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撕心的真相
87_87292謝府,碧慧閣。
謝良媛蜷縮在厚厚的被褥中,雙肩急抖,又冷又是疼,寢房內鎮痛的熏香裊裊,床榻下,燒了滿滿的一盆銀碳。
南宮茉和周舟有些手忙腳亂地聽從夏竹的差譴,一會往浴桶里的熱水摻進一大盆黑乎乎的葯,一會喂謝良媛喝下一大盅的野山參湯。
青荷也沒閑著,直接跪在床榻里,幫著謝良媛抹冷汗,青竹則伸手進被褥,反覆揉搓著謝良媛身體的穴位,看著謝良媛臉色白得象水裡的浮屍般,沒一絲的生氣,積壓了幾天的氣終於爆發了出來,「青荷,虧你在二夫人房裡侍候了這麼多年,也算是半個主子的奴才,怎麼連這點都拎不清,明知道小姐不能胡吃外頭的東西,你還不懂得管住小姐。」
明裡雖斥責青荷,可南宮茉和周舟都清楚,這是指桑罵槐。
南宮茉向來伶牙利嘴,這一次也無辭反駁,任由青竹拐彎抹角地訓斥。
其實心底那是一個冤呀,不就是一些普通的揚州糯米糕么,沒聽說過,連這都不能吃,無法想象,這謝家六小姐是怎麼辛辛苦苦活到十五歲。
她今日去跟蹤鍾氏,回來時,看到有人賣揚州糯米糕,便想著謝良媛愛吃這些小吃食,便挑了蓮子味,花生味和紅豆餡的。
回謝府後,回稟今日跟蹤所看到的情況,謝良媛自然拿著不輕不重的差事,譴開青竹,四個人圍坐在圓桌邊,一邊品償,一邊聽著鍾氏的各種敗興而歸。
沒料到,樂極生悲,到傍晚時,謝良媛開始腹痛難忍,冷汗頻出。
青竹見了,斷定謝良媛誤食了什麼,便馬上採取措施。
青竹穴位揉得差不多后,掀了被褥,三下兩除二便將謝良媛剝光,在南宮茉二人吃驚的表情下,抱著謝良媛進葯桶里。
「這一次,我不會回稟老夫人,但僅此一次,若有下次,就不要怪我不講人情。」青竹喂謝良媛喝點溫水,接著訓斥道:「你二人來謝府的時間雖不長,但也應知道,六小姐就是老夫人的心頭肉,別說弄出這麼大的事,就算平日里稍侍候不周,被老夫人知道,直接就被派到柴房裡干粗重的活。」
周舟連連點頭,半聲也不吭聲,倒不是懼怕什麼,而是謝良媛的身子情況把她嚇到。
泡了約半柱香時,青竹將謝良媛撈了出來,放在貴妃椅上。
貴妃椅斜對面適巧放了一面銅鏡,謝良媛全身脫力,根本坐都坐不住,腦袋搭在青竹的肩頭,瞥到鏡中的自已象個剛從泥潭裡擾出來的泥鰍,光禿禿,滑溜溜的,全身沾滿黑黑的藥渣,忍不住笑開。
「還不過來扶著,都是女人,有什麼好害羞的。」青竹冷冷瞅著南宮茉和周舟二人。
南宮茉和周舟背對著謝良媛,相視一眼,看著周舟一臉苦笑,南宮茉忍不住,「周舟,你害羞么?」
周舟撫額長嘆,「我在想,如果我看了小姐的*,會受什麼懲罰?」
南宮茉咬牙,「奸商的便宜那麼好占?這青竹一會就知道我家小姐的歷害了。」
「你們二人在嘀咕什麼,快點過來幫忙,真是的。」
「茉茉,舟舟,快點,別愣著,小姐要是著涼可不好。」青荷已拿了乾淨的過來,臉上沒有一絲的不自在,但大戶人家的丫鬟,侍候小姐沐浴是常有的事。
南宮茉得周舟依舊如木樁,一動不動,對青竹的話置之不理,背對著,堅決不理會。
直到,身後響起一聲嬌軟無力的之聲,「茉茉,舟舟……」
周舟全身一震,苦著臉看向南宮茉,後者索性脖子一伸,一副康凱就義的表情,轉身,目不斜視地走到謝良媛身邊,扶住了她的一隻手臂,周舟仰天哀叫一聲,硬著頭皮,也走了過去,扶住了另一邊。
