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撤退魚

狹小的辦公室內，空氣被凝滯住。

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喻桑白悄無聲息的走到窗戶邊，幾層樓陡峭的高度對於他與樓驍來說完全不成問題，然而樓下的草坪上卻有三三兩兩休憩的學生坐著，其中不乏兩眼放空對著這個方向發獃的小Omega。

現在不能跳。

沉悶有若實質的空氣里，鑰匙帶動鎖孔機械轉動的聲音被放大。宋隕身形鬼魅，少頃就找到了最適當的姿勢，緊緊貼在門口。他甚至在剩下的時間裡輕輕理了一下右手的手套，如同守著獵物的狼，冷靜而危險。

「做好善後準備，」喻桑白迅速理解了宋隕的意圖，對著通訊快速道：「就現在來看，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把人敲暈了。」

細微的金屬機械聲再次響起，喻桑白壓低了身形與宋隕隱蔽到一處，全身的肌肉微微緊繃。被異化胚胎牽連的一切撲朔迷離，然而毫無疑問後面有著聯邦的手筆。如果有可能，他們都會選擇避開聯邦這個龐然大物，就目前的形式來說，任何暴露都不是明智的抉擇。然而現在——一旁的宋隕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驀地開口：「用陳雲易的手機。」

——咔擦一聲，門鎖被打開。

溫遠哲推開門，將隨身帶著的保溫杯放在了一邊的柜子上。懷孕加上好友的失蹤，超乎尋常的負荷讓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甚至連一堂課都撐不下去。他眉宇間的疲色很是明顯，布滿血絲的雙眼讓平時溫潤俊雅的臉上帶了不少頹廢的意味。然而還未等他把門帶上，簡短的訊息鈴聲就從口袋裡響了起來。

在拿出手機的一瞬間，溫遠哲身體巨震。

他飛快的按著號碼回撥了出去，對面卻遲遲沒有反應。溫遠哲眉頭緊皺，少頃，他驀地起身披上大衣，再次打開門走了出去。

緊鎖的大門內，一片靜謐。

隔著半個城市的安全屋內，唐逸對著監控再次確認了一遍：「警報解除。」

喻桑白悄無聲息的打開衣櫃，從裡面鑽了出來。宋隕也緊接著走了出來，他神色平靜的臉上微微有些泛紅，然而在喻桑白回頭的一瞬間已然恢復正常。

「漂亮。」喻桑白眉飛色舞的給了自家隊友們一個笑意盈盈的眼神，另一邊，明帆一臉矜持的表情，卻又明顯受用的很。方才在眾人全部懵逼的時候，只有他機智的拿起了陳雲易的手機，快速發出了簡訊。

大鬍子使勁兒拍了兩下他的肩膀，以示嘉許，順便又把一張臉湊了過去：「發了什麼？」

明帆伸出手，屏幕上只有他方才敲擊的、極為簡短的三個字：來我家。

「情況緊急，」明帆聳了聳肩膀：「只能先暫時把人引開了。」

「也好，」宋隕微微頷首：「你們注意看著溫遠哲。」

醫學部頂層的辦公室內，喻桑白再次帶好手套，開始東翻西找。那廂，唐澤開了個分屏器，同時將辦公室外側與溫遠哲走過的走廊納入監控範圍。

「沒有異化胚胎。」喻桑白幾乎將整個房間翻了個遍，最後還是攤開了手：「除去剛才的柜子，這裡一眼都能望到底，連個藏東西的地方都找不到。」

宋隕沉默了少頃，對著通訊道：「作為胚胎存活的條件，首先需要一個浸泡環境。桑白的覺察不會出錯，如果一天前它在這裡，那調取24小時內的監控，至少能看到它是怎麼被拿出去的。」

「好，」唐澤點頭：「但我建議你們先離開這裡。宋城那裡剛抓到了人，我們不差這一個方向。」

一處破敗的廠房內，宋家三少趾高氣揚的坐在唯一的椅子上，下面密密麻麻一群小弟壓著一個瘦弱的男人。宋城並不急著審問，作為一個合格的霸道黑道少主，他更傾向於先把譜擺足了再開始審訊，煮熟的鴨子總歸也跑不了。

「跪下！」一個小弟頭頭對著林澤怒斥，聲音分貝之大將正在與哥哥通話的宋瑩瑩嚇了一跳，險些沒把手機給丟了。宋城聽到妹妹的吸氣聲，頓時對著小弟冷冷的掃了一眼。

「安靜。」

那小弟渾身一個哆嗦，立時閉了嘴，轉而把怒氣發泄在了林澤身上。

宋城換了個姿勢，翹著二郎腿繼續把玩手機的照片，身邊的小弟見機立刻也轉了個圈，恭恭敬敬把手機遞到三少耳邊。

照片是剛才從林澤家裡搜出來的，明顯是遠距離偷拍。背景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超市大門，兩個主角中，一個身形略高，正是昨天被抓到的陳雲易，他提著兩個白色的購物袋，腰上被另一個人環著。借著微弱的廣告牌燈光，可以可以看到兩個人正在——熱吻。

照片里，另一個主角的臉被遮擋了一半，然而向來貫徹著「妹妹的愛好我也要吃，妹妹的愛豆我也要粉」的宋家三少，只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不可能，」電話里，宋瑩瑩的聲音也是變了調：「怎麼可能是溫教授？他不是那種人！」

