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矜生有青(七)
眼角被淚水打濕,陸皖晚盯著急救室的門,眨都不曾眨一下。
沒過一會兒,葉文遠和葉文淵陸續跟著護士回來。
急救室的門被從里往外打開,老爺子被推了出來。
這時候葉文珍和孫莫言也趕了過來。
「爸爸。」葉文珍看著病床上的老人,臉刷的就白了,跟著眼淚嘩啦啦的便流了出來。
從小在葉老爺子就對葉文珍極其寵愛,多數時候葉文珍都喜歡黏著老爺子。
如今突然聽說老爺子生病住院而且還是被急救抬進的醫院,她頓時心亂如麻。
更何況此時此刻,年邁的老人無聲的躺在病床上,臉色微白,緊閉著嘴唇,毫無平時的精氣神。
孫莫言無聲的拍了拍葉文珍的肩膀,然後望向葉文遠等人。
「急性心肌梗死,暫時沒有危險了。」葉文遠解釋道,「你們先跟著去老爺子的病房,我去見見雲醫生。」
葉文淵也跟著葉文遠一同去了醫院。
「請進。」這次對葉老葉子實行急救手術的主刀醫師表示雲醫生。
雲墨白是位非常年輕的醫生,剛從黎城轉到一院的外科大夫。
葉文遠推門進入。
雲墨白正在看老爺子的病例報告。
他的視線從報告上移開,望向葉文遠。
葉文遠與他點點頭,然後便問道:「雲醫生,我們家老爺子怎麼樣了?」
雲墨白雖然以前是婦科醫生,但他同時是個全科醫生,師從M國著名醫學大師,所以來了一院不久便成了一院的頂級一流的醫生。
雲墨白蹙了蹙眉,按照病例特性分析,病人雖然搶救回來了,但是病情依舊在惡化。顯然病人是知道自己的病情的,因為明顯有服用藥物的痕迹。
葉文遠和葉文淵眉頭俱是一攏,不自禁的捏了捏拳頭。
雲墨白沉思了一翻,這才問道:「請問老先生曾經是否出現過心口疼痛,或者呼吸困難的癥狀?」
葉文遠頓了頓,回想著不曾聽陸皖晚說過,而且老爺子每個月都會體檢,也沒有說什麼不適,便搖了搖頭。
雲墨白微微低了低頭,一手拿著病例報告單,一手輕輕的在桌上打著節拍,正想說話。辦公室門被打開,一名護士走了進來,說道:「雲醫生,病人醒了。」
護士見雲墨白屋裡的正是那位病人的家屬,本來還想說什麼,卻被她給生生的吞進了肚子。
「嗯,我知道了。」雲墨白起身,「我先去看看老先生。」
說完,雲墨白便往辦公室外走去。
那護士跟隨著雲墨白的腳步,小跑著跟了上去,小聲說道:「雲醫生,病人說只想見你,他有話跟你說。」
雲墨白低頭向護士投去了一抹瞭然的目光。
葉文遠和葉文淵也跟著出了辦公室,去往病房。
高級病房中。
滾滾和陸皖晚守在老人身邊,兩人都是眼淚汪汪,擔心不已。
老爺子睜著眼,輕輕的扯著嘴角,示意兩人不要擔心。
「祖爺爺,你一定會沒事的。」滾滾緊緊的瞅著葉老爺子。
陸皖晚也道:「爸,您一定會好起來。」
葉文珍和孫莫言祈禱著老爺子趕快痊癒。
雲墨白一進病房,便被幾人給圍住。
「家屬請先出去,我要先為病人做個檢查。」
陸皖晚和滾滾,葉文珍都不願意離開,不過都被葉文遠三人拉了出去。
「您可以說話了。」雲墨白坐在了病床邊上。
葉老爺子說話有些吃力,發出的聲音呲呲的,沙啞晦澀:「不要……跟……他們說……」
「葉老先生,您就這麼想死?」雲墨白握緊了手,不禁有些憤怒。
床上頭髮幾近花白的老人燦然一笑,竟然好似回到了中年一般。
「你不懂……我已經活……夠……了。」
雲墨白眸光一凝,聲音突然變得急厲:「我不會讓你死。」
「我……知道……你是雲家的人,咳……」老爺子斷斷續續的說道,「醫學世家雲家,醫術高明,你可以救我,給我……做手術,在我的心口上放上一個支架,或許……或許……我還可以活那麼幾年……我不想那樣活著。你知道,人一旦沒有了牽挂,活著就失去了意義。」老爺子渾濁的老眼,透過天花板不知道望向了何方。
雲墨白心裡明白,老爺子心肌梗死嚴重,就算是將脈管疏通,血液流通了,安上支架,也活不了多久,最多兩年。此前老爺子都是吃完防止止痛,也不知道這位幫助老爺子隱瞞病情的人是誰。
「我只是想安靜的去見她。」老爺子眼眶不知怎麼的就濕潤了,他口中她,帶著他無盡的思念。
雲墨白心裡糾結著,作為一名醫生,他救死扶傷是應當的,尊重病人也是應該的,只是這樣的情境應該如何。
老爺子眼中帶著渴望的望向雲墨白。
