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金鑲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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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劃過琺琅彩擺鐘上凹凸不平的描金紋路,蘇青荷轉過身,狀似無意地問身後的僉書丁淳:「聽聞你之前學過雕玉的手藝?」
丁淳說起這事只覺臉紅,撓撓腦袋:「是,不過小人資質愚鈍,學得都是皮毛,平時只是打打下手,幹些碾磨拋光之類的粗活…」
「我在庫房曾見過一隻金銀錯的青銅獸紋樽,好似與這擺鐘上的琺琅彩描金略有不同?」
「其實這製作工藝都差不多,」丁淳憨笑一聲,隨即陷入回憶狀:「那樽原是北靜六王爺的,自那事一出王府被抄后,上繳來的一堆玉器中不知怎地就混入了這隻青銅樽。按理說這銀器、青銅器應歸銀作局管,之前喬掌事派人去銀作局說了這事,卻遲遲不見有人來取,就這麼一直堆在庫房,本來庫房就不夠用,還要幫別人存這雜七雜八的玩意……」
蘇青荷及時地止了丁淳喋喋不休的抱怨,把話題扯了回來:「你們有沒有想過,將這金銀錯的手藝用到玉石上?」
丁淳很奇怪蘇青荷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只道蘇青荷身為相玉師,雖有些過人的奇思妙想,但術業有專攻,在雕玉方面上的認知有所偏差也是可以理解的,於是解釋道:「金銀錯最關鍵的環節是最後的溫烤步驟,玉石金貴,耐不得高溫。」
金銀錯,又稱描金、鎏金、塗金,即把金銀塗畫在青銅器皿上,每個時代的製作工藝會稍有不同,但大體的理論相同。第一步,先把黃金碎片放在坩鍋內,加溫至攝氏四百度以上,然後再加入為黃金七倍的汞,使其溶解成液體,製成所謂的「泥金」。第二步,用泥金在青銅器上塗飾各種錯綜複雜的圖案紋飾,或者塗在預鑄的凹槽之內。第三步,則用無煙炭火溫烤,使汞蒸發,黃金紋飾就固定於器皿表面。
最後的固定步驟是最關鍵的一步,而玉石不耐高溫的屬性,便決定了其無法做成金銀錯器皿。尤其像和田玉、翡翠類的玉石,只要溫度達到80度,儘管從外表上看不明顯,但玉石中的遊離水便會脫離,若溫度再高些,玉質產生變態,內部分子體積增大,造成其種質變干,其顏色也會變淺。
蘇青荷眼角浮上笑意:「那如果不用泥金,直接將金絲嵌入玉石中,不就避開這一難題了?」
丁淳先是微怔了一瞬,然後思索起這技法的可行性,兩條濃眉糾結地皺成一團:「玉石易裂,嵌入金絲時,若雕玉師一個不小心力度太大,玉石綹裂,那可就雞飛蛋打、前功盡棄了,大人您這想法是好,但實際做起來怕是很難……」
蘇青荷暗道,當然會很難,不然這技藝何至於失傳了近百年。
金絲嵌入玉器,顧名思義,就是金鑲玉。
金鑲玉的手法最初見於清代乾隆年間,傳說由乾隆寵愛的香妃帶到中原,清末漸漸失傳。當時由外國進貢的玉器中,一些俱有伊斯蘭風格的「痕都斯坦」玉器中就有幾件金鑲玉。
這些瑩薄如紙,嵌有金銀絲和各色寶石、玻璃的器皿,讓乾隆皇帝愛不釋手,當即做出了一項決定:金鑲玉只為宮中所有,不予外傳,並命內務府造辦處仿製。
後來,宮中的玉師用他們的智慧和汗水,結合乾隆工的宮廷技藝,終於創造出了象徵皇家的金鑲玉玉器,當時乾隆還寫了很多詩讚美其精緻的做工。
而在日新月異的現代,雖然用各種高科技及阻尼材料重現了金鑲玉工藝,比清朝的技藝更為精湛——液態的阻尼材料灌進玉與金屬間的縫隙后固化,讓玉與金屬「嚴絲合縫」,並起到減震的作用。即便是從20米的高空摔下,金鑲玉也能安然無恙。然而在金鑲玉變得堅固的同時,那份徒手打造出的古拙感與卻也不復存在了。
