。
韓世忠的衣衫早已凌亂,皺巴巴的緊貼在身上,由著九思和一個小兵把人架到了堂屋,白瑛一哆嗦,「送…送裡屋!這是怎麼了!」尖銳刺耳的聲線讓九思頓了頓腳,給小兵使了個眼色,兩人連拖帶架的把韓世忠往裡屋床榻上擱。
白瑛嚇壞了,她說不出話來,她點燃了屋裡油燈,卻嫌不夠亮,她一咬牙,腳下踉蹌的抓了堂屋還有廚房,甚至是梁紅玉雜物間里的油燈,都點上,她要亮亮堂堂的看著她家的老韓。
油燈的火苗上方是一陣黑煙,好在光線夠暖,照得韓世忠那張死白的臉多了些活人氣,白瑛幾乎是要嚇瘋了,推開九思和小兵,踉蹌的撲到床榻上,「老韓,老韓,你這是咋了?你說話啊,你倒是說話啊!」
她拍著韓世忠那張堅硬冰冷的臉頰,卻得不到任何反應。在九思和小兵沉重又哀憫的目光中,白瑛哆嗦著扒了韓世忠的衣服,可嚇壞了她!
那樣精壯的一個身子,布滿了新的舊的傷口,猙獰又醜陋。新傷怕是這次遭的罪,但那麼多的舊傷呢?為什麼以前就是瞧不見呢?哪來的幾乎瞧?韓世忠常年不在家,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屋子裡又是常年的昏暗,她哪有啥心思去瞧。
白瑛不不合時宜的僵了僵,這樣的老韓…她真的認識嗎?
看著面前這具健美精瘦的身子開始顫抖,白瑛才算收了一下神,她手慌腳亂的把被子給他蓋上,嫌三床不夠,她翻箱倒櫃,又抱了兩床,嚴嚴實實的把他捂著。
小兵看不下去白瑛這般失魂落魄,想上前出言提醒,卻被韓世忠突然的吐血的嚇住了。
韓世忠開始吐血,大口大口的吐,白瑛連眨眼都忘了,就看著韓世忠滿口的血液跟涌水一樣,吐到地上,吐在白瑛的衣裙上。白瑛看著她手背上被濺得越來越多的血點子,突然尖叫,「啊!!!」她失心瘋一般的轉過頭,看著韓世忠。
韓世忠似乎轉醒了些,他甚至抬了抬手,想表達一些什麼,可是胸口的巨疼,一陣又一陣的嘔血讓他什麼都幹不成,又是一陣上涌的血潮,他有些撐不住,卻瞧著白瑛失去一切臉色的撲在他腦袋的上方,捂著他的嘴,「別…別吐了…別….」
白瑛豁然轉頭,「叫大夫!給我叫大夫啊!你們是死人嗎?!給我叫大夫!」
九思看著她一手的鮮血,眼睛一眯,上前幾步,「紅玉姑娘已經……」
「誰管那賤蹄子!我要的是大夫!大夫!」
白瑛歇斯底里的嘶叫聲剛落完,又是一陣急促腳步聲,窸窸窣窣,有輕柔又堅定的聲音,「大夫這頭請。」
九思聽出了紅玉的聲音,掀了帘子迎出去,紅玉一臉肅然,帶著冷氣,一身濕透,黑灰的男子襦衫像是鹹菜一樣黏在她身上,勾出完美曲線,九思有些彆扭,趕忙別開眼。
紅玉把老大夫迎進了裡屋,剛進門,便看著白瑛連撲帶爬的過來,吊住大夫的濡濕的衫襖邊,「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老韓。」白瑛全然是失了魂,她看著老大夫因為尷尬而面露疑色,以為他為難,白瑛什麼都顧不上,又是連撲帶爬的去掀了牆角的三口大木箱子。
眾人不明所以,愣了一下。
這一刻白瑛的氣力奇大,她眼睛都不眨的把頂上兩口箱子給掀來,也不顧上差點砸了自己的腳,她在最底下的箱子里胡亂的刨了幾下,提出一個灰撲撲的袋子,幾乎是強塞到正要行醫的老大夫懷裡。
「求你…求你…救活老韓…」此刻的白瑛鬢髮亂了,神也亂了,她跪在韓世忠吐出的鮮血里,拖跪著把一袋子散銀遞給老大夫。
紅玉見狀,上前撈著白瑛的兩邊咯吱窩,挪了凳子,把她往圓桌旁放,「沒事的,沒事的。」她安慰著白瑛,奈何腰上的傷疼作祟,她沒有多少力氣,趕忙示意了九思和一旁已經傻掉的小兵幫忙。
白瑛被擺布著坐上了凳子,她扶著圓桌,全身哆嗦著,尚且沒有回過神來。
紅玉看著白瑛歇了歇,心鬆了一下,卻轉頭看著大夫診脈時緊蹙的眉心,那口氣又提了上去,她上前伴在一旁,問道,「如何?」
似乎是聽到了紅玉的聲音,躺在床上的韓世忠動了動,紅玉瞧了個模糊,上前又湊了湊,猝不及防的,就瞧著韓世忠又嘔出一口血,估摸著是趁著這陣血勁兒,紅玉愕然的看見自己的左手手腕被韓世忠扣住,往他心口上貼。
為了不打擾大夫診斷,紅玉本身就是斜著站的,哪曉得韓世忠似迴光返照的這一用力抓,她整個人都撲到了他身上。
因為方便老大夫查看,韓世忠身上蓋著的五床被子掀了乾淨,紅玉被一拽,緊貼在韓世忠光裸的身上,她哪緊得住這般,趕緊試圖去掙脫,誰曉得韓世忠一個病人,力氣出奇的大,甚至是在無意識中又抬了手臂,掄了一下,圈住了紅玉。
耳邊是一聲若有如無的喟嘆,紅玉徹底僵住了,她這才發現,韓世忠整個人如火炭一般發熱,蹙著眉,深陷在某種噩夢裡。
敢情是把自己當成了降溫的冰塊?
