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落胎
87_87292玉濤閣,夏凌月寢房。
夏凌月面容慘白如霜,身上纏滿白色的綁帶,腳被高高吊起,一手無間識地緊緊抓著身邊醫女的手,一手緊緊攥住被褥,唇瓣顫得厲害,口中喃喃自語,不知道在念叨著什麼,偶伴有痛苦的嗚咽聲,額角冷汗沾濕了鬢角。
周玉蘇冷冷看著夏凌月被高高吊起的腿,那裡已呈青紫,血肉模糊中滲雜著一些鋒利的碎骨,有些稍大一點的,還從皮肉穿透出來。
孫大夫拿著攝子,不停地在肉里翻找,要把肉里的碎骨清理乾淨,才能包紮。
夏凌月早已痛得昏死三四回。
半個時辰后,孫大夫滿臉是汗地走到一旁凈了手,鮮血很快令水盆變色,丫鬟代桃忙端了出去,很快就換了盆乾淨的熱水進來。
一盞茶時后,腳包紮好了,原本扭曲的腳碗雖然恢復了正常的姿勢,可她知道,這條腿從此是廢了。
方才孫大夫診出,她斷了三根的肋骨,左腿的腳腕是粉碎性骨折。
「少夫人,令妹的傷老夫也是儘力了,這肋骨的傷,養得好,以後會慢慢恢復,不會影響行動,但這腳腕上的傷,恐怕會落下殘疾,將來走路會跛,您要做好思想準備。」孫大夫一臉無耐,搖著頭嘆著,這麼好的年華。
周玉蘇死死抿著唇,否則,她怕冷笑會從嘴裡冒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離變︶態不遠。
可是,夏凌月殘了,關她什麼事,她要自殘,最好死透,反正玉脂漿的配方她已到手,玉紋的描繪她也已經掌握,唯一不會的就是玉雕之術,那有什麼?
連玉雕人她都可以做出來,以後雕別的什麼阿貓阿狗,按著她那法子做,要有多少就有多少。
夏凌月這膽小鬼死了才幹凈,省得將來把不住嘴門,把一切給泄露出來。
隔著面紗,孫大夫無法看清面紗後周玉蘇的臉,只道是自家的妹妹傷成這樣,一定不會好過,便寬慰道:「如此花季年齡遇到這事,作為親人,確實感到難以接受。但人生在世,難免波折,老夫診過不少這種病例,一開始,病人的心裡是難以接受,會有自殘的現象,少夫人只要注意規勸,慢慢地,過了病人心理適應調理期后,一切都會好的。」
一旁的醫女突然疾聲道:「師父,她咬牙了,好象疼得厲害。」
「先拿帕子給她咬,小心她咬斷了舌。」孫大夫連忙放下手中的固定架,走過去幫忙,又道:「少夫人,令妹這兩天要是實在疼得厲害,老夫就給她開點鎮痛的五石散,可這葯非同尋常,千萬不能多食,必需按量,否則,一旦吸食上癮,這比腳殘了更嚴重。」
周玉蘇冷漠地點點頭,「我會管住她。」
孫大夫又忙了半個時辰后,終於喘著氣走到一旁,開了方子,交到周玉蘇手裡,「這葯有兩種,這大包的一會就煎給令妹服,她傷了筋骨,這兩天要注意體溫,如果燒得厲害,就給她煎小包的。如果沒發燒,這小包的不用服。」
周玉蘇這才緩緩起身,斜眼看著夏凌月寢房的丫鬟代桃,「聽明白了?」
「少夫人,奴婢聽明白了,奴婢會好好看著二小姐的。」代桃一臉蒼白,之前忙忙碌碌,又是燒熱水,又是倒血水,進進出出的,倒沒什麼,現在忙完了,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今日謝府里出了一堆的事,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忙得亂套,光是六小姐那就差走了一大半的丫環婆子,再加上,打鬥造成多處損壞,誰還顧得上夏凌月的死活。
孫大夫雖然帶了兩個醫女過來,但夏凌月傷得實在太厲害,所以,從頭到尾,就代桃和代蘭在忙著。
周玉蘇淡淡地開口,「那就送送孫大夫。」周玉蘇正待離開,這裡的血腥味聞得她很不舒服。
卻看見孫大夫一臉吃驚地看著她的肚腹,眼底滾過驚濤駭浪,緩緩低了首,霎時,一種強烈逼出心尖的恐懼席捲而來。
她這幾天雖然特意穿黑色寬鬆的衣裙,今晚還特意在裙子外罩了一層薄紗,可以瞞過眾多人的眼睛,可孫大夫是什麼人,他是個大夫,且這此之前,他曾給她診過脈。
若非那日是鍾氏巧言讓孫大夫無法確定自已是不是懷了身孕,不敢當著謝老夫人面前當場指出,只是含糊其辭地混了過去。
可這一次如果再不斷定,那此人真是白做了三十年的大夫。
這一次,避得過么?避得過么?
