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艮岳遊園入瓮來
86_86936也不曉得是王淵的速度快,還是童貫下令快,隔天那潑墨請柬便送到了家裡。地點設得倒是妙——艮岳,汴京城甚至是整個天下最為精妙的大園林,於政和七年年末開工,眼瞅著歷時六年,馬上要竣工了,官家心血來潮,決定在封園之前,與民同樂,艮岳外放一日。
說是外放,實際上也只有皇親貴胄才能進去遊玩一趟,童貫便逮了機會,把這次聚會定在了艮岳。
韓世忠因傷在身,斷然是去不得了,王淵倒是仗義,道明自個兒已經替他打點好了,只需要白瑛赴宴漏個臉就行,而白瑛在宴席上的周全,皆由王淵帶去的妾室來照應。
白瑛這次是難得的沉默,她甚至僵坐在桌旁一個動作都無。
「要不咱不去?」韓世忠瞅著白瑛,曉得她心裡有些忐忑,那是什麼地兒,稍微行差踏錯,後果實在不可想。
「你那王兄弟是仗義之人,斷然不會害了我這老婆娘的。」白瑛倉皇又短促的笑了笑,她借口要出去透口氣,丟開手裡捏了半天的請柬,掀了帘子便出去了。
韓世忠心裡也打著鼓,只恨自己起不得身,「……要不,像個辦法,讓瑛兒甭去了,你也別去了。」他看著同樣神情肅立的梁紅玉。
「這一趟,是說什麼都得走一遭的。」白瑛要代表韓世忠去赴宴,即使是有王淵妾室的照應,再差也得帶個伺候的人在身邊,說到底了,這次事情還是她惹出來的,萬萬不可牽涉到了白瑛,紅玉這趟也是去定了的。
「那王淵和童貫沒安什麼好心。「紅玉看著韓世忠緊抿的唇角,心裡暗嘆,」把當日蔡府聚會的人召齊?這種荒唐而無用的主意,斷然是不被童貫看在眼裡的,他的目的,是這次赴宴的女賓。「
韓世忠心裡也通透的很,童貫既然派人去了京口雲樓,那麼雲樓的屠樓便是他的授意了,這樣一來,他想必是已經確定了當日刺殺他的是梁紅玉,雖不可掘地三尺挖出她,但是他可以請君入甕,梁紅玉上次刺殺失敗,加上屠雲樓的恨,童貫要的就是,梁紅玉自己再撞上門來。他這般大肆的召集眾人去遊園,就是等著梁紅玉混進女賓里,來個一網打盡。
而王淵……即便是顧忌到了跟韓世忠的兄弟情,但到底還是跟童貫一頭的人,既然他已經給韓世忠透了口風,也沒能在韓家瞧見梁紅玉,那麼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三人皆是沉甸甸的心思,熬到了遊園之日。
卯時白瑛便收拾妥當了,等到紅玉從雜物間出來,兩人一對上眼,皆愣了一下。
梁紅玉自是不用說,一身窄袖交領棉衫正巧遮住不存在的喉結,套著灰撲撲的男子窄褲,頭髮絞得更短了些,利落又服帖的綁在腦後,而臉頰上的那塊疤,雖已結痂,但是暗黑的顏色看起來,實在有些可怖。白瑛眯了眯眼,細細打量著她,胸前顯然是勒嚴實了的,就連那藏了風情的眼梢,也花了些精力,畫得低垂了不少,耷拉著眼角,加上暗黃帶黑的膚色,看起來倒是個十足的小廝模樣。
白瑛不知想到了哪,冷哼一聲,自顧自的便上了由紅玉打點的馬車。
紅玉琢磨著童貫的用意,斷然不會再莽撞行事了,她自認為不會上鉤,今日只需要護住這位韓夫人的周全即可,但是她心裡總有些不安,只是一直沒能想明白不安在哪,便也只能默然的跟著白瑛上了車。
白瑛在閉目養神,似乎全然不曉得狹窄的空間里極進來了梁紅玉,只是她一直擰的發緊發白的手指節,泄露了她的緊張。
紅玉細細的看著白瑛,白瑛今日顯然是特地打扮過的,梳了一個同心髻搭了一支不會出錯的木簪子,雖然顯得她連有些方,但是露出脖子,拉出人的精神氣兒,更是襯出了她時刻挺直的背脊,一套湖綠色的繡花棉襦,罩著棗紅褙子,而平日里蒼白的臉頰,也難得的抹上了薄薄的胭脂。
艮岳在汴京東北之地,佔地連綿,馬車吱呀,行了好些時候,才算是接近了。粗布帘子被風吹得掀了起來,隨著馬車晃晃蕩盪,一陣陣的往紅玉臉上撲,紅玉透著帘子縫隙看出去,越是接近艮岳,越是人多馬雜,車隊排成一字長蛇,逶迤了整條通往園子正門的大道上,她們的馬車遠遠的綴在後面,在一眾華蓋之中顯得有些寒酸,引來了不少側目。
紅玉謹慎的放下帘子,轉頭看著白瑛,白瑛早已緊張的不行,一雙手攥著衣襟不放。