紅玉心裡哀嘆,又尷尬,卻不敢輕易抽身,怕因為自己的動作,又牽扯了本就重傷的韓失蹤。當著白瑛和九思,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雖然她背對著眾人,但是也足夠讓她頭皮發麻。
韓世忠被白瑛剝了個精光,而紅玉一身濕透了,此刻兩人貼在一起,那細膩的肌膚觸感和彼此都微弱的溫度,全部被放大了,一人清淺,一人灼熱的呼吸,終於是,當著白瑛的面,曖昧的交纏在一起了。
轉念想到此,紅玉一個激靈,暗罵自己一聲,也顧不得了,趕緊抽身起來,誰曉剛要離開韓世忠,紅玉的手腕子被韓世忠掐住。
「王……王……」韓世忠費力喃喃道。
紅玉一時沒聽清楚,耳朵湊近他,「王淵他…王…他…..」
這下是聽清楚了,卻牽扯出了紅玉今夜的某個回憶,她臉一僵,卻還是柔了聲音在韓世忠耳邊說,「紅玉曉得了,大人你放心,我沒事。」
好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韓世忠總算是徹底昏厥過去。
大夫開始利落的下針,開了份元胡散先替韓世忠止住疼痛,紅玉接過藥方,有些為難了,這葯先要用三七人蔘湯來做輔,這家裡斷然不可能備著這樣金貴的葯,而…大半夜,哪間藥鋪還開著?
九思看著紅玉面露為難之色,上前接了單子一看,當機立斷,「我現在回做工的藥鋪去取葯。」他又轉身仔細問詢了大夫幾句,心裡有了譜之後,轉頭看著紅玉,欲言又止,一臉複雜。
「姑娘先換身利爽的衣服,小心著了凉。」先前那一幕,全然落到了九思眼裡,他心裡又酸又楚,又想到今夜來的目的,當即掀了帘子牽馬出去配藥。
紅玉瞧著九思離開了,心算是落了半顆,她想去換身乾爽的衣服,剛轉身要跟白瑛說幾句。哪曉剛一湊近白瑛,白瑛抓了圓桌上針線籃子里的剪刀,反手就朝著梁紅玉脖子上刺過去。
一旁本就惴惴難安的小兵嚇得呼出了聲。
紅玉得了警告,心生警惕,一翻身抬手掐了白瑛的手,一扭,白瑛手裡的剪刀應聲落地。紅玉那一顆心,本就凜然了一夜,現在也顧不上尊卑,「好一個韓夫人!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怎地又生事!」
「生事?!我生事?」白瑛拍桌子豁然而起,「我倒要問問你這個賤蹄子!老韓要不是你,能成這樣子,你當我不曉得你們昨兒一宿在搗鼓些什麼?!你個黑心秧子!!你!」
血氣開始上涌,先前梁紅玉和韓世忠貼身在一塊的時候,也被白瑛瞧了個乾淨,她是忍了又忍,才止住了要上前把兩人撕開來的衝動,現在看著這種素凈的臉,即使是破了個右臉頰,也是說不出的清麗。
嫉妒,怨恨,無力,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都上來了,抬出剪子的那一刻,白瑛是真的下了狠心要把這小娘們給弄死,死了最好!留著還得來禍害老韓,誰曉對方一個輕飄飄的抬手便把她給制服了,這般神氣凌然,白瑛羞憤的要死。
她不再猶豫,蹲身撿了地上的剪子,往自己脖子上一架,蹩腳的威脅著梁紅玉,「我最後再說一次,今兒老韓要有個三長兩短,我白瑛就算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把你給弄死!現在,你給我滾出去,不然……不然……」
「不然怎地?」紅玉不起反笑,也顧不上一身濕噠噠,掀了襦衫一角,斐然大氣的往圓桌旁一坐,「你韓夫人現在是想用自殺這種方式來威脅我?呵,好一個鰈鶼情深。」
什麼什麼情深,白瑛自然是聽不懂了,她看著梁紅玉自顧自的揀了杯子倒了一杯茶,輕抿兩口,神情自然又睥睨,末了,渾然不顧她在一旁舉著剪子,慢條斯理的給對面的小兵也倒了一杯茶。
「紅玉早已好說歹說,夫人的參悟實在是……勞煩這位小哥,給韓夫人講一講韓大人的事情。」紅玉轉頭,也給白瑛遞了一杯茶,「講慢點,詳細點,讓這位韓夫人看一看,她的夫君是怎樣頂天立地有擔當的漢子,讓這位韓夫人好好想一想,之前我說的那些話,於夫人而言,是不是居心叵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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