「哪有做丫鬟的樣子。」青竹冷哼一聲,手腳利落地幫謝良媛擦著身上的葯汁。
謝良媛倒不怎麼害羞,比起上回在皇宮接受水月撥罐治療時,帝王就站在一扇屏風后,她還能淡定地睡著,這一次真不算什麼。
青竹很快換了件夾棉的和褻褲,將她平穩放回錦被之中,再蓋上一床大幅紅緞被褥,掩住她的肩頭及腿邊。喚人取來兩條葯葉香薰枕,他輕擱在她的腦後,站在床前等了片刻,並不走輕聲問:「小姐,您好些了沒?」
謝良媛蔫蔫地點了點頭,「不疼了,就是身上沒什麼力氣。」
「沒事,再過半時辰,吃點熱粥就緩過勁來。」
青荷馬上道:「六小姐,奴婢去廚房端來。」
南宮茉和周舟合力將葯桶抬出寢房門外,招來二等侍婢,交待好她們如何處理后,又返回了寢房,乖乖地站在床沿,等著謝良媛的發落。
「小姐,您以後想吃什麼,儘管吩咐奴婢,奴婢侍候了小姐十年,不會出岔子。」青竹一邊說著,一邊將火盆移開。
謝良媛不語,垂眸打量著青竹,她已經基本確定,這丫鬟與供她野山參的主子有關聯。如果不是南宮茉和周舟提醒,說青竹習武,她還真看不出來這容貌尋常,甚至看上去顯得有些單薄女子,居然能如此平靜地蜇伏在一個商戶中,照顧一個病女近十年。
且,青竹看上去不過三十,想來,年紀輕輕就被授予重任,可見,本事也不小。
她重生那夜,要是青竹在她身邊,謝良媛段不可能魂飛魄散。
比起孫郎中,青竹對她的身體狀況更加了解。
青竹感受到她的眸光,淡淡一笑,婉聲問:「小姐,您願意和青竹說說話么?青竹覺得,這趟回來,小姐對青竹疏遠了很多,青竹心理難受。」
謝良媛心中大抵知道青竹想說什麼,這也是她最近一直故意冷落她的原因,她想看看,究竟青荷是裝傻,就這樣混著下去,還是堅持不住,自動把底子掏出來,換取信任。
謝良媛臉上浮著淡淡笑意,帶動著眼波流漾,「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聽著。」
「小姐,在奴婢說之前,奴婢先要請小姐原諒奴婢。」
「你做了什麼?」
「幾日前,奴婢趁著這兩丫頭夜出之時,進了小姐的房裡,偷偷查驗了小姐是不是冒牌貨,結果發現,是奴婢想多了。」
「什麼?」南宮茉這下不淡定了,她夜裡行動被跟蹤了,居然毫無所知,猛然幡憶起,前幾日在雨中行走時,青竹裙不沾水的輕功,顯然,她是故意讓她們知道,她是練過家子的。
周舟亦半張著嘴,一臉訝異,看了南宮茉一眼,突然覺得,她們二人這點本事,似乎在青竹眼裡不夠看。
謝良媛審視著眼前貌不驚人的女子,神色不變,聲音卻冰涼得如同咽喉浸在了寒霜中,「接著說!」
四目相觸,各不相讓,青竹越看越心驚,只覺得眼前的少女眼底漆黑如夜,暗得象是吸食了世間陰靈般,心一凜,已然開口,「奴婢不知道小姐突然性情大變的原因,奴婢也不會去查什麼,奴婢只知道,奴婢是奉令保護小姐,只要小姐能活得好好的,奴婢的任務就圓滿。」
「直說,你是奉了誰的命令?」謝良媛早就懷疑這身體本尊的身世了,可苦於無從探聽,加上謝良媛本身性子涼薄,諸事不理,所以,她也不可能纏著老夫人套話。
青竹神色一變,慌道:「請小姐恕罪,這個奴婢不敢說,小姐只需要知道,命奴婢來照顧小姐的,是不會害小姐的。」
這是真正的慌。
謝良媛暗暗心驚,這謝良媛的背後究竟是誰?
