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祭玉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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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所有人都下台去看了毛料,畢竟這義拍有「積德行善」的意味在,使得很多隻想用最實惠的價格購買毛料的人群打了退堂鼓。
於是,有很多人僅僅是揣著五千兩的入會門檻費,本著看熱鬧的心,一睹祭玉節上土豪們一擲千金的風采。
眾人零零散散地回到了各自席位上,官太守再次走上高台,對眾人眯著眼燦爛地笑:「在座各位都看過毛料,上過手了吧,下面我們正式開始義拍……」
管三這太守當得可謂是大夏國里最憋屈的一位了,城裡所有的青壯年勞動力幾乎都去挖礦去了,留在城中的百姓多是採礦工人的家眷,婦孺之輩,且每天都會有許多外來人來城中買石頭,本地百姓大多做著翡翠毛料有關的營生,很少有人去耕種田地,因此城中的賦稅很低,就靠每年祭玉節的義拍來過活了。
這台下做著的各位礦場主和慕名而來的款爺們,可以說是他的衣食父母。為表誠意,每年都是管三親自來主持這祭玉節,堂堂一郡太守,場面話說得比窯子里的老-鴇還溜,就差給各位款爺們低到塵埃里了。
管三真是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淚。
「下面開始競拍壹號毛料,筍葉皮,二百八十斤重,喬面松花伴絲狀莽帶,瀧澤山礦口產出,由梁州羅家主提供,底價三千兩,現在,開始競價……」
官太守話音一落,眾人中掀起了一小波的騷動。
單是從蘇青荷這方向看,就已看到有四五個陸續舉起了牌子,而坐在前排的人索性直接喊價,喊價須是不低於五十兩的整數。
此起彼伏的喊價聲響起,眨眼間,價格就快翻了一番,喊到了五千三百兩。
過了五千兩后,喊價聲逐漸變得稀疏,幾位競拍者相繼退出,最終,這料子以六千兩的價格成交。
被古晟壓了一頭,一直坐在礦場主席位里悶悶不樂的羅宵,臉色這才好了點,雖說拍得錢進不了他的口袋,但好歹面上有光,若沒人拍,或是底價成交,那才是打臉。
第一塊毛料就拍得了不錯的價格,整個大堂里的氣氛都被帶動了起來。
管三笑眯眯地揮手召來一位侍女,侍女手中端著檀木托盤,盤裡放著一張買賣契約及筆墨,走到競價成功的那位買主面前,那買主大筆一揮,簽定契約,隨即豪氣地從懷中數了六千兩銀票放回在了托盤上。
緊接著,下一塊毛料被搬上檯面,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競價。
蘇青荷則對逐漸熱烈起來的氣氛有些心不在焉,她現在全身心都揪在了那塊祖母綠上,腦海里只浮現著兩個大大的數字,也就是那祖母綠的編號,十三。
「你身上帶了多少銀票?」蘇青荷冷不丁地偏頭問了殷守這麼一句。
殷守沉吟道:「本沒打算競拍毛料,所以只帶了兩萬。」
蘇青荷被他那個「只」字打擊到了,她身上全部身家才三萬兩銀子好么。
蘇青荷垂眼:「我看中了一塊毛料,怕身上帶的錢不夠,回頭借我點。」
她不是一點餘地沒給自己留,若是拍得了那祖母綠,她那件鎮店之寶四色翡就可以光榮退位了,那塊四色翡少說也能賣上十萬兩銀,足以抵得了借款。只是如今,四色翡已然成了何寶齋的招牌,賣掉心裡多少會有些不舍,蘇青荷咬咬牙,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為了那件祖母綠,一切都是值得的。
「什麼毛料值得你借錢去拍?」殷守很是詫異,脫口問了出來。
坐在左手旁的古韻聽到他二人的對話后,湊過來笑道:「我身上也還有三萬兩銀票,到時候拿去用便是。」
蘇青荷由衷地感激:「多謝!」
拉到了兩位外援,多了兩倍的銀子,蘇青荷漸漸把心吃進了肚子里,然而她剛放心沒多久,見識到接下來的競拍情形,有些坐不住了。
古老爺子的春帶彩、段離箏的紅翡及另外兩塊價值不菲的毛料皆被同一人收入囊中。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薛定山。
前兩件分別被拍出了八萬兩與五萬七千兩的高價,眾人紛紛咂舌,這次祭玉節幾乎成了薛定山一人的專場了。
蘇青荷心裡越發篤定薛定山有異能,不憑別的,光看他拍得的這四塊毛料,那塊紅翡她不知道,但是另外三塊俱是大漲的料子。到底是什麼火眼金睛,能從十六塊毛料當中準確無誤地挑出僅有的幾塊漲料?
