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金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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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統選的結果張貼出來了,上頭赫然有著雲映嵐的名字,除她以外其他四人皆有著不小的背景,出身不是世族就是權貴,或是跟大官們沾了點姻親。
翌日一大早,王府派了馬車來接,蘇青荷隻身上了馬車,來到王府前一下馬車,三王爺見她一身樸素的裝扮就搖頭嘆氣,喊來婢女把她拉進了廂房,渾身上下把她重新回爐重造了一遍。
王府的婢女手藝就是不一般,三下兩下便把她的兩個小發包拆了,梳成分股百合髻,旁綴著瑪瑙流蘇,一身翠紋綴聯珠銀絲裙,她的骨架小,撐不起穿雍華的曳地裙,只能走纖巧靈動路線。
一番打扮下來,既不會顯得過於隆重刻意,也不至於在聖駕前失了儀錶。
蘇青荷在心中腹誹,知道的道她是去殿試,不知道的還以為去選秀呢!
三王爺見煥然一新的蘇青荷走出來,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二人一同上了那雙馬並驅的四輪馬車。
車轂緩緩轉動,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蘇青荷面上表現地很淡定,不過那緊緊抓住腰箍的手指,無意間露出了她內心緊張的情緒。
三王爺手裡把玩著墨玉扳指,勸慰她道:「你別緊張,殿試不過是問幾個問題,你只管從容,能清楚對答上來便可。本王去年舉薦的那位,一進金鑾殿緊張地連話都說不出了,最後白白錯失了機會。希望這次,你不要讓本王失望啊。」
蘇青荷想了想,也是,只要能自如對答上來便成功了一半,於是有些緊繃的心情逐漸放鬆下來。
到了門禁前,遠遠望見那紫苑高牆,飛檐翹角,馬車被兩個手持長矛的侍衛攔下,趕車的小廝上前遞了令牌,同時三王爺伸手撩起帘子,讓那些侍衛清楚地看到了車裡的人。侍衛們確認無誤,立馬躬身放行。
進了宮門,換乘了軟轎,沒走多久,轎子停了。蘇青荷掀簾下轎,才發現三王爺已不知去了哪裡,有個模樣白凈的年輕小太監站在她面前,也未多言,直接引她上了台階。
蘇青荷跟著那位小太監走,一路走得都是側門,路過她身旁的宮女太監皆是步履匆忙,低垂著腦袋,沒有一人抬頭或是斜眼瞟她一眼,完全把她當成了透明人。
小太監把她領到一座宮殿內,推開門,是滿室的金碧輝煌,彩光驟現,讓她一下子晃了神。
「姑娘先在此侯著,殿選的其他人隨後會到。」小太監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只余蘇青荷一人獨站在這空蕩蕩的宮殿里。
蘇青荷環顧了下四周,只見地面上鋪的金磚像銅鏡似的,光可鑒人,殿內的幾人環抱的柱礎通體貼金,從上到下每一寸都浮雕著祥龍紋。懸樑處鑲嵌得滿是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把這大殿照得比屋外還要亮堂。
只見正前方的須彌高台上有一金鑾寶座。寶座的椅圈上,盤繞著十三條形象生動的金龍,後背盤金龍,中格浮雕雲紋和火珠,下格透雕卷草紋。高束腰處四面開光,透雕雙龍戲珠圖案。四面牙板及拱肩均浮雕卷草和獸頭,椅面配金黃色綢緞坐墊,每一處都盡顯著庄華尊貴。