但這個人並無惡意這一點,謝良媛倒是不置疑,謝良媛這身子根本不需要害,只需要斷了野山參的供應,不出半年,沒準就一命嗚呼。
「小姐,雖然奴婢不能說,但奴婢的任務是,小姐在,奴婢在!」
「我亡,則你死?」謝良媛長長的羽睫驚異撲閃,少頃,一片清凌凌光彩滲開,連同聲音都軟了下來,「青竹,如果我理解沒錯,你是在宣誓效忠?」
南宮茉壓低聲線,對周舟道:「我這一生最怕的就是這奸商能露出一雙無邪的眼神,總是讓我想起當年我簽下賣身契的事。」
南宮茉出身顯赫,父親是東越皇族,因支持南宮鄴,王府被一夜之間血洗。
南宮茉自幼習武,喜歡仗著手上的功夫,隨師父遠遊,王府出事時,她才十二歲,正巧陪師父去西凌給道友慶賀,收到消息后,聽從師尊的話,並沒有衝動回東越自投羅網,而是隱性埋名留在了西凌。
幾年後,她的師父被仇人所殺,她便流落民間,後來認識了周舟,兩人便結伴同行。
遇到夏凌惜是四年前,南宮茉至今想起還有些咬牙切齒,想不通,自已堂堂一個江湖女俠,怎麼會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奸商逼得簽下賣身契,而周舟,為了陪伴她,也乖乖地簽下。
初時,她們與夏凌惜自然相處得不對盤,她是常常做些小動作為難夏凌惜,可那丫頭真是太鬼了,見招拆招,三人在嬉笑怒罵中,倒結下了姐妹緣。
後來,鄭中希派她人去侍候謝良媛,並直言告訴二人,夏凌惜已被人害死,陰差陽錯,魂魄在謝良媛身上重生,讓她們二人去助她一臂之力。
怔忡中,周舟突然用肘輕輕頂了一下她的腰部,壓低聲線問:「我們逃?」周舟也有不好的預感,又猶豫道:「可是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還多了利息。」
青竹觸及謝良媛帶著隱隱希翼的眼神,當即心潮澎湃,跪下去,「是,奴婢向小姐宣誓效忠,奴婢願為小姐披肝瀝膽,肝膽塗地再所不辭。」
謝良媛緩緩支身,從床沿邊俯身而下,小臉一點一點地靠近青竹,直至謝良媛的鼻尖差點觸上青竹的眉心,那詭異的動作徒然令整個寢房安靜了下來,
「青竹,」謝良媛輕吐一口氣,青竹聞著濃重的參味氣息噴,全身毛骨悚然,低聲應:「奴婢在。」
南宮茉與周舟又是相似一眼,心道:奸商在打心理戰了。
果然,謝良媛笑容斂起,帶著冷硬的鼻腔聲,「你驗了我的皮相,確定我並非易容后,還是覺得不夠穩妥,是不是?」
青竹臉色刷地一下慘白,半身伏地道:「小姐恕罪,青竹以後再也不敢冒犯小姐。青竹願意,幫小姐完全心愿。」她是習武之人,自幼又是受死士的訓練,觀察入微,這趟回來,她一眼就看出謝良媛的不同,不是那種浮於表面的不同,而是從骨子裡散出來的強勢。
所以,她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並跟蹤南宮茉和周舟,很快就發現她們的行動目的。
暗暗心驚之餘,更加確定,眼前的少女並非真正的謝良媛。