哪怕賭王在世,都沒有這麼神吧。
蘇青荷心裡火急火燎的,看樣子這薛定山是有備而來,已經十幾萬兩撒出去了,但從他淡定的表情上看,這好像還算不得什麼。
蘇青荷不知不覺地攥緊拳頭,不管怎麼樣,她儘力去做便是。
終於,第十三塊毛料被搬上台,看到那毛料的皮相時,在座的眾人都有些興趣寡淡,唯有薛定山和蘇青荷,兩道熱烈的目光緊緊地黏在那塊其貌不揚的石頭上。
這回,官太守「開始競拍」的話音一落,周圍出奇地寂靜。
每件毛料不管優劣,底價都是三千兩,可是拿三千兩去賭這麼一塊平時市面上頂多三百兩的料子,就算是出手闊綽的少爺公子們都不由得猶豫了。
於是,黑壓壓的坐席中,只有薛定山慢悠悠地舉起了木牌。
有了前面幾次打底,眾人似乎習慣了薛定山的豪舉,把他當成了用錢沒處使的冤大頭,對他這次舉牌並未有太多的反應。
「六千兩。」
蘇青荷沒有舉牌,直接喊價。
薛定山愣了愣,像是沒有想到會有人和他爭這塊毛料,並且一抬就是一千兩銀子。
微鎖起眉頭,然而薛定山沒有絲毫猶豫,順著蘇青荷繼續喊價:「七千兩!」
「八千兩!」蘇青荷繼續跟進。
「九千兩!」
「一萬兩!」
「一萬五!」
「兩萬兩!」
「三萬兩!」
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時,價格就已飆到了三萬兩銀。
眾座嘩然,相互交頭接耳,對著蘇青荷與薛定山二人指指點點,段離箏也忍不住微微偏頭向她方向看去,黑沉的眸子凝了凝,片刻后淡淡地收回目光。
古韻扯了扯她的袖子,抑制不住地拔高聲量:「青荷,你瘋啦?花三萬兩去買那樣一塊毛料?」
「我自有我的原因……」蘇青荷沒法與她二人解釋,只得苦笑道,「果真還是得借了,待我回兗州就還給你們。」
殷守沒有多言,只溫聲提點了一句:「銀子不是問題,主要是值不值得,你心裡有打算便好。」
蘇青荷點點頭表示明白,繼續喊價:「四萬兩!」
看到蘇青荷在與旁人竊竊私語,薛定山心裡冷笑幾聲,猜到她八成是在問旁人借錢,同時極快地問了自家兒子一句:「咱們還有多少銀票?」
薛璉皺眉思索:「扣去剛剛拍的那幾件毛料錢,剩下的只有十萬三千兩銀了。」
薛定山點點頭,中氣十足地跟進:「五萬兩!」
別說十萬兩銀子,哪怕上百萬銀,也是值得的。黃金有價玉無價,這麼精粹的祖母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第二次了!
