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劍走偏鋒
87_87292西凌城南,謝家馬車上,
謝卿書剛從玉窖別苑裡出來,身上帶些氤氳的霧氣,貼在身軀上淡淡地散發著寒意,便直接在馬車上換了一件雪白的長袍,外罩白紗,而後,半靠著坐在軟墜上。
眉鋒微蹙,心頭沉甸甸一片,車子搖晃中,反覆思考,如何避開雙緣拍賣行的耳目,讓惜兒神不知鬼不覺地修改玉雕人的眼睛。
放在一樓大堂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大堂是開放式的,左側是大門連同七八扇窗戶,而右側則是上下兩層的暖閣,尤其是二樓暖閣,可以視覺清楚地觀察到一樓所有的角落。
但眼下,又不可能將玉雕人再帶回謝府,引起旁人心疑。
少頃,謝卿書用掀了帘子,吩咐:「去雙緣拍賣行。」謝卿書決定先不回謝府,而是直接到雙緣拍賣行,找單掌柜商量,能不能在玉舞人的展示櫃四周搭建一個烘托的背景,屆時拍賣時,用各種燈籠襯托,讓玉雕人視覺效果更佳。
搭建背景,為孩止玉舞人被誤碰,必定會將它暫時移到安全之所,這樣,他就有機會帶著惜兒給玉雕人修一修眼睛。
主意一定,便令馬車改道。
到達雙緣拍賣行,謝卿書含著笑,在門口夥計的躬迎下,闊步走進大堂。
只見,女媧展示台空空如也,霎時,似是驚蟄了謝卿書周身的神經,面容瞬間冷冽,揪過一個夥計,冷冷指著展示台,「女媧玉舞人呢?」
夥計馬上陪笑道:「謝公子您別急,玉舞人今天早上移到二樓大廳,正好好放著呢。」
謝卿書蹙眉道:「二樓廳不過容納三五十人,不妥吧!」
這時,二樓暖閣中的單掌柜聽到動靜,推開鏤空扇窗,探出頭,朝著謝卿書笑道:「大公子,請上樓,陪單某人喝杯茶。」
謝卿書鬆開夥計的衣襟,提袍翩翩登上二樓,推開門,一室茶香,顯然已在此泡了不短時間,朗聲笑道:「單掌柜,這麼有雅興。」
單經亘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動手為謝卿書燙茶杯,「最近店裡暫不接其它的單,所以,閑了下來,沒什麼事,就泡泡茶,養養身。」
謝卿書坐定,笑問:「謝家的玉向來是在一樓拍賣,怎麼這次要改到二樓小廳。」
「原因呢,有三點,女媧玉舞人最少能拍出一千五百萬,在西凌能出得起這個價的,不出二十個,因此,一樓大廳中,雖能容兩百多人,其中一百多人是看客。第二個原因,是想讓玉舞人暫時保持一些神秘,放在這一樓,每天難免人來人往地觀賞,看的人多了,就不神秘。第三,放在二樓小廳,是想把進廳的入場卷提高到每人一千兩銀子,把門檻提高,進五十個,也比一樓憑一百兩進兩百個人強。況且,真正兜里有銀子的,既使不拍這玉舞人,也不在乎這一千兩,倒有可能嫌一樓大廳太吵,擾了他們的雅興。」
謝卿書贊道:「還是單掌柜想得周到。」謝卿書轉念一想,這更好,二樓展廳是封閉式的,屆時,方便讓惜兒修改玉舞人的眼睛。
單經亘搖首道:「慚愧,這是我們大掌柜提出的方案。我單某人不過是照辦罷了。」
單經亘自然不知,這一切是謝良媛所籌劃,她需要在玉舞人拍賣的那天作文章,所以,在展示台上,她需要做些機關,一樓局限太多,所以,選擇在了二樓,屆時,她要在整個西凌的權貴面前,擺下一道驚天的大案,將謝卿書及周玉蘇的面目撕開。
二人談得賓主正歡,謝卿書耳畔突然傳來武元忠的聲音:「公子,玉窖別苑出事,請到外面馬車一敘。」
謝卿書一驚,忙與單經亘告辭,急急步下樓梯,上了謝府馬車,武元忠已候在了車內。
「什麼事?」
「今晨公子來玉窖時,被人盯上,公子離開后,老夫故意放出一點動靜,引那人進苑,直接滅口。」
謝卿書噓了一口氣,「死透了?」玉窖別苑保秘再好,也難免會引起外人懷疑,這一點,在謝卿書在別苑裡為夏凌惜建玉窖時,已經想到,所以,才會讓武元忠守在最後一關。
「死了,可老夫萬萬沒料到,此人並非是普通人,而是西凌的暗衛,這一來,恐怕老夫的身份就要暴光,並波及公子,公子還是及早做打算。」
「西凌暗衛,怎麼可能,玉窖別苑不過是閑時偶爾住一住的郊區別苑,就算是在苑中建了玉窖,那也是因為我妻子是個玉匠,我投其所好。讓她在別苑裡雕刻,燒一些窖品打發時間,一切再正常不過。」玉窖里如今除了放一些雕刻用具外,什麼也沒有,西凌暗衛怎麼會查到那裡去?