蘇青荷尤記得,後世有位琢玉大師花費三年時間,做出了一串108顆的鏤空金鑲玉佛珠,當時的估價是1600萬,不是因其材料玉質,而是貴在這份手藝。
一針一線手工縫製出的衣裳總覺得比起縫紉機裁出的,穿在身上更覺熨帖,可批量製作出的快餐總比不上家裡的味道,傾注了汗水與心血的結晶,總要比冷冰冰的機器製造出來的物件,多一分「人氣」。
想到自己有可能會推動歷史上失傳的技藝在這個時代重現,蘇青荷心裡按耐住悸動,現在並不是一個合適的時機,她如今剛剛擔任御用相玉師,有不少人都盯著,這時候貿然拋出製作金鑲玉的想法,一定會遭到不少的質疑與打壓,且開創一個技藝是個漫長的過程,需要雕玉師們無數次地試驗,才能得出結論。
蘇青荷暗想,只能過兩日去一趟玄汐閣,與那裡熟稔的雕玉師商量商量,再做打算。
蘇青荷從丁淳口中得到了預料之中的答案,沒有和他繼續談論,將這份蠢蠢欲動的小心思暫時壓進了心底。然而,沒想到她和丁淳站在擺鐘前的這番竊竊私語,引起了另外幾人的注意。
「蘇大人,我看你最近可是悠閑得很啊,我與魏大人正準備去喬掌事那兒交圖紙,蘇大人可要隨我們同去?」
蘇青荷轉過身來,正好撞見了同為御用相玉師、她的四位同僚之二,高岑與魏蘅。
說話的那位高岑是幾位爺爺輩兒的相玉師里最年輕的一位,四十餘歲,面色有些病態的蒼白,細長而寡淡的眉毛,薄而利的唇,兩眼之間的間距很窄,所以被他注視的時候,總有一種被某種爬行動物盯住的即視感。
蘇青荷曾聽過,這種長相的人寡情城府深,並且不知為何,她一見到高岑總覺得心裡不舒服,下意識地想繞道走。而他似乎對蘇青荷也些成見,話里話外都有些陰陽怪氣。
而高岑身邊的魏蘅,年約五十餘歲,雖然鬢髮還未白,但總是下耷的眼角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平日里沉默寡言,好似對除自己以外的事都漠不關心。
蘇青荷微頷首,笑道:「兩位大人先去罷,我有些圖樣還未完善,就不同你們一道兒了。」
他二人饒有意味地相互對視一眼,高岑勾起嘴角,開口道:「那我與魏大人先行一步,後日是喬掌事規定的最後期限,你可要抓緊了。」
蘇青荷從他倆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淡淡的譏誚,以及幸災樂禍?心下閃過一絲不對勁,卻也沒來及深想,淡笑著應了聲。
望著他二人邁出門檻的背影,蘇青荷欲轉過身,卻無意間瞟見門框邊有一個探頭探腦的身影,眯眼細看,原是秦牧扒著門框,正沖她擠眉弄眼。
秦牧是蘇青荷第一次來瑰玉坊上任時,同她打招呼的那位典薄。秦牧生來一副弱書生的氣質,但工作起來認真且正經,他記下的賬很少出錯,蘇青荷從他身上看到了幾分盧騫的影子,只道再把他收進店裡當賬房先生,該是一件多省心的事。
蘇青荷見平日里一本正經的秦牧,此時一副欲言又止、使勁沖她努嘴拋眼色的神情,感到有些好笑,想要抬步朝他走過去,只見他連連擺手,隨即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她桌案的方向。
蘇青荷才領會了他的意思,走到自己的桌案旁,疑惑地指了指桌面上的簿冊,秦牧見她終於體會,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連連點頭。
蘇青荷納悶地翻開書冊,隨即眸色漸深,連翻了幾頁后,蘇青荷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她夾在書頁里的幾張準備過兩天交給喬掌事的圖紙,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