宋城看了眼被按在腳下的林澤，一面安慰自家妹妹：「照片就是這個月拍的，看樣子，林澤用來威脅陳雲易的就是這張照片。嘖嘖，誘惑有夫之夫婚內出軌……」

冰冷的水泥地上，林澤的身上沾滿泥土，還隱隱有血腥味從他的幾處傷口上發出。宋城結束了電話，終於施捨了他一個正眼：「宋家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你應該知道，從我這裡偷東西的的下場吧？你爽快點，我們也□□快，要是磨嘰半天東西還交不出來，那我可說不準要做什麼了。」

被牢牢按住的林澤抬起頭，虯結的胡茬與布滿血絲的雙眼昭示著這個男人的絕望。少頃，他狠狠閉了下眼，開口：「三少，是我恩將仇幫，對不住您。我本打算把東西借走，給我弟弟報了仇，就還回去，這條命也好給三少你賠罪。既然三少來了，就是我這個哥哥沒用，對不起小恩。東西就在下面的地窖里藏著，我……我這就給您拿上來。」

宋城上下審視著眼前的男人。林澤當年被仇家逼得走投無路，被他施了個好納入麾下。宋城對手下向來好得很，尤其是私人研究室裡頭的，林澤若是安安穩穩不出幺蛾子，過的生活在整個Ｓ城都算上等——然而此時被壓在地上的男人，與宋城記憶力的林澤，幾乎難以看出一個人的影子。林澤被壓在那裡，如何被人踢打都毫不反抗，彷彿已經被什麼東西壓垮，表情卑賤而絕望。

「帶路。」宋城一挑眉，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翻出什麼花樣。

一行小弟齊齊應聲，壓著林澤就要在前頭開路。

林澤一聲不吭的站起來，哪怕是被撞到了流血的創口都只是悶哼一聲。宋城的手下推搡了幾下也覺得無趣，原本以為軟骨頭的人這會兒偏偏又硬氣了起來。林澤走出門，一直到了將近院子外圍才蹲下身來。用於遮掩的雜草連著土壤被揭開，宋城皺了皺眉頭，這裡與其說是地窖，不如說就是一個僅能一人通過的地洞。

「三少，我下去！」一個小弟立時舉手表忠心。

宋城頷首。實際上，他並不相信異化胚胎還在林澤手上，畢竟一天前，喻桑白還在溫遠哲的辦公室附近感應到那東西。

幾分鐘后，方才下去的人又吭哧吭哧爬了上來，手上捧著一個鐵瓶似的物事：「三少，這玩意兒好像裡面一直有東西在撞。而且一靠近好像就瘮得慌。」

宋城伸出手，那東西又嗡嗡的動了起來，還有液體晃動的聲音。

一旁等著的科研人員一擁而上，緊接著確認，是真貨。

宋城定定的看了幾眼，繼而想到了什麼，立時掏出手機打給宋隕。

「三少！」突然，身後一陣喧嘩，竟是林澤掙脫了桎梏。宋城手下的人立時又圍了上去，然而林澤卻似是爆發出了幾倍的力量，衝到宋城跟前，接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一片靜默。

「三少，是我對不住你。我不是個好屬下，也不是個好哥哥。三少你、你是個好人，你見過小恩的！他叫林恩！四年前你剛離開主家的時候，我去接小恩回來你正好看到的，你還誇過他長得好看。三少——」林澤的臉上一片猙獰，他的五官因為太過緊張而扭曲，布滿血絲的雙眼裡竟是流出了眼淚：「三少，我求您，求您幫幫小恩！我死不足惜，小恩是個好孩子。我求、求您看一眼……」

宋城的一群手下圍上來，再次把林澤按了下去。

宋城站在那裡，一言不發。他誇過好看的Omega太多，多到他都記不起來。留在他記憶里的東西也不少，但上次宋隕查人的時候帶來的影像，那個Omega受害人躺在地上，五官扭曲，腹部內臟被從裡到外撕扯翻開，鮮血淋漓的畫面卻怎麼也忘不掉。

「我不是個好人，」宋城慢條斯理道：「不過，你倒是可以說說看，你弟弟是怎麼死的。」

S市私立江口Omega大學院，宋隕放下電話，給眾人簡短說了一下。

「胚胎在林澤那裡？他沒有給陳雲易？」一時間，整個通訊頻道都有些沉默。喻桑白皺眉：「如果林澤一直把異化胚胎帶在身上，那溫遠哲這裡的究竟是什麼？」

「會不會是桑白你感應錯了？」明帆睜大了眼睛。

「我倒是相信桑白。」大鬍子嚷嚷道：「先不管，風緊扯呼。溫遠哲已經到樓下了，你們正好快走。」

宋隕點了點頭，最後檢查了一遍東西放回原位，向喻桑白遞過了一個眼神，轉身打開門。

「等等，你們看這個溫遠哲……」唐逸忽道。

屏幕里，溫遠哲走下了樓，動作竟是開始慢慢放緩。教學樓外的草坪上，陽光充足而明媚，當經過那群在草坪上發獃的Omega時，他甚至還溫柔的與學生們打了個招呼。

「有點奇怪，剛才還是很著急的樣子。」明帆有些疑惑。

走到一處，溫遠哲乾脆停了下來。他微微側身，看向自己辦公室的方向。

接著，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