謝卿書就在府中!
想起那日他發狠地將手指塞進她的嘴裡,摳出一片的血肉模糊,這次,會不會換成她腹中的骨肉,被他親手剮出……。
一股股未知的災難,挾著滔天的恐懼如冰棱密密麻麻地刺進四肢百骸,周身涼颼颼的,連孫大夫什麼時候離開,也不知道。
孫大夫帶著兩個醫女從玉濤苑出來,一路上反覆在想,這少夫人挺著大肚子是怎麼回事?
不是都在傳,少夫人被謝家的養女周玉蘇毒害,如今不能再生育了么?
他記得當時聽說這消息后,還竊喜了一番,幸虧那日在大公子的書房為少夫人診脈時,沒有說破嘴,否則,就鬧出天大的笑話了。
可今天,再看這肚子,分明是四個多月,不就是證實了他此前他所診的喜脈沒錯?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該不該向謝老夫人彙報一聲?
不,不行,這萬一是別的什麼,象是肚裡生了腫瘤也未不是,看來,什麼時候,稍提點一下少夫人,讓她自已找個大夫瞧一瞧。
孫大夫還沒到內院,便聽到有人喚,「孫大夫,您留步。」
孫大夫一瞧,原來是大夫人房裡的寶笙,便佇足問,「什麼事。」
寶笙喘著息,上氣不接下氣道:「孫大夫您終於好了,剛才您在給夏二小姐治骨折,奴婢不敢打擾,是大夫人摔了,您……您趕緊過去瞧一瞧。」她去了幾次,看著丫環們一盆血水一盆血水的往外倒,一個個臉色蒼白,手腳發軟,她哪裡敢進去瞧。
孫大夫抹了一把汗,心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全趕齊了。
鍾氏寢房。
鍾氏坐在椅上,左手托著右手的肘部,也不知道摔到哪了,總之想動一下都難,可方才,寶瓶大著膽替她摸了幾下,說是沒傷到骨頭。
「這孫大夫怎麼還不來。」鍾氏疼得不停地吸氣,想到丈夫和兒子明明見她傷成這般,一句安慰話也沒有,直接把她扔給如容就走了。
「大姐,您忍忍,孫大夫這會還在夏二小姐房裡,聽說夏二小姐傷得厲害,身上骨頭斷了三根,腿可能也要廢了。」
鍾氏方才聽了如容說起府中發生的事,雖然如容表述得亂七八糟,但一顆懸著的心到安底了下來,只要不是周玉蘇的事被發現就好。
「你剛剛說,那人捉了凌月,又捉了良媛,後來又把凌月扔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府里的養的一堆的護院在幹嘛呢,全在看熱鬧?」
如容不擅言辭,一邊幫著鍾氏抹汗,一邊想了想,只道:「護院沒敢上去,那人特厲害,飛來飛去,不過,青竹也不錯,硬是從那人手上搶了六小姐,後來,皇上來了,救了六小姐,抓走了那個人。」
鍾氏聽得更加莫名其妙,「皇上來了,皇上來我們謝府幹什麼?」
「大嫂,你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出口。」門口一聲朗笑,蔡氏走了進來,身後跟隨的丫鬟提著幾盒補品,「我方才聽說大嫂在門口落轎時摔了,特意過來瞧瞧,沒什麼要緊事吧?」
方才聽府里的婆子說,鍾氏在府門口,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著街坊鄰居摔了個狗啃泥,她正喝著茶,當場就給噴了出來。
心道:怎麼不給摔殘呢?
兩人結怨多年,加上去年蔡氏奪內權時,敗在鍾氏手上,如今謝卿書得勢,她再恨鍾氏,也只能牙齒打落往肚裡吞,可這裡頭,並不包括來看笑話。
在她認為,鍾氏怎麼能跟她比,論家世,論當年的陪嫁,都輸了她一大截,只是仗著生個不錯的兒子,又娶了個能幹的兒媳婦罷了。
這一進門,看到鍾氏臉色蒼白,額間全是細密的汗,身上更是狼狽,沾了一身的塵土不說,衣裙手肘上划被磨破了,許是擔心傷到骨頭,也不敢折騰著換衣服。
這一趟,來得真是太對了!