謝卿書猛地想起那日在雙緣拍賣行,看到的那墨袍男子緩緩靠近女媧玉舞人的場面。
心中豁然明朗,那墨袍人懷疑玉舞人有問題,所以盯上了他謝家。
一層薄薄細密的冷汗從後背浮起,謝卿書感到百思不解,堂堂一個帝王,為何會關注一件玉雕品?
「這個老夫也著實琢磨不透。」如果知道在玉窖別苑外潛伏的是西凌暗衛,他是不可能會出手,他以為是謝卿書同行的人發現什麼,派人跟蹤到此,所以直接下了死手,結果那人臨死前,還能拚命放出信號,他一看信號,就知道,完了。
謝卿書靜默不語,武元忠道:「公子,老夫有一擔憂。」
「直說。」
「當年大小姐出於一片好心,擔心公子經商途中遇風險,讓老夫保護公子。今天發生這種意外,老夫擔心因為老夫的身份會連累到公子,公子要儘早做打算。」西凌的暗衛憑藉著一些蛛絲螞跡就能查到周以晴的下落,這是他最擔心的事。
趙家,如今也就剩這兩抹血脈了。
提到周以睛,謝卿書腦子裡映出一雙眼睛,望著他……如出一轍地晶瑩璀璨,謝卿書身軀似有所觸動,靠在軟墊上的身子淡淡起伏,手掌間不覺帶了些力度,下一刻,面容如冰般凜冽,「你放心,我便是死,也不可能泄露以晴的身份。」
縱然周以晴失蹤多年,不知生死,但他也不敢冒一絲的險讓她陷入危險境地,
武元忠心頭一松,慎重道:「那,老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但說無妨。」
「若有一日,公子找到二小姐,請公子看在大小姐的份上,手下留情。」
謝卿書神色冷了下來,眸光如刃,「元忠,以晴是以晴,玉蘇是玉蘇,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為以晴失了性命,但絕不能容忍周玉蘇傷惜兒半分。她與珞明梁婆那些事,是假的還好,若有一天,我查到是真的,我不會輕饒,你這個不情之請,抱歉!」
武元忠濃眉微不可見地輕抖了一下,他是玉窖中,親眼看到周玉蘇易容成夏凌月,混進一玉窖別苑。
他不動聲色,看著周玉蘇在玉窖的一舉一動,甚至看著她不著痕迹地將另一個女子帶進了玉窖之中。
以他的經驗,自然早就窺出,這是一場謀殺前的準備。
但他並不想干涉,一則他是趙家龍衛,天生使命保護趙家後人,二則,他大小姐離開前,讓他暗中關照二小姐。他多少知道二小姐對謝卿書的感情,他想成全周玉蘇。
看來,對於周玉蘇來說,眼前最好的路莫過於假扮夏凌惜一生。
「公子,老夫的身份已經暴露,西凌暗衛必會著手調查您時,您以後一定謹言慎行。」武元忠頓了一下,略加斟酌道:「西凌暗衛眼線遍布天下,他們肯定會往趙家這一條線展開,暗衛的逼供方式可不是府衙中的火碳釘椅,蘭天賜醫術高強,他早在十年前,就將一套針炙催眠之法用於了套取供詞上,公子,老夫擔心……。所以,您得及早做好萬全之策。」