光是望著那把攀滿金龍的寶座,蘇青荷便莫名感到有種壓迫感,於是垂下眼睫,老實的站在原地等候,絲毫不敢四處走動。
不過這情況並沒持續多久,蘇青荷忽然聽見左邊的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側身看去,一個帽頂綴著大紅絨球的太監領著一堆人魚貫而入。在一堆宮女太監中,五位打扮不一、身著光鮮亮麗的男女最是顯眼。
雲映嵐走在幾人最前面,一襲霞彩千色梅花嬌紗裙,隨著她每一步的邁出,裙邊像水波一樣搖擺韻動,走姿比平時更添了幾分婀娜。發間插著金絲八寶攢珠釵,耳間綴著海棠滴翠耳環,額頭上還描了銀梅花鈿。
蘇青荷方才還嫌棄自己的打扮像選秀,結果一看到雲映嵐,才發覺自己簡直弱爆了。
雲映嵐本就走在最前面,緊跟在一個大太監身後,於是第一個便瞧見了站在大殿中央的蘇青荷。
「怎麼會是你?」雲映嵐不敢置信地上下掃著蘇青荷,沒有什麼比金鑾殿里憑空出現一個大活人更奇異了,尤其是這大活人是她積怨已久的對頭。
雲映嵐有些氣急敗地抬手指著她,扭頭問大太監:「她是怎麼進來的!」
大太監面無表情,微微頷首回道:「她是三王爺舉薦來的,同諸位一起參加殿選。」
雲映嵐輕蔑的輕哼一聲,嗓音不自覺地拔高:「三王爺?她怎麼可能會認識三王爺?莫不是搞錯了罷!這裡可是金鑾殿,怎麼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來!」
她這話一出,不僅蘇青荷,連大太監都皺了眉頭。
這位大太監是皇上跟前最得勢的,名為劉啟盛,服侍了皇上三十幾年,早已官及三品,是掌領內侍省的大太監。別說雲映嵐他們只是八字還沒一撇的御用相玉師,就是雲映嵐他爹,見到這位劉公公也得客客氣氣的,帶上敬稱,哪有她這般不懂規矩的。
不過劉啟盛早已混成了人精,自知同這種眼睛長在頭頂的大小姐們掰扯不清,只淡淡道:「雲姑娘,還請注意些言辭行止,聖上即刻就要過來,若驚擾了聖駕,可不是你我能夠擔待的起的。」
「可她……」雲映嵐忿忿地還想再說些什麼,忽然聽門外有太監通傳「皇上駕到——」,當下咬唇緊閉上了嘴,與眾人手忙腳亂地並排跪好,垂首屏息。
余光中,只見一抹明黃的袍角,掠過幾人身邊,在劉啟盛的伴隨下,一步步地踏上高台,安然坐定,聲音沉靜而平穩:「平身罷。」
眾人紛紛起身,趁著起身的功夫,蘇青荷悄悄地抬眼打量,心道這皇帝跟平常人也沒什麼不同嘛,就是一樣貌平凡、眉眼慈和的老頭嘛,五官與三王爺有幾分相像,但是沒有他包養的好,眼皮微微耷拉下來,臉上有不少的皺紋,略顯疲態,基本也與年齡相符,五十歲左右的樣子。
正打量皇帝的蘇青荷沒注意到,一旁的雲映嵐正冷冷地斜望著她,眼神中帶著一抹憤恨。
雖然不知那賤人是怎麼勾搭上三王爺的,但這次茲事體大,萬萬不能叫她壞了自己的好事。雲映嵐心中暗道。
在那一句平身後,大殿陷入了沉靜,眾人們老老實實地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這時,劉啟盛雙手呈給皇帝一本薄冊子,上面記錄著她們幾人的姓名背景,以及在初選時的成績。皇帝對照著冊子上的名單,挨個掃過她六人。
當掃到蘇青荷時,皇帝的目光頓了一頓,隨即沉聲問道:「你便是朕那三弟舉薦過來的相玉師,名為蘇青荷,兗州人士?」
皇帝蒼老而渾厚的嗓音,在這靜謐的大殿中就像是平地炸響的驚雷,蘇青荷連忙出列,福身道:「回皇上,正是民女。」