鍾氏看到她,心裡也添堵,寒著臉,沒吱聲,甚至連吩咐上茶也懶得開口。
倒是如容,有些過意不去,偷偷瞥了鍾氏一眼,朝著身邊的丫鬟遞了一個眼色,讓她上茶。
「大嫂,你今天不在府里,可真是沒眼福,錯過了一睹天子龍顏的好機會。」蔡氏可不管鍾氏的臉色,既然是來添睹,當然要發揮三寸不爛口舌,把今天謝府內發生的事,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
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大嫂,你都傷成這樣,大伯和卿書也不管管,真是的。」蔡氏接了茶,抿了一口,蹙眉看著如容問,「孫大夫呢,這一晚,都見她在夏二小姐房裡,還沒忙完么,真是沒眼勁,正經主子不侍候,倒對一個外姓的人如此盡心。」
如容訕訕道:「聽說夏二小姐傷得不輕。」
「大嫂也傷得不輕,誒,我說如容。」蔡氏誇張地挑起眉毛,瞥了一眼鍾氏,擱了手中的茶盞,慢幽幽道:「你是不是如今得到大伯的寵愛,就沒把大嫂放在眼裡了?你可別忘了,你雖然幫著大伯生了三個兒子,你的身份還是個妾,你更別忘了,你原是大嫂娘家帶過來的,不是大嫂關照你,你現在有這命享這個福。」
「我不敢,三夫人。」如容眼睛含了淚,細聲細氣地辯解,「大夫人是奴婢的主子,永遠都是。」有謝老夫人在,妾氏和庶子在謝家的地位都不高,如容雖然生了三個,表面上,還得做出老實本份的樣子。
「大嫂,你別傷心,我去催催孫大夫,讓他趕緊過來。」雖然有點委屈了如容,但看到鍾氏嘴角都扭曲了,蔡氏心裡那是一個樂呀。
但,凡事點到即止,蔡氏估摸著,再這樣寒磣下去,鍾氏真要翻臉了,所以,站起身,扭著腰離去。
蔡氏走了,耳根清靜了,可鍾氏心裡卻更亂了。
如今,帝王蒞臨謝府,還帶走謝府的小姐進宮養傷,聽蔡氏話里的意思,這謝家,沒準會出一個皇后。
想到蔡氏那一臉羨慕的口吻,「也羨慕二嫂呀,怎麼這麼會生,居然生出一個皇后。」
仔細想想,差點後悔得連心臟都嘔出來。
這便宜,怎麼能讓劉氏給佔了呢?
想當年,謝老夫人好象旁敲推測過她,願不願領一個女娃娃,當成親生女兒養著。
當時她不記得拿什麼理由推託了,只是隱隱記得,要讓她大熱天綁著個假肚子撐足七個月,她一聽就怕了。
後來劉氏肚子大起來,她也沒懷疑什麼,畢竟劉氏與二房新婚,小夫妻熱著,懷個孩子很正常。
直到後來,謝晉河酒後失言,道出了謝良媛的身世,她這才想起劉氏的肚子。
知道謝良媛的身世后,心裡倒是僥倖,幸虧當初沒答應,否則,她那身世,指不定哪天禍事來臨,她第一個先逃不了。
再加上,這些年謝良媛身子不好,劉氏照顧得累,明明比她年輕了七歲,可看上去,比她還老三四歲,這分明是操心操出來的。
可現在不同了,謝良媛居然有這個命,當初,謝老夫人先找她,肯定是希望她給謝良媛一個長房嫡女的身份,她拒絕了,才不得已找劉氏。
鍾氏心思百轉,眼有悔恨交織的痛苦,如果當初收了謝良媛做女兒,何苦去貪夏凌惜那點便宜,弄得現在騎虎難下。
萬一周玉蘇的事情揭露出來,這一輩子,她也跟著完了,沒準連兒子都不認她。
鍾氏越想越煩,轉眼剛好看到蔡氏喝了一半的茶,那茶葉,分明是這次兒子從揚州帶回來的,孝敬父母及謝老夫人,怎麼如容房裡也有。
必定是謝晉河轉手賞給了她。
這一想,心頭撥撩撥撩地想發泄什麼,隨手就是一掃,將茶几上的瓜果點心全掃到地上,碎了一地,嚇得如容臉色都變了,當即跪了下來,哭道:「大夫人,奴婢有罪,大夫人要是怪奴婢,奴婢明日就去絞了頭髮做姑子去,只盼大夫人以後能賞我那三個兒子一口飯吃就行。」
鍾氏一聽,更是火冒三丈,站起身,一巴掌摔了過去,卻用力大猛,扯到另一隻手,當即痛得慘叫一聲,彎下了腰。