「你考慮很周全,讓我想想……。」謝卿書微微眯著眼,兩指無意輕捻白色錦袍外的一層雲紗罩,夕陽透過轎子窗戶的紗綾打在他的側臉上,弧線優美卻不失冷峻,如此謫仙,俊美難言,難怪周家兩個小姐都愛上了她。
只是一個太過懂事,小小身子背負太多,遠走南皓只為趙家求一條生活,另一個,則飛蛾撲火,不惜手上粘血。
少頃,謝卿書嘴角微微上彎,笑直達眼際,「元忠,你即刻前往謝府,公然把夏凌月帶走。遇襲,就下殺手,要記住,一定要做出,全力以赴帶要走夏凌月安全離開的架式。」
武元忠怔道:「夏凌月,為什麼帶她離開?」
「趙家龍衛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如今早已各奔東西,難免各有營生,做起護院之事。」謝卿書眉目突地舒展開來,那笑容勝似漫天花雨,讓人如春風,「夏凌月曾數度出入玉窖,如果你一出事就馬上護她離開,是不是給人一種信號,夏凌月就是你的主子。恰好,夏凌月生母不詳,憑著西凌的暗衛再能耐,也不可能一朝一昔將一個死了十幾年的人探出來。」
轉移西凌暗衛的視線,只要不查到周以晴姐妹身上,他謝卿書出生清白,不過是一介商賈,從不與朝庭人士結交,任暗衛如何查,他都不擔心。
至於夏凌月的死活,就不關他的事。
武元忠心下稍寬,頷首,「大公子高見。老夫還有一個疑慮,那就是萬一西凌暗衛查到玉雕人有問題,您準備如何打算?」他清楚地知道,這玉雕人里包裹著一具屍體。
謝卿書不語,沉默間,「既然走到了這一步,索性劍走偏鋒,大張旗鼓地,接著辦拍賣。」屆時,真的被查出是假的,就死咬,他也是上當受騙,這在玉行中,也是普遍的事。
思忖間,謝卿書有些頭疼地撫住了額,原本與夏凌惜把玉雕人的出現,設計得天衣無縫,卻不料,從他收到母親鍾氏的來信時,一切開始被打亂。
他沒有按原計劃,僱用鏢局,虛張聲勢從揚州帶回玉舞人,而是獨自疾馳而歸,在榮華街當眾昏倒,稍有心的人便知,他是空手而回謝家。
在謝府中醒過來,元氣未復舒,謝老夫人一早就招集眾人商議周玉蘇與梁婆合謀夏凌惜之案,致他一時錯亂,竟當場傷了夏凌惜,致夏凌惜對他的信任破裂。
而他更一時激動,倉促把玉雕人從玉窖帶回,直接進府。
如果西凌暗衛從這一方面入手調查,他便麻煩多了。
謝家,玉波苑。
謝卿書離開后,周玉蘇原本想獨自在寢房裡打發時間,可沒想到,因為謝卿書做了一票大生意,蔡氏便領著女兒前來給她祝賀。
她可以拉下臉把丫鬟婆子轟了出去,甚至不想見鍾氏時,直接拉下臉,但對蔡氏還是心有顧忌,畢竟這婦人的嘴巴可不是那麼容易饒過一個人。
蔡氏出手大方,一送就是一套頭面,話也說得漂亮,「前陣,珞明盜了你的首飾,我就想著什麼時候看合適的,送一套給你先解解急,可一直沒碰上,這不,今兒敏兒的外婆送來一套新款的給敏兒,我瞧著你用了更合適,所以,馬上就送過來。」