所以,才趁著她身邊的侍婢不在,夜半查驗她的真身,可惜,一無所獲。
但青竹還是篤信,自已的判斷沒錯,所以,借著南宮茉帶回吃食之際,在謝良媛每日所飲的野山參雞湯中滲入少許的海蠣粉。
她相信,一個人有再高的易容術,也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體質。
可沒想到,謝良媛當晚就病發,癥狀與她的主子茉夫人一模一樣。
「好。」謝良媛虛扶一下,「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在做什麼,那我問你,你手上是不是有一套傳遞消息的路線?」
青竹直言不誨道:「是,奴婢每隔十天,會將小姐的消息發給主子一次。」
「那行,你設法將雙緣拍賣行將近期拍賣遺失了六百年的女媧玉舞人的消息傳出去,盡量往繁華郡縣傳。」
雖然鄭中希如她所願,將女媧玉舞人問世的消息敲鑼打鼓遊街三周,但也最多傳到皇城周邊,而雙緣拍賣行雖然在不少郡縣有分號,但消息傳遞的影響力絕不可能象青竹背後的主子。
所以,青竹既然投誠,她自然不客氣地笑納她所能支配的一切資源。
「是,奴婢明日一早便去辦。」
謝良媛滿意地頷首,笑意盈盈地眨了眨眼睛,眸光清洌如一泓清泉,細聲細氣地問:「多了一個得力乾淨,那可得好好慶祝,茉茉,舟舟,你們說呢?」
兩人齊齊抖了一下,腳跟后挪,大有一溜煙逃跑的架式。
青竹不明就裡,一臉愧色道:「六小姐,你太客氣了,奴婢當不起。」
「當,當得起!」謝良媛施恩般地眼神看著青竹,「既然我們以後要一起共事,那就先聯絡聯絡感情吧。方才,你們扒了本小姐的衣服,本小身上該露的,不該露的,全露了,你們該看的,不該看的,也全看了,如今,我想拿點本回來,你們說是該還是不該?」
青竹一副被抽干腦髓的表情,心道:這什麼情況?所謂慶祝?
「哦,你們不坑聲,那我就當做同意了。」謝良媛看著青竹,臉色露出一絲頑色,指了指南宮茉和周舟,「傾盡全力,扒光這兩丫頭的衣服,我要一絲不掛,條件是,既不能傷到人,也不能損寢房裡一飾一物,」
青竹打了個冷噤,呆了。
謝良媛一側首,眨著天真無邪的雙眸看著南宮茉和周舟,「茉茉,周舟,你們就不用我交待了吧。」
二人小雞啄米般點頭,心道:還好沒逃,這懲罰算是輕辦。
青竹這才恍然大悟,方才周舟和南宮茉始終裝傻充愣,不肯過來幫忙給謝良媛擦身子的原因。
最後,謝良媛歪著腦袋看著青荷,見她獃獃怔怔,細聲細氣地喚了一聲,「青荷……」
青荷滿臉通紅,看著眉目間的笑得近乎詭異,雙膝發軟,結結巴巴地開口,「小姐,奴婢不會打架。」
「哪會讓你打架呢?」伸手一指,對著她做了個勾搭的動作,神秘兮兮道:「自已乖乖脫光了,就站我旁邊侍候著。」
接著,臉色又是一變,象是有些不耐煩地催著,「好啦,愣什麼,開打呀。」
謝良媛話剛落,只覺一股利風掠過髮際,青竹直接一個掃堂腿撲向南宮茉二人下盤,南宮茉臉色一變,疾疾避開,但姿態略顯狼狽,忍不住罵道:「喂,懂不懂江湖規距。」