「嗯,兗州倒是個盛產美玉的好地方,」皇帝淡淡道,隨即把冊子又遞迴了劉啟盛手中,對眾人凝聲說道,「估計你們還不清楚,這次初選的題目是朕所擬,意在考驗你們是否有擔任御用相玉師的能力,」
轉而又看向蘇青荷:「你是經雍定王舉薦過來的,沒有經過初選便直接進了殿試,這對於其它人未免不公,因此朕想考考你,關於初選的第一道題目,你是如何看?」
「回皇上,民女聽說過初選的第一道題,是韻和蘊,」蘇青荷面上很鎮定,一字一句有條不紊的回道,「民女猜想,這韻意指玉石的質感水頭與色澤,也就是表相,而蘊自是指得玉石所蘊含的,更深一層的含義。」
皇帝微闔上眼,露出几絲倦意,緩緩道:「那你便說一說,你是如何理解這兩字的?」
「這二者,好似毫無干係又好似一脈相承,民女猜大多數人會認為『蘊』更加重要,換句話講,也就是賦予了玉石『蘊』的相玉師比玉石本身的質感更重要,而接下來的兩道題目也恰是說明了這點。通過相玉師的奇思妙想,可以把靈動的藕粉種翡翠化為端莊肅穆的玉琮,可以把一文不值的狗屎地改造成方便日常生活的妙物。」
蘇青荷頓了頓,微皺起眉頭,「但民女卻認為玉石的『韻』更重要。一塊璞玉,相玉師可以隨心所欲地讓它變成擺在高案上供人瞻仰的玉佛,也可以把它變成任人踩踏的磚石。如此看來,相玉師是玉石的創造者,但是恰恰相反,真正的相玉師應當順從玉石的本質,成為玉石的奴役。」
「玉石的奴役?」皇帝微闔的眼霍然睜開,身子微微前傾,他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倍感驚訝的同時,眼神饒有興趣。
蘇青荷深吸口氣,緩緩地把心中所想盡數吐出:「是,天工造物,我們不過是將自以為美好的『蘊』強行附在了玉石上。其實,每塊玉石都有其自身隱含的『蘊』,而我們相玉師所做的,便是順應其自身,在此基礎上,再進行微小的、便於民生的改動。因此,民女覺得將藕粉種翡翠製作成玉琮,並不是個明智的抉擇。」
蘇青荷的話音一落,滿殿嘩然,連雲映嵐都沒忍住去抬頭看他。
劉啟盛的臉色都變了,皇上剛剛說完這些題目都是他所擬,她卻說「不是個明智的抉擇」,這不是上趕著挨板子嘛!
「你——」
皇帝微微抬手,制止了劉啟盛接下來的話,微笑著看蘇青荷:「繼續說。」
蘇青荷絲毫未有懼色,仍不緊不慢地回道:「雖然有句老話說,玉不琢不成器,但是民女認為,真正的好玉無需雕琢,就像一個秀姿天生的美人,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翠,無需過多的粉飾,單是靜靜的站在那兒,就足夠讓人賞心悅目。而愈是需要精雕細琢的玉,需要脂粉敷面的美人,那恰是說明其本質不夠完美。」
一旁的雲映嵐怒瞪著她,銀牙暗咬,聽她這話,怎麼都像在影射自己?她是在藉此譏諷自己今日的裝束嗎?嘲諷自己的本質不夠完美?
雲映嵐氣得緊緊攥住袖中的帕子,若不是皇帝在此,她早就衝上去扇蘇青荷兩巴掌了,自己出風頭不夠,還明裡暗裡貶低自己?
自從上次斗石事件后,雲映嵐私認為沒必要在她面前扮演什麼賢淑溫柔的形象了,反正都已撕破臉,何必再遮遮掩掩。
「真正的好玉無需雕琢,這話,朕怎麼聽著耳熟?」皇帝偏頭去問劉啟盛。
劉啟盛垂思片刻,豁然笑道:「皇上你許是不記得了,六年前,在國宴上,靖江侯家的大公子也說過這句話,當時把從東凪國來進獻璞玉的來使,堵得啞口無言。」
「好像是這樣。」老皇帝點點頭。
蘇青荷倒是微微一愣,那人也說過同樣的話?