「三嬸,這怎麼好意思。」周玉蘇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謝良敏,而自已一身黑色喪袍,發上無一釵環,心中突生卑微,既便成了夏凌惜,她還是活得如此狼狽,心下凄然,可面上還是裝著不經意的表情,「卿書他說忙過這一陣,就親帶我去銀樓挑幾套。」
「唉,雖然卿書也不差這些銀子,但想找一套合意的,總歸是得費些心思。三嬸這裡是現成的,若你瞧得上,就拿去用。」說著,打開首飾盒,往他懷裡一塞,「先看看。」
周玉蘇看著那黃燦燦的釵,耳環,對戒,眼波悄悄一緩,她再沒見識,也瞧得出,這一套最少值個兩百多兩銀子。
周玉蘇原本焦燥的心被撫平,所謂禮多人不怪,她如今窮身上連五兩銀子都拿不出,這萬一生變,只怕離了謝家,連一口飯都吃不上。
所以,也不推託,收下。
夏凌月探頭一瞧,暗暗不屑道:「真寒酸,連這也瞧得上,比起我姐姐每年送給我的頭面,差得何止十萬八千里。」想到這,夏凌月心頭黯淡,他不應聽從周玉蘇和鍾氏的慫恿,害死自已的姐姐。
如今給周玉蘇當丫鬟般差譴,卻敢怒不敢言。
周玉蘇陪著蔡氏母女磕了一個多時辰的閑話,蔡氏神色親近,時不時拉著她的手撫著,心疼地說幾句好聽話,轉而又托她在謝卿書面前多吹吹枕邊風,讓他好好帶帶她的兩個兒子,那口吻,儼然已將她視為未來的謝家內宅掌權人。
正聊著,外寢的丫鬟又通報,「少夫人,如夫人來了。」
夏凌月微微一怔,低聲道:「今兒怎麼都來了?」
蔡氏訕訕一笑,「前幾日不是看著惜兒身子不好,不敢打攪。」
謝家少夫人這一陣糗事不斷,噩運不絕,自然,大家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加上大家都知道少夫人一生無法懷上子嗣,這對一個女人來說,前景黯淡,雖有謝老夫人作了承諾,但大家心理有數,謝卿書納平妻生嫡子,這是遲早的事,這時,誰還會去關心她身體如何。
沒想到,今晨,謝卿書從她的房裡出來,還為她叫了膳,關心之態溢於言表,丫鬟們很快就傳開。
謝卿書如今在謝府正得勢,少夫人一時半會也不會失寵。所以,她們一群人這才恍然大悟,得提著慰問品去瞧瞧少夫人,沒準,這少夫人就是有這本事,不讓謝卿書納嫡妻,將來,直接在兄弟裡頭挑一個人培養,這大家族裡也不是沒有先例,比如楊夫人鍾亞芙,就是個好例子。
因此,謝晉河的四個妾氏各自帶著禮物前來問候,打開時,全是今年新款的秋裙,個個又是安慰她,又是誇謝卿書能幹,將來謝家有他光宗耀祖,她們這些做姨娘都有了依靠。
話里話外,周玉蘇全都明白,她們是在推銷自已的兒子。
周玉蘇雖然心中冷笑,真當她是不能生?