青竹曬笑一聲,「懂江湖規距死得快。」同時,雙手成勾,直攻南宮茉的胸部,周舟見狀,右腳飛去,狠狠踢向青竹下陰。
南宮茉瞬時燦顏,「舟舟,你找到一個跟你一樣不要臉打法的人。」
周舟面無表情,高冷地回應一聲:「打架還講臉?輸了才叫丟臉。」語未落,身子一伏,又朝著青竹的下陰抓去。
青竹不敢輕敵,單腳一曲,避過後,一拳擊向周舟的腹部,卻不料,配合到天衣無縫的南宮茉一個掃堂腿過來,這一下,避無所避,青竹只能硬著頭皮,用手擋住。
那一邊,周舟一爪子便撕下了青竹的衣襟,力道之大,直撕到腹下,露出淺色的肚兜,嘴裡同時嬉笑,「你又不是男人,下面空空有什麼好摸的,這才是真招。」
謝良媛「噗」地一聲笑出來,「舟舟呀,你的流︶氓功夫升到九重啦。」又側首眯看著期期艾艾,脫了半天,還剩肚兜青荷,挑眉問,「要本小姐侍候你?」
青荷扁著嘴,苦著臉,委委屈屈地,「不敢……」而後,索性眼睛一閉,心一橫,把最後一片遮羞布扯了下來。
寢房內,衣袂飄飄,卷得窗幔和床紗齊齊飛揚,時而伴著衣片兒,如蝶般在空中隨著氣流飄蕩。
謝良媛抱著膝靠坐在床上,眉飛色舞,只差端盤瓜子看熱鬧。
玉波苑。
「三十二,三十三……。」夏凌月一邊數著,一邊鼓勵,「堅持,五十六,堅持,五十七……。」
周玉蘇跳到這裡,終於頂不住疼痛,扔了手中的繩子,跌跌撞撞地衝到圓桌邊,顫著手倒了杯茶,一手按著腹部,一手拿著杯茶盞飲下,豆大的汗從額際滾落。
喝了一杯后,又倒了一杯,抬眼瞅著一旁發獃的夏凌月,虛弱道:「會不會侍候人?還不快給我洗臉?」
夏凌月忙過去擰了把熱帕子,幫著周玉蘇擦臉,神情隱隱含著忍耐。
連著幾日,鍾氏每日早出晚歸,為她尋找合適的穩婆,可惜都沒結果,眼看著這胎兒一天一天地大起來,她心急如焚。
她也不能怪鍾氏辦事不利,要主是落胎的條件太苛刻,她的身份不能泄露,所以,不能找普通的穩婆,得找個可靠的,又不敢自報家門,只含糊其辭地說著,是大戶人家裡的小姐,不小心朱胎暗結,所以,得偷偷地拿了。
鍾氏是打算,用重金請好人後,深夜請人從謝府後門進入,為防止周玉蘇的身份暴露,屆時,給穩婆包了眼睛,帶到周玉蘇的寢房后,再摘下。
可沒想到,找了三四個,一聽說四個多月的胎兒,直接就拒絕了。
還解釋說,若是青-樓小姐還好,這大宅門裡的小姐,若是弄出人命,她們可擔不起,寧願不賺這銀子。
這事一擱,就擱了五六天,還好這幾天謝卿書一直忙著玉雕人拍賣的事,也沒有時間來纏糾周玉蘇。
周玉蘇只好每天躲在寢房裡,按著一個穩婆給的方法,天天跳繩,撥火罐,讓全身氣血流暢。
李夫人的葯,她一天也沒擱下,按量喝著,雖然腹下濃血不止,可她腹中的胎兒,還是穩噹噹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忍著腹下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有些不耐煩地開口:「侍候我沐浴。」