皇帝似乎對蘇青荷的回答很滿意,略帶深意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隨後再次轉而對眾人道:「朕這兒有一塊奇石,是去年國宴上西曼使者進獻來的,瑰玉坊給朕提供了不少方案圖樣,朕都不滿意,一一否決了,今日便讓你們也瞧瞧,給朕出出主意。」
皇帝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往年殿試不是問幾個問題就結束了嗎,今日怎麼還要現場相石?
雲映嵐的臉色更是很難看,眼神中掩飾不住的慌亂,如果被皇帝發現她不會相玉的事,那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不過她很快鎮定下來,心中安慰自己,還好只是在口頭上說,不是真的要畫花樣,應該可以矇混過關的。
過了片刻,有兩個太監抬著一個檀木托盤上來,那托盤上擺著一塊如同樹樁年輪般,顏色如同彩虹般炫目的玉石。
蘇青荷心中微訝,竟然是纏絲瑪瑙。
纏絲瑪瑙是各種顏色以絲帶形式相間纏繞的一種瑪瑙,因相間色帶細如遊絲,所以稱為纏絲瑪瑙。有的紅白相間,有的藍白相間,有的黑白相間,或寬如帶,或細如絲,甚為美妙。
而這塊纏枝瑪瑙有黑、白、橙、紅、黃、青、褐七種顏色,呈年輪狀一圈套一圈,尋常的瑪瑙原石大小一般在一至十厘米左右,但這塊纏絲瑪瑙竟有五十厘米寬,重量大概有三十公斤左右,色澤細膩明艷,是瑪瑙中的極品。
眾人上前近距離的觀察后,紛紛回到原來的位置站定。
皇帝指了指站在最左邊的一位年輕男子,沉聲道:「就從你開始說罷。」
年輕男子面露忐忑之色,能明顯看到他咽了口唾沫,維諾道:「草民認為,這塊瑪瑙石應打磨成珠串……」
這回答中規中矩,毫無新意,瑪瑙最多的應用就是做成珠串,若是小件瑪瑙做成珠串也未嘗不可,但這瑪瑙難得有如此大的塊頭,磨成珠子未免太過暴殄天物。
皇帝搖搖頭,道:「下一個。」
那年輕男子自知回答令皇帝不滿意,面如死灰地退了下去。
第二位亦是位年輕的公子哥,沉默半響,斟酌著開口:「草民以為應做成棋子,美觀又實用。」
還是沒有跳出「瑪瑙應被打磨小物件」的思維定圈,跟前一個回答大同小異。
老皇帝還是搖了搖頭。
那年輕公子哥自知也沒戲了,長嘆口氣,垂手立在一旁。
第三位是個年紀稍長些的中年漢子,魁梧高壯的身材和那一身青色儒衫頗為不搭調。
他上前一步,朗聲道:「草民認為這瑪瑙石,做成佛陀擺件最合適不過。」
在瑪瑙中央雕琢出佛身,那瑪瑙四周一圈圈的年輪就會像佛陀周身散發的佛光一樣,可以說是因材造物。
之前瑰玉坊便提出過這個方案,也是目前最可行的一個,老皇帝臉上閃過猶豫之色,微皺起眉:「容朕想想。下一個。」
第四位是一位頭戴梁冠、手持摺扇的儒雅男子,看樣子有些真材實料。
他倒是不慌不忙,上前拱手清聲道:「草民以為做成葡萄擺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倒是綜合了前幾位的想法,葡萄擺件相當於由一顆顆的小珠子組成一個大擺件,不會浪費很多石料,因為只有邊緣一圈是珠子狀,中間都是實心的。但這方案是考慮到材料了,但沒考慮做出來后的效果,本來是完整的色帶年輪,結果被分割成斷斷續續的一塊塊,如果是單純做珠子,還能從瑪瑙中挑適合做珠子的部分,若要做成個葡萄擺件,那就沒得挑了。做出成品后的美觀效果,有待考究。
於是,老皇帝沉吟了片刻,直言道:「不好。」
皇帝話音一落,不單是那儒雅男子臉色變得煞白,雲映嵐亦是唇色泛白,額上冒出細密的汗。
因為下一個就是她了。
更重要的是,她還沒想好該怎麼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