可心底難免滋生出一種被眾星捧月的感覺。
也明白了,鍾氏如此想從夏凌惜手上奪取雙緣拍賣行的大權的原因,原來,權力可以讓人高高在上,主宰別人的喜樂。
眾人散后,周玉蘇看著一床的衣裙首飾,雖然眼下用不上,但她相信,只要調理好,就很快能變得漂漂亮亮。
腦子裡不期然又浮起謝卿書今晨光對她的一番溫柔,臉上熱燙生起。
她拿首飾,走到妝台前,隔著面紗放在頭上試著。
她雖然在謝家生活十年,但她實際上是鍾氏的養女,並非是謝家的養女,比起謝家正經的那些小姐,她這十年得到的東西太少,先不說是謝良媛和謝良敏,就是夏凌月這個與她身份差不了多少的外來人,穿的戴的都比她好很多,因為她有個大方的姐姐。
她也是正值好年華,怎麼不喜歡穿漂亮的衣裙,戴精美的首飾,所以,這些年,看著夏凌月仗著姐姐的疼愛,花錢如流水,有時光手上的帕子就要十幾兩銀子,她也眼紅。
如今,她是夏凌惜了,一想到方才蔡氏一臉討好的表情,周玉蘇便想笑。
轉身,對著夏凌月,輕聲道:「月兒,以後,我們好好地以姐妹相處吧。」
夏凌月有些受寵若驚,愣愣地點了點頭后,心道:又吃錯藥了。
周玉蘇接著拿著一件粉色的秋裙,站在妝台前往身上一比——
霎時,原本奕奕生輝的雙眼黯了下來,所有的歡欣愉悅寸寸剖離,緩緩撫著凸起的小腹,嗚咽出聲,扔了手上的新衣,抱膝而坐。
她差點忘了,眼前,她要面臨的太多太多問題。
未落胎。
身後的黑手未找到,隨時可能再咬她一口。
肌膚治好后,還要想方設法易容,可她的易容材料差不多有光了,再添的話,要一筆銀子,而她,身無分文。
而玉雕人的眼睛,她並無把握能處理好,萬一失敗,不但銀子賺不到,還可能暴露身份。
諸事纏身,沒有一件是輕易能解決的事。
夏凌月縮了一下脖子,心道:又要發神經了。
腹誹間,腳底抹油欲溜,剛開了門,一道灰影掠來,夏凌月尚未看清何物,只聽得耳畔響起一聲,「二小姐,奴才來遲一步,請二小姐見諒。」
夏凌月定睛一看,傻傻地問,「你是誰呀,你認識我么?」
武元忠眸光不著痕迹地穿過她的肩膀,看著坐在地板上不人不鬼似的周玉蘇,先是一怔,轉而心中吃驚,不過是月余不見,這周家二小姐怎麼成了這模樣?
周玉蘇觸及武元忠的雙眼,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這個人給她一種很安全、很熟悉的感覺,卻一時回憶不起來,思忖間,只聽那人又開口問:「二小姐,謝家已不是久留之地,二小姐要是願意,屬下願盡一切力量護小姐安全。」
夏凌月聽這人聲音溫厚無害,又口口聲聲喚她二小姐,便少了怯懦不安之心,訕訕地抓了抓頭,笑著問:「你是誰派來的?」
身後的周玉蘇卻隱隱覺得,這個灰袍人是在跟她說話,心弦驀然挑起,一個疑問躍然在腦間:走?還是留?
走的話,浪跡江湖,那夏凌惜的死很快會浮出表面,她便會成為朝庭的通輯犯,但有高手護著,性命不成問題。
留,諸事纏身,要落胎,要易容成夏凌惜,背後還有一雙無形的雙手,但,一旦事情解決,她有可能轉身一變,成為西凌女商,坐擁謝少夫人名號,手握千萬銀票……。這,讓她一時之間難棄。
武元忠久久得不到答案,突然想,周玉蘇這女子,比起她姐姐,當真是天差地別,這女子貪戀太多,如果他帶她走,不但保不了她,反而會給周大小姐帶來災難。
不如,就讓她在這裡自生自滅。
思慮一定,指尖一觸,便點了夏凌月的睡穴,將她挾在腋下。