雲墨白撇開臉,臉上的表情極為不好,他沉默了一會兒,神色極為嚴肅的說道:「抱歉,老先生,我不能滿足您的要求。」
老爺子有些惱怒,瞪起了眼珠子。
雲墨白則接著說道:「您沒有權利決定你的生死,您的家人都盼望著您能健康的活著,您自私的想要隱瞞可知以後會對他們造成怎樣嗯傷害?我會把您的病情如實的告訴他們。」
說完,雲墨白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他的頭微微垂著,眼眶有些紅。
他已經遺憾過一次,不希望他們也遺憾一次。曾經爺爺也是固執的選擇隱瞞,以至於他連他最後一面都不曾再見。
老爺子輕嘆了一聲,他只是希望孩子們不要太難過,他不會好了。
雲墨白如他所說,真的將老爺子的實情告訴了葉家眾人。
老爺子的病情如同一個巨大的炸彈投放在了眾人心中。
陸皖晚和葉文珍聽了過後,更是立刻泣不成聲。
葉文遠心裡除了擔憂和難過,還夾雜著一股難抑的憤怒。
他拜託了雲墨白好好準備手術后,一聲不吭的就出了醫院。
一直給老爺子做檢查的都是醫院的一位老醫生,這位看醫生葉老爺子的故交,在醫學界也是頗負盛名。
近日因為老醫生生病了,所以老爺子的檢查才遲遲沒做,今日都是陸皖晚好說歹說才將老爺子說動來做檢查。
葉文遠去了老醫生所在的病房。
老醫生似乎知道有人會來找他,見葉文遠近來,並不覺得奇怪。
「坐吧。」老醫生說道。
葉文遠筆直的站在病床前,臉色很是不好。
老醫生笑笑:「老傢伙的葯一直都是我在給,他的身體我知道。你有責怪我的權利,對不起,一直幫著他瞞著你們。」
葉文遠握著拳頭,看著老醫生臉上的笑,只覺得刺眼無比。
「但我不後悔幫他。」
「你……」葉文遠怒瞪向老醫生。
「你不懂老傢伙的心嗎?人活到這把年紀。就是想活得順心些,如今你們工作順利,兒孫安康,他心中已經沒有太多的牽絆,他也只是想跟著那個人團聚罷了。」老醫生臉上刻著滄桑,他望著葉文遠又道,「我生為醫者,並不是想要他放棄生命。只是醫術有限,只能延緩病情的惡化。瞞著你們,是他的要求,我尊重他。」
「真的不能痊癒了嗎?」葉文遠啞著聲問道。
「心病還需心藥醫,古人的話不無道理。」老醫生閉上眼假寐,不再與葉文遠說話。
病房裡,一家子人都守在老爺子身邊。
老爺子躺在床上不能動彈。
「爸。」葉文珍看著閉著眼不說話的老爺子,輕喊了一聲。
老爺子動了動眼球,然後才緩緩的睜開眼,將目光投向陸皖晚:「晚晚……我想……回去。」
陸皖晚搖頭,「爸,您還沒痊癒。」
「晚晚,連你都不聽爸的話了嗎?」老爺子心裡一急,說話倒是利索了,「咳咳……咳咳……」卻也呼吸有些不暢。
「爸,您別這樣,好不好?」陸皖晚哀求的望向老爺子。
老爺子反而祈求的望著陸皖晚。
葉文遠和葉文淵回來了。
剛到門口就聽到了老爺子的話,心裡窩了一肚子的火,葉文遠推門而入,「您就這麼自私,不顧我們的心情!」
「文遠。」陸皖晚趕緊起身,拉住了葉文遠的胳膊。
「您以為您這樣,母親就開心了嗎?您就不怕母親怪罪您!」葉文遠擔心得沒辦法,也被老爺子給氣著了。
「文遠!」陸皖晚見老爺子呼吸一滯,臉色都變了,趕緊打斷葉文遠的話。
葉文遠向前一步,諷笑道:「行啊,您想去找母親,我不攔著您,只願您的心真能安了。」說完,氣憤的甩開了陸皖晚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爸,您就一點兒留戀都沒有了嗎?您瞞著我們,拖著病,您……」葉文珍心痛的捂著胸口,淚啪嗒啪嗒的便落了下來,孫思齊扶著她,嘆了口氣。
陸皖晚紅了眼,撇開頭,不願看老爺子。
老爺子心口一疼,彷彿魔愣了一般,盯著門口。
「祖爺爺。」滾滾蹙著喚了一聲。
老爺子微微偏頭,望向滾滾。
滾滾湊近葉老爺子,用透蹭了蹭老爺子的的手,「祖爺爺,滾滾會陪著你的。」
老淚漸漸從眼眶落了出來,老爺子的心抽痛著,這種痛不是病痛。
滾滾脫了鞋子,爬上床,小手溫和的為老爺子將眼角的淚拭去,「祖爺爺,不要哭。」
「嗯。」老爺子應了一聲。
「爸,您好好休息。」葉文淵朝著葉文珍使了個眼色,和陸皖晚一同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