「哦。」夏凌月心中哀嘆,周玉蘇的身子現在不能讓人何人近身侍候,現在,她已經跟個丫鬟沒區別了。
這還僅僅是個開始,等周玉蘇落了胎,恐怕她還得接著侍候她養月子,直到她能見人為止。
夏凌月扶著周玉蘇走到寢床后的小閣間里,幫她脫了裙子,褪下褻褲,忍著噁心,將血淋淋的棉條換下。然後,給她擦身,最後,幫她換了一件乾淨的衣裙。
從頭至尾,周玉蘇皆如抽乾的靈魂般,靜得連女子該有的羞澀都從情緒中剝離,獃獃地,張著腿坐在凳子上,對夏凌月給她處理,眼睛連眨也不眨。
夏凌月小心翼翼地扶她出內寢小閣,鍾氏正坐在圓桌邊,見狀,過來扶了一把,略顯討好地問,「怎麼樣,今兒人還好吧,肚子里有沒有什麼動靜?」她從丈夫謝晉河的那聽說,這次那女媧的玉舞人很可能拍出千萬的價格,這下,她更想著與周玉蘇相處好,這可是個大財神爺。
周玉蘇眼角眉稍不帶一分多餘情緒,「今天有找到人?」
鍾氏嘆了一口氣,「都說胎兒太大了,沒敢接,我都出到三百兩的銀子了,那些人還是不肯。」
周玉蘇冷笑:「那怎麼辦,總不是一天擱著一天,等瓜熟蒂落?」
鍾氏訕訕一笑,表情有些僵硬道:「其實,今兒還求來一個法子,只是要受些苦,我擔心你,受不住。」
周玉蘇又是一聲冷笑:「我現在還有什麼受不住?」
「今兒,我費了一番心思才讓一個穩婆開口傳教一個土方法。」鍾氏被連番冷嘲熱諷,又是當著夏凌月的面,臉上擱不住,也冷了下來,「我把你的具體情況告訴婆子,她說你喝了野山參,這胎兒精氣足,在你肚裡根扎得深,不易掉,所以,她給了兩個方法。」
「什麼方法。」夏凌月恨不得快刀斬亂麻,早早脫離苦海,她現在最怕的就是拖延,這日子她是一刻都過不下去。
「第一種是慢流,是用藥和針炙鋪助,讓胎兒自然死在腹中,然後,慢慢加大藥量,讓胎兒化血水流出,這個過程,相對不會痛苦,只是時間要長些,而且,藥用量不準的話,胎兒還會生長,甚至會生下來,只是生下的孩子天生帶殘。」
「呵呵,你是在拿我尋開心么?」周玉蘇裂著嘴,陰森森地笑,「我能藏寢房裡十天半個月,能藏到生?你腦子真是誘逗了,都什麼年紀了,還說出這等笑話。行了,別一副討好的嘴臉,我知道你在敲什麼算盤,真讓人噁心。」
夏凌月雙眸染上一層無法置信,這周玉蘇是不是真瘋了,如今連鍾氏也敢罵得這麼難聽。
鍾氏一張臉激成醬青色,她辛苦奔波了幾日,回來連沐浴都顧不上,直接過來告訴她情況,她倒好,一句謝字不說,還句句誅心。
可想到接下來一連竄的事,都要周玉蘇配合,她方能成功將雙緣拍賣行的利潤抓在手裡,所以,也只能強忍地咽了一下口水,心道:將來自是有機會收拾她。
鍾氏喝了一口茶,未開口,頭皮已有些發麻,「借用外力,那穩婆說,她們樓里有些姑娘偷偷留了種,被嬤嬤知道后,通常是用搗衣杵擊腹部,擠壓,迫腹中胎兒脫離母體,再用刮子從產道伸進去,慢慢刮,讓胎兒出來。」
「什麼?」周玉蘇心狠狠一揪,明明是已被層層岩石包裹的心,還是被利刃所摧毀,露出一裡面血淋淋的脆弱!