「六萬兩!」
「七萬兩!」
「八萬兩!」
「九萬兩!」
「十萬兩!」
在聽到薛定山「十萬兩」的報價之後,蘇青荷那邊徹底沒了動靜。
官太守在高台上看得都傻眼了,薛定山「十萬兩」的報價就像一個棒槌把他砸醒了,緊接著眼角的褶子笑得都要開出花來。
這麼一個任誰都不看好的毛料,居然拍出了全場最高價!簡直是一筆天外橫財啊!
眾人中也不斷爆發出抽氣聲和唏噓聲,這時,有幾位所謂的知情人低聲透露,這蘇、薛二人是有淵源的!斗石大會時,薛定山帶頭把花簽投給了蘇青荷的對手,使其錯失擂主寶座,而那賞金恰好是十萬兩!這次的競拍,多半是蘇青荷記恨在心,故意把價格抬到了十萬兩。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二人為這樣一塊毛料杠上了,原來不是真心屬意毛料,而是有私人恩怨在啊。
薛定山見蘇青荷沒了動靜,心裡也暗自慶幸,鬆了一大口氣,這也已經是接近他的底價了。
然而這口氣才剛松完,他就驚訝的看見坐在礦場主席位最中央的段離箏,居然默不作聲地舉起了木牌!
薛定山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在他伸長脖子確定沒看錯時,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險些背過氣去。
怎麼這時候殺出個程咬金?!
薛定山的后槽牙都忍不住咬得嘎吱嘎吱響,額角的冷汗簌簌地往下淌,懷著最後一絲希冀,一咬牙,直接報出了最後的底牌價,妄圖能嚇退這莫名其妙的程咬金。
「十萬三千兩!」
薛定山咬牙切齒地喊出聲來,而看到段離箏再一次神色淡若地舉起木牌時,薛定山只覺得血氣上涌,雙眼一抹黑,仰著頭頹然地往椅背上一靠,不結實的藤椅嘎吱直響。
哪怕已有四塊漲料入了口袋,薛定山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反而那滿心的鬱結快要把自己點燃。
跟祖母綠比,那些毛料都是渣滓!
原以為已經萬無一失了,怎麼到緊要關頭突然就掉鏈子了呢?!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薛定山一邊擦去額角的汗珠,一邊細細思量,競拍也講究手段計謀,你露出得任何一絲面部表情,都有可能會被對手猜出底價。
他縱橫賭石界這麼多年,這點道理是懂得的。然而,饒他再高的道行,在這百年難遇的祖母綠面前,也做不到面不改色。
他不僅輸在了沒帶夠銀票上,還輸在了喜怒形於色上。定是剛剛他鬆氣的神色太過明顯,才讓那小子鑽了空子!
哪怕自己多帶一萬兩銀票,或是之前少拍一塊毛料,省下的錢說不定就能拍下來了!
薛定山為自己的失敗找著各種理由,努力地說服自己找回理智。
傻子也看得出來那段家少爺是幫蘇青荷繼續拍的,他二人是什麼關係?那女人為什麼執著於跟他搶這塊毛料?難道真是因為在去年斗石大會上,他被買通而把花簽投給了雲映嵐,因此她記恨在心?
薛定山沉浸在無盡的懊悔和猜忌中,難以自拔,直到段離箏簽完契約,交完銀票,乃至整個競拍結束,大堂中人都走了大半,他還頹喪地呆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
「父親……」薛璉俯下身子,斟酌喊道。
「啪——」薛定山猛地從座位上彈起,抬手就是一巴掌。
「為什麼不多帶些銀票?!你知道今天錯過了什麼嗎?!」薛定山雙眼充著血絲,怒吼道。
薛璉低頭捂著半張臉,完全不敢抬頭直視他,囁嚅道:「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況且爹……這已經是店鋪能調動出來的所有資金了。」
而此時此刻,在祭玉樓的門外,人群里的蘇青荷看著段離箏漸漸遠去的背影,到底還是一咬牙一跺腳,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