灰袍獵獵中,武元忠明顯感到四周隱著幾道氣息,他蹙了一下眉,決定劍走偏鋒。
謝府碧慧閣。
玉波苑的熱鬧很快傳遍府里上下,謝良媛聽了三喜的話,一直低眉編織著手中的中國結,臉上沒什麼笑容。
三喜最近在外寢呆得夠鬱悶,這會難得有機會在小姐面前表演嘴皮子,嗑嗑閑話幫六小姐打發時間,所以,嘴裡毫無禁忌,掩了嘴就笑,「府里還真不缺有心人,大公子不過是她房裡過了一夜,第二天,玉波苑就好象是喜鵲臨門,那外寢的丫鬟逢人便說大公子是如何疼愛少夫人。半時辰不到,三夫人就端著禮去探病了,還有大夫人房裡的姨太太也湊合著去送禮,聽說嘴裡不把門的,還說少夫人遲早會當家作主。這大夫人回來后聽到,您說是不是要氣歪了嘴,她還沒死呢,她的兒媳婦已經盯上她的位置了。」
謝良媛輕「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回應一句,「是,按理是該計較的。」
青荷聽得有些不悅,推了她一把,「去把幹活了,別在這裡吵得六小姐不安生。」
三喜本來想反駁,她家的六小姐原先最愛聽她嘮嗑的,可瞄見謝良媛臉上並無一絲喜氣,氣勢便短了下來,低著首,乖乖地退了出去。
青荷關上門,悠悠道:「這下好了,憑白佔了這麼多的便宜。」
謝良媛抬起鏡湖般雙瞳,注視著窗外,仿似透過重重,看著遠方的周玉蘇,語氣充斥著薄薄的譏諷,「眼下是便宜,等哪天她身份暴光,她拿了這些人多少好處,就得吐出多少的血。」
身後,正在給謝良媛的衣裙熏香的青竹回應道:「這些人的便宜可不好占,尤其是三夫人,從小到大就是拿著算盤長大的,這回大出血,不就是想著讓她兩個兒子能在大公子身上多學點本事,將來,就算分家,也有個養活。」
謝良媛「卟嗤」一聲笑開,逗趣道:「青竹,你越來越象宅門裡的丫鬟啦。」
青竹動作一僵,突然想,是呀,她都十年沒有和人真正交手,也不知道萬一有事時,能不能護小姐周全。
失怔間,突然,一聲詭異的聲響,象是什麼什麼被折斷的聲音,吱吱拉拉地,傾倒而下,接著,耳畔傳來丫鬟婆子的驚叫聲。
謝良媛一驚,本能地想去窗口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身後的青竹猛地抱住她,往後身一掠,只見,方才謝良媛所坐的椅子臨空飛起,破窗而出。
青荷驚叫地向謝良媛撲去。
青竹將謝良媛往青荷懷裡一塞,看好小姐,語未畢,人已躍出窗外,聽聲辨位,傾入內力雙袖鼓起,眸光如電,對上一個灰袍人。
灰袍人穩穩站在枯樹樁之上,看不出年紀,雙眸沉斂眼光陰深,腋下挾著昏死過去的夏凌月,衣袍無風而動。
青竹是死士,受過極訓,與高手過招,就算是偶爾一個眼神的交匯,她也能察覺到危險等級,而眼前這個灰袍人,青竹自知,她不是他的對手。
「青竹,趕快帶小姐隨我離開。」武元忠在謝家暗藏了十多年,他又是龍衛出身,對於謝家這個普通的商賈之家,卻能輕而易舉地求到東越野山參,他當年早就懷疑,所以,費了些心思就查到這野山參的來源,因而知道了謝良媛複雜的身世。
青竹莫名,「你是何人?」
武元忠似不欲多言,他是聽了謝卿書的意見,來謝府拿人,但到了謝府後,經過一番查探,他臨時改變主意的。
因為,夏凌月雖常出入於玉窖別苑,但她的身份實不足以彌蓋周家姐妹的身世,倒是謝良媛,身上有太多不解之謎,尤其是她的生父不詳,就足以讓人真真假假分不清。
那何不,順便擄了謝良媛,真真假假地,讓西凌暗衛去查,無論是誰頂了趙家後人帽子,能達到保護周家姐妹就行。