「姐姐,您怎樣了。」如容急忙去扶,鍾氏啐了一口,吐了她一臉,「誰跟你是姐姐,你這忘恩負義不要臉的臊蹄子。」
門外,掩著嘴笑的蔡氏壓低聲音對丫鬟道:「這回,大伯準是三個月不會上她的房,這如容瞧著嬌嬌弱弱,好欺負的樣子,其實鍾氏是罵對了,就是一隻不要臉的狐狸精。走,我們回去。」
周玉蘇失魂落魄地回到玉波院,一路如行屍走肉,進了苑,對丫鬟婆子的請安視若無睹。
「少夫人,您的晚膳已備好,是不是要端上來給你用?」丫鬟婆子早已習慣她時不時地抽風,禮過後,沒得到回應,便紛紛退下。
周玉蘇僵直著身子,走到床榻邊,鞋也不脫,直接倒了下去,閉著眼,腦子裡紛亂得象捅破的蜂窩,在大腦里嗡嗡作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外寢傳來丫鬟小心翼翼的聲音,「少夫人,寶瓶姐來看您了。」
周玉蘇啟了啟唇,沒有回應。
門外,寶瓶甜甜一笑,「你先出去,今兒夏二小姐受了傷,少夫人情緒不穩定,你在外頭看好門,別讓人進來,我奉了大夫人的命令,今晚侍候少夫人。」
丫鬟自然樂得輕鬆,轉了身出了外寢,並帶上了門。
寶瓶挑了一下唇,走到門邊,把外寢的門鎖實了,又查看了各個窗戶,確定關嚴實后,方推門進了內寢,又將內寢的門反鎖上,這才走了過去。
寶瓶將箱子放到桌面上,噓了一口氣后,捶了捶肩,抱怨,「累死我了。」
周玉蘇滿身疲累地支起身子,看著桌上的大木箱,淡淡問,「這是什麼?」
寶瓶正低著頭將箱里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擺在桌上,聞言,眼底緩緩流泄出一絲不安,「少夫人,大夫人她摔傷了手,所以……。她讓奴婢代勞,過來幫您落胎。」
「她也摔了?」周玉蘇茫茫然地象是自語又象是發問,「怎麼都摔了?」
寶瓶點著頭,看著周玉蘇的表情,心底有些發麻,「是呀,方才孫大夫瞧了,說是右手關節脫臼,要養上十天半個月,不能使勁,不能粘水,哎,大夫人是太累了,今天為了少夫人的事又跑了一天的路,剛剛回府,下轎時腳一時站不住,就摔了下來。」
周玉蘇機械地轉過頭,視線僵硬地看著一處地方,有氣無力地笑著:「一個剛剛殘了,現在,又摔了一下,再下一個,就輪到我……和我的孩子了,這……說是巧合我都不信,一定是夏凌惜的鬼魂在作祟。良媛……。是呀,良媛都不在,她都差點喪命,我怎麼這麼傻,之前還懷疑是她……是的,一定是夏凌惜,她的鬼魂就站在這裡,她在笑,她在等著看,看著我把孩子打下來……。」
寶笙天生膽大,聽了周玉蘇這一番話后,心底亦是發毛,「少夫人,您別這樣,夏二小姐和大夫人都是意外,這天底下,哪有鬼呀……」
「沒鬼?那就*了?是,這天底下最可怕的就是人,你說是不是?」周玉蘇眼睛倏地瞪起來,直勾勾的,眉宇間透著一股藏不住的戾色乖張,「寶笙,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也知道我肚子的孩子是誰了吧,你知道的可真多呀……」
寶瓶見周玉蘇嘴近乎神經質地痙攣起來,忙上前跪下道:「少夫人,您放心,奴婢對大夫人忠心赤誠一片,自然對少夫人也是如此,奴婢今兒在此發誓,如果奴婢敢多嘴多舌一句,叫奴婢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拿死契的奴才。」
周玉蘇脫力地站起身,緩緩走到妝台前,一件一件的褪去身上的黑袍,銅鏡中,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渾圓的肚子,她低低地笑開,如泣如訴……。
鏡中,是一張連自已也認不出的臉,如此醜陋,如此令人作嘔。
而現在,她還要經受棒殺,把親身骨肉活活打死。
這天地間,還有什麼比這還要悲慘的事?