鍾氏看著周玉蘇臉色刷地一下變成死白,心底竟刮過一陣痛快。但面上去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樣,握住周玉蘇粗壯的手,柔聲道:「娘從那穩婆那回來時,還特意跑了趟醫倌,問了些情況,這古書里確實有記載這種搗衣杵擊腹部的落胎法,至於刮子,聽是覺得可怕,但為娘看了,那是個軟刮,伸進去后,只是除淤血之用,不傷人。」
周玉蘇象是全身被卸了骨般攤在了桌上,心口的疼痛撒扯著她的內腹,她忍不住狠狠地糾了自已胸前的衣襟,低低笑了一聲后,喃喃自語:「連日來,我總是想象著,把最近所有發生的事,都當成一場夢,是逃不開的夢,等夢醒了,一切就好了。就好象花開花落,誰也逃不開!既然是這樣,那花開時,我就對著太陽綻開最美麗的花瓣。花落時,我便隨風沒入泥土,滋養下一朵花開得更鮮艷,所以,我一直在熬,在盼,在等這朵花快點榭,化成泥,下一朵花快點開……。」
夏凌月和鍾氏面面相覷,沒聽明白,也不知道該勸還是不該勸。
寢房中沉靜了下來,許久后,周玉蘇赤紅著雙眼,抬起頭,啞著聲線道:「您說說,既然穩婆沒一個人肯幫忙,那誰幫女兒棒殺腹中的骨肉。」
鍾氏臉色一變,只覺得腦袋隱隱發脹,本能地看向夏凌月,夏凌月打了個寒噤,連連擺手,急急後退,「我不敢,別找我,我不敢,我怕血。」
「哈哈哈。」周玉蘇笑得寒磣,完全壓抑不住的巨大悲傷,讓她的身子開始禁不住地瑟瑟顫抖,「不然,您讓女兒自已動手棒殺?」
鍾氏一狠心,「好,那就讓娘親自動手。今晚你什麼也別想,好好休息,養足精神,為娘一會到母親那開口要半兩野山參,就說你補身需要,其它的東西,明天一早,我再去想辦法弄來。」
鍾氏心底毫無把握,她擔心自已萬一掌握不住分寸,周玉蘇還有個東西吊著。
周玉蘇沉默地點點頭,她知道這一劫是避不過,且,越早越好。
鍾氏站起身告甜,又交待了夏凌月好好留著照顧周玉蘇。
夏凌月有些為難地瞥著周玉蘇:「姐姐,我想回房沐浴,還有那些血帶,我也得半夜拿到花園悄悄埋掉,今晚,我就先在自已寢房裡睡。」
周玉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鍾氏和夏凌月離開后,周玉蘇毫無睡意,便獨自靠坐在榻前發獃,看著窗外清冷的月光,心底冰涼一片,胸口彷彿被冰霧熏染上了一層霜。
午夜,周玉蘇又疲又累,終於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突然感到身邊一沉,似乎有人躺了下來,周玉蘇習慣獨睡,猛地驚醒,差點尖叫出聲。
謝卿書伸手環住她,聲音略帶暗啞,「別趕我,我只躺片刻,就回房。」說著,將她往懷裡一攬,帶著酒香的空氣襲來。
連日來,因為忙,他也顧不得來求她原諒,但今晚飲了酒後,就管不住自已的雙腿,直接摸進了她的寢房,心裡想著,哪怕是抱一抱也好。
黑暗中,周玉蘇感受著男人的懷抱,感受著他掌心輕撫中有著隱約的溫存,周玉蘇一時不忍推開,可腦子裡卻控不住想起這個男人的無情。
她忍不住輕輕笑開,明明笑得不怎麼用力,可眼角卻似有晶亮溢閃。
為什麼這樣,只要這個男人一接近,哪怕是將她當成替身,她心裡又開始崩動,她討厭這樣的自已,明知無路可走,明知應揮劍斬斷一切,但是,只要她在他懷中,她的心底防堤總是會崩潰一角。
男人感覺到懷中的人瑟瑟輕抖,心中亦是不安,唯恐她再不願讓他靠近,忍不住百般示弱,「我愛你……你別惱我了,好不好?」
周玉蘇心坍塌一片,想到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男人嘴裡含著酒香,吻著她,而她,半推半就……。
那一晚深紅緞面上廝纏著瑩白雙影,被浪翻滾至紅燭燃盡……
思緒仿似陷入沉迷,她抑不住地伸出了手,輕輕撫著男人的眉眼,啞聲問:「你喝酒了?」
「嗯,陪單掌柜喝了幾盅。」謝卿書低低笑開,帶著略顯受寵若驚的口吻:「你太能幹了,有雙緣的大力支持,如果這次不出意外,我們這次能賺上千萬兩銀子。」
「上千萬,怎麼可能?」下一刻,周玉蘇便反應過來,今日鍾氏種種忍耐,想來,也從謝晉河那裡知道了這數目。
她中冷笑:銀子到她手上,既便是扔進甘泉河裡,也不會便宜鍾氏一錢。
男人輕撫著她的後背,聲音帶著寵溺,「怎麼不可能,真傻,這可是有市無價的東西,只要聲勢造好,不愁沒人要,到時候,賺多少,我都會一文不落地給你。惜兒,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會傾盡一切,送給你,好不好,惜兒,惜兒……。」
見她不回應,男人便一遍遍地在她耳邊輕喚:惜兒、惜兒、惜兒!