透過破損的窗子,一眼看到臉色蒼白的謝良媛,出手如閃電,隔空抓向謝良媛。
謝良媛只覺一股狂力將她捲起,即便是青荷使了全身的力量想抱住她,她還是象紙片一樣朝著一個方向飛去……。
皇城南郊。
燕青緊護在帝王身傍,咬著牙,斜飛的鳳眼冷得象是榨碎的冰,鞏平與雷家兄弟隨後壓陣,十幾匹快馬風馳電掣般朝著玉窖別苑疾馳而去。
蘭天賜身邊的暗衛皆是衛揚傾盡全力從西凌各地搜羅到的異能孩子,經過重重選撥訓練后,成為太子蘭天賜的暗衛。
他們由暗衛統領衛揚親自培訓,培訓的唯一目的和方向,保護太子安全,只遵從太子調譴。
雷澤和雷鳴是孿生兄弟,天生能用五音殺人,一聲咆哮可瞬間讓目標的內臟粉碎。
燕青天生力大如牛,單手可舉千斤,卻男生女相,外表柔弱,與對手交鋒時,嘻笑之間,把目標撕裂。
其中燕青、雷澤、雷鳴兄弟三人成為天子貼身暗衛,只負責保護。
通往謝家玉窖別苑的是一條只容納一輛兩人座的馬車通過,一邊靠山,另一邊有一條小河,延途林木茂盛,易設伏。
至山谷腹地時,小路逐漸變寬,遠遠便可見一處山莊在雲霧中若隱若現。
燕青低聲警示,「有霧,保護好皇上。」
連日大雨,今日雖經陽光拂照,可山中水汽深,加上深谷不容易形成氣流,便產生了霧氣,經久不散。
「雷鳴,雷澤,不問生死,殺!」水霧下,帝王眼睫陰散開成一道殘影,縱然雙瞳如翡色琉璃,面容依舊帶了些陰翳。
雷嗚、雷澤兄弟得令,雙雙策馬前行,距別苑三丈時停下。
身後眾人已從懷裡掏出耳塞,緊緊護住雙耳,運功抵抗。
雷鳴仰天,張嘴怒吼一聲,聲音直破雲霄,霎時,叢林中落葉紛飛,棲在樹上的鳥紛紛墜落,山巒回應,伴著擲地有聲的迴響,慘叫聲疊起,很快,幾個青衣護衛模樣的,跌跌撞撞地從別苑大門裡出來,有的沒跑兩步便嘔血倒下,有幾個功力頗深,撥出劍,努力支撐著護在別苑門前。
「強弩之末。」雷澤冷哼一聲,亦張開了口,利銳之聲破腹而出,眨眼之間,護衛接二連三地倒地,血濺了一地,慘叫連連。
「拿下!」蘭天賜一聲令下,前排暗衛很快將所有的護衛控住。
尚清醒的護衛之首伍承澤在別苑中如同往日,玩玩排九,喝點小酒,聊些女人,正熱鬧時,突然聽到隱隱的馬啼聲傳來,他們中的其中一個馬上伏耳於地,傾聽后,斷定,並非是謝家的馬車,因為來騎最少在十騎以上。
眾人忙拿了武器,隱在苑內安全之處,準備等這群人進苑時,伏擊,誰知,一聲雷吼,震得耳膜瞬間爆裂,氣血沸騰,丹田之氣全散,所有人都暴露了出來。
一些功力不足的當場死亡,伍承澤與幾個高手強撐著走出行苑,根本來不及問對來何路人馬,又是一聲尖嘯襲來,讓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伍承澤努力想辯認出這群詭異,武功高強,出手狠辣的黑衣人究竟是何人,一眼便看到黑衣人中有一人竟是一身的明黃,天子臨朝服飾,瞬間就驚呆了。
雷家兄弟開路,直入玉窯別苑,至內院時,雷鳴止步,默默地垂下了頭。
蘭天賜巡眼一瞧,只見竹枝下,鞏勝頭朝地的身子,千層情緒湧上帝王冷色雙眸,他面色凝重,看著鞏平道:「去吧!」
「遵旨!」鞏平啞聲謝恩,心潮激蕩,輕輕抬腳,象是不願驚動空氣般,緩緩走了過去,蹲下身,將弟弟鞏勝的身子輕輕翻了過來,吸了一口氣,斂下所有悲傷情緒,開始動手仔細查驗傷口。
帝王負手而立,視線從遠至近,胸口處沉甸甸地不能呼吸,雙眸漸漸彌上一層血色,這裡……。似曾相似!