紅玉暗嘆一聲,想要安撫性的跟白瑛說些什麼,馬車便停了下來,車夫老李在外頭說道,「夫人,您瞧這地兒,可不是我這破車能擠進去了,趕巧了我們綴在後邊,怕是得勞煩夫人現在下車,我好調頭。「這次遊園,來得皆是富貴之人,怕是只有白瑛這一家最為獨特,車夫估計也受不住了,打起了退堂鼓。
這等地方也不好爭執,白瑛心裡又尷尬又緊張,木然的由紅玉扶著下馬車,哪曉得,後面又趕上來了一眾華麗闊氣的大馬車,老李的馬車想要調頭,便有些麻煩了。
白瑛瞧著,這等車水馬龍,周圍的富貴可不是她所遇見過的,心裡一驚,她連著退了好幾步,而紅玉指揮著老李調車,一時不察,也不曉得後面的馬車趕得急,白瑛退著退著,一下子就退到了人家的車前,驚得那馬長嘶一下。
紅玉聽到動靜,豁然轉頭,看著馬前蹄仰得老高,她心裡一個咯噔,上前扯了白瑛過來,而被驚著的馬車夫也是嚇了一大跳,花了一陣子力氣才讓馬匹靜了下來。
白瑛一雙手指幾乎是掐進了紅玉的手腕子里,她驚魂甫定,就聽到後面的馬車夫開始嚷嚷,「這是誰家的老婆子,這麼沒有眼力見兒,怎麼管教的?!「
饒是白瑛再怎麼打扮,實在是不敵這些個富貴的命婦,落到趾高氣揚的馬車夫眼裡,更是寒酸的不行,以為白瑛是什麼不長眼的粗使仆奴,心裡一陣鄙夷,車夫定了定神,怕自個兒驅車出了問題,讓自己主子責罰,心裡更是怒火一起,大聲的呵斥起白瑛來。
「也不擦亮你這狗眼睛看看,這是什麼地兒,你這老奴僕怎生的亂跑,十條狗命都不夠你賠的!「車夫喝了兩句,隱約從車廂里傳出幾句抱怨的女聲,車夫趕緊側腰往車廂里回了幾句話。
白瑛吶吶然被車夫罵,半晌憋不出一句話來,掐著梁紅玉的手倒是十分用力。
紅玉眉心一皺,怕事情弄大了有些麻煩,她暗暗的拍了拍白瑛,趕緊上前立在人帘子前恭敬的行禮,「奴才叩問夫人貴體金安,這番衝撞,奴才實在是有罪,懇請夫人原諒則個。「聲音是特意壓低了的。
這裡一堵,後頭上來的馬車便也跟著停了,有些耐著性子看熱鬧,有些便不悅了,想來馬車的夫人也算是寬厚,在馬車裡略微揚了揚聲音,「倒也無礙,下回注意些。「聲音稍微頓了頓,繼而是對車夫說的,」看樣子我們也在這裡下車吧,離園子不遠了,再往前走,可有得擠的。「
那家夫人倒是沒有任何做派,掀了帘子由人扶下車,抬頭看著白瑛和紅玉,上下一打量,有些疑狐,倒是一愣,也沒說什麼。她身旁的婢女囑咐了馬車夫幾句,便跟著那夫人朝前面走了。
似乎有了這位夫人的帶頭,後面幾輛馬車很快也停了下來,三三兩兩的人下了車,也打算是走著過去了。
紅玉餘光一掃,這後面跟上來的人,皆是一些頭戴方巾,身穿青色襕衫的太學生,一雙雙黑色皂靴,邁著高昂的步子。紅玉心裡疑惑,這是怎樣的陣仗?童貫還請了太學生,心思一轉,紅玉瞧著這群太學生為首的那位,只覺得面熟,又不能多瞧。
她規矩的轉過頭,落了下半步在白瑛後頭,跟著白瑛朝前面走。
艮岳只開放了東嶺,但是轉下來也夠嗆的。紅玉和白瑛兩人夾在一隊人中間,看著正門塞滿了華蓋馬車,倒是前面那位夫人交了請柬,發話了,「這正門實在是太擠了,咱可不愛湊這個熱鬧,勞煩給指個偏門,我們先入園,四處看看,搶個清閑。」
有管事的趕緊派了個小廝領路,後面一眾太學生也是交遞了請柬要跟上,紅玉看著白瑛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怕她吃不消,也跟著把請柬亮出來,隨著一行人往後頭的偏門進。
那夫人看了眼交遞請柬的紅玉和一隻沒吭聲的白瑛,也沒多話,一群人繞來轉去,過了隱蔽的垂花門,倒也是花木扶蘇,一派清秀的景觀。
再往裡面走,抬眼瞧過去,東面的高分直立,如削的峰棱不容忽視,而外株梅樹在這個時節也開始蠢蠢欲動,萼綠華堂,後頭有太學生搖頭晃腦,「綠普承跌,芬芳馥郁,實在是妙!「
眾人皆是看著熱鬧,驚嘆不斷,就是最前面那位敦厚的夫人,也是大開眼界的模樣,紅玉實在不放心白瑛,白瑛的臉色越來越白,低垂著一雙眼,只盯著自己腳面,全然沒有瞧著風景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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