一層熱血霎時衝上了她的眼底,燙燙地,她咬緊牙關,用力壓下滾到嘴邊的一句:我不是你的夏凌惜!
「惜兒,幫我生個兒子吧。」
眼睛熱燙過後,是一種澀澀的刺痛,卻生不起半絲濕潤,「我不是生不出來么,官府不是查了,周玉蘇攢著珞明給我下藥,現在,恐怕這皇城下,有一半的人都知道,謝家長媳是只不下蛋的雞。」
謝卿書聞言,低低笑開,捧了她的臉,猛親了一下她的唇瓣,「惜兒呀,你真是好手段,你弄的那些假證據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
「什麼?」周玉蘇眼底流過一瞬而至的懼意,似乎明白什麼,又抓不住具體。
「你要是不喜歡玉蘇,只要你開口,我自然會設法將她送離謝家,何苦你費這般心思安排出這一計,還勞動了官府。」
「你知道,這些證據……全是假的?」瞬時,周玉蘇只覺得一股熱血往腦門上直灌,漲得全身發抖,她死死咬著唇瓣,不讓尖叫聲溢出,直待一口氣緩了過去后,方極力用著平淡的口吻,顫笑:「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倒是忍心呀,讓周玉蘇頂這樣的罪名,一輩子都洗不清。」
謝卿書低低哼了一聲,掌手婆娑著周玉蘇的腰部,見她不曾推拒,便又添了幾分膽色,輕笑中,右手已嫌熟地從她的衣襟處鑽進她的胸口,可粗糙的硬瘸讓他眉頭一擰,但轉念便釋然,索性手臂繞到她的頸下,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方心滿意足地開口:「誰跟她一夜夫妻,我的妻只有你夏凌惜,別無她人。」
明明是被男人抱在懷裡,可周玉蘇卻感到寒冷刺骨。
借著從窗紗里透進的薄光,她冷冷打量著枕邊的男人。
長著一雙好看的朗目,斜飛入鬢的眉,高挺的鼻子,薄唇,放在哪,也是出眾的男兒。
所以,她、珞明、夏凌月,無一不飛蛾撲火。
可這個男人呢?給她們的是什麼?
有一瞬間,甚至希望自已能化為一把利刃,直接劈開男人的心,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男人聲音慢慢變得遲緩和模糊,「惜兒,你之前答應我,可別忘了。」
「答應你什麼?」
「如果我能把你夏家的礦山贖回……你就嫁我。」
周玉蘇一記低笑,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嘴角掛起絲更深的澀然,亦是更深的絕望,戲問,「我不是已經嫁給你了?」
謝卿書此時酒的後勁已發作,遲鈍的他已然感覺不到懷中人情緒的不對勁,他乾笑一聲,捏了她的下巴,「你又裝傻,惜兒,你老是敷衍我,我是說我們做一對真正的夫妻,生一堆的兒子,那我母親就不會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讓我納妾,讓祖母有曾孫子抱。」
果然如此!
周玉蘇眸光悠然綿長地透過青紗帷帳,看著窗上白紗透著的淡淡月光,腦子裡不期然地想起,玉窖之中,她款款解開衣袍,讓夏凌惜見證她腹中的朱胎,她以為她在欣賞一個人的絕望,到今日方知,謝卿書的舞台,她從不曾靠近過,哪怕是一步。
夏凌惜,看到我的笑話,你該瞑目了吧!
周玉蘇眼中終於生出濕潤,轉而簌簌而下,伴著男人漸沉的呼息聲,她嚶嚶而笑,全身亂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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