幾個暗衛已悄悄散開,尋找蛛絲螞跡。
「為什麼會出現單獨行動?」燕青臉色怒成醬青,橫眉豎眼,瞪視著其中一個暗衛,他當年經歷過東越營救,那場浩劫讓他認識到,暗衛出行任務獨自行動的後果。
除了蘭天賜身邊的貼身暗衛服飾明顯不同於普通暗衛外,其它的暗衛著裝相同,但為了區別,每一個暗衛衣襟上都有不同的編號。
暗衛上前一步,單膝跪下,「回燕大人,屬於奉鞏大人命令,隨同他一起跟蹤謝府謝卿書至玉窖別苑,見他進別苑后不到半盞茶時便匆匆離開。屬下二人剛想潛入別苑調查,就察覺到別苑有不少江湖高手,因為錯估別苑防守,鞏大人與屬下商量,準備讓屬下回去調譴幾個,鞏大人留下繼續監視。半時辰后,屬下帶著另外三人行至回途中,就看到了鞏大人放出的信號。屬下火速趕來,並未驚動別苑護衛,直入鞏大人的出事地,就發現他躺在了竹林下。屬下經過現場勘測,發現竹枝上有一根芒針,這種芒針,屬下在暗衛營訓練時,衛揚大人曾給屬下等人見識過,是趙家培訓龍衛時所用的芒針,刺中人體穴位時,可瞬間致人死亡。屬下驗了鞏大人的身體,在他的頸下發出了細孔。所以,屬下令二人留守,保護現場,與另一名出谷傳遞消息。」
眾人聽完,無一人置疑,唯一讓人無法解開迷惑的是,為何鞏平會突然放棄原先計劃,獨自闖入謝家別苑。
蘭天賜揚手示意暗衛平身。
這時,幾個暗衛從各個方向走來,齊齊回稟,「皇上,已勘察過,無可疑人跡。」
蘭天賜雙目沉聚,提氣丹田,衣袂也不見是如何飄動,已輕立於牆面之上。
眾人視線相隨,只見明黃衣袍飄飄,那修長雋永的身影立在水霧茫茫的山巒之中,如天帝下凡塵,驚艷了每一雙眼睛。
帝王粼粼目光轉動,只見苑中雕欄玉砌,亭台樓榭,青色琉璃瓦盈著一層水霧,美不勝收,但也僅過一眼,最後,眸光落在一處寶蓋形的屋子上,瞳孔狠狠一縮,身隨心動,一晃,掠至五丈外,落在了一間窖門前。
燕青,如影跟隨。
帝王轉身,心如同抹了一層六月飛霜,沁著連肺腑中吐出來的話都冰冰涼涼:「全部退出三丈外,沒有朕的傳召,不得靠近。」
帝王的臉上呈出不自然的雪白,燕青一驚,剛想張口,蘭天賜已揚手讓他噤聲。
燕青只得遵從,散開眾暗衛,在帝王三丈距離外包圍成一圈。
推開沉重的門,一股濃重嗆鼻的味道撲面而來,蘭天賜佇立不動,視線不動地緊鎖在前方,冷冷佇立,少頃,掀袍跨進。
帝王閉著眼,心中默念:上方有銅環,用於固定,左側壁上掛著一個銅爐,右邊絞手架上綁著一根絲線,生火壁爐在後方,長約三尺,高兩尺,深五尺……
言畢,緩緩睜開雙眼,逐一驗證后,薄笑,從唇際盪開,輕若自語一句:「阿惜姐姐,是夏凌惜么?」
垂下眼,心中如同流過潺潺暗流,挾著絲絲沁骨的冰涼,冷冷看著地面上網裂狀的青石地。
這是他困擾了整整七年的夢,醒來后,從不曾憶起過,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晰,全憑沈千染的催眠記錄。
夢中,他把他看到的每一個不同都念了出來,但每一次都終止在雄雄烈火中,那哭泣的玉舞人。
他不知道她是誰,僅僅知道,在夢中,他喚她:阿惜姐姐。
這是謝家的玉窖,暗衛查到,頻頻出入這裡的謝家人,就是夏凌惜。
雖一字吻合,但足夠了!
「走,去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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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好難寫,一件事引發另一件事,從每個人可能考慮的方向走情節,汗。更遲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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