可,她沒有別的出路。
「少夫人,您,要不要……如果,不想的話,那奴婢就回去稟報大夫人……」寶瓶有些語無倫次地問了聲,看著形同瘋子般的周玉蘇,饒是向來膽大,也不覺心底發麻,若不是鍾氏許諾,這差事她要是辦好了,就馬上把父母將她賣給謝家的死契還給她,還給她五百兩銀子讓她回家鄉嫁人,她才不敢做這損陰德的事。
周玉蘇緩緩轉過頭,聲音陰陰惻惻,「你說,我有選擇么?」
寶瓶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道:「那奴婢就先準備準備了,少夫人,您要不,先躺躺,奴婢準備好了,就叫您。」
今日在收集這些東西時,沒少聽那些穩婆的交待,做這種事,一定要處理乾淨,否則,就是一屍兩命。
所以,所有的東西,要不用熱水燙過,要不就用燒酒擦一遍,剮器更是要用火烤后,方能伸進體內,否則,就算是胎落了,母體也有可能因此喪命。
寶瓶把東西全拿出來后,開始用羊皮袋裡的燒酒,用棉布粘了,一件一件地擦洗。
周玉蘇瞪著難以置信的雙眼,看著箱子邊一根臂膀粗的搗衣杵,突然間,感到腹下一陣陣抽搐,雙腿一下子就軟了下來,顫著聲問,「寶瓶,你就是要用這杵子幫我落胎。」
寶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大夫人說您知道的呀,眼下除了用搗衣杵,沒旁的法子。夫人您放心,奴婢辦差一向得力,從來沒給大夫人失望過。」寶瓶說著,從袖兜里拿出半截的野山參,「一會少夫人您咬著她,放心,會沒事的,疼的話,忍一忍就過了。」
周玉蘇機伶伶地打個寒顫,不由然憶起,這丫鬟能憑一臂之力,活活掐死梁婆,當時她幫這丫鬟處理手上的抓痕時,鮮血淋淋,這丫頭愣是一聲不哼。
她難以想象,這樣的人,拿起棒子往她肚子上一擊,是不是要一屍兩命?
寶瓶看出周玉蘇眼底是閃爍不定的猶疑,忍不住勸道:「大夫人說了,趁著今日府里發生大事,大老爺、三老爺還有大公子都在老夫人房裡,誰也顧不得我們,就乾脆把事情解決了,以防夜長夢多。少夫人,依奴婢看,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乾脆利落些,還少受些折騰,過了今晚,您以後就放心慢慢療養身子,不用這樣擔驚受怕了。」
「大公子什麼時候回來了?」周玉蘇啞著聲問,她為了改玉雕眼睛的事,等了他一天。
「聽說黃昏時就回了,和老夫人、大老爺、三老爺一直候在六小姐的寢房外,等六小姐的消息。後來,六小姐被皇上帶回宮養病,大公子就隨老夫人回房了,奴婢聽說,連綠鶯和百合都被趕了出來,可見今兒之事,是大事。」
周玉蘇心下明子,這改玉雕人眼睛的事,看來又得延後幾天。
眼下這局勢,鍾氏確實說得對,是處理腹中胎兒的好時機。
寶瓶說著,拿鐵剮,開始用燒酒擦洗,自言自語道:「這看上去刮口好象不是很薄。」說著,往自已手臂颳了一下,疑惑地又自語一句,「跟搔癢似的,能行么?」
周玉蘇看著那支閃著金屬寒光的剮宮器,想到一會,這根冰冷的棒子就要從她身下探進,刮碎裡面的肉,再一點一點地舀出,腹下又是一陣尖銳的疼痛。
怯怯地移開視線,看到桌上有四根麻繩,心下不解,「要這繩子何用?」
寶瓶訕訕道:「夫人您別誤會,不是綁您的,只是怕刮宮時,您一時撐不住。所以,穩婆交待了,最好用這繩子把手腳分別固定,這樣,處理起來比較順利。」
「不是穩婆,是大夫人的意思,是吧……」她的聲音輕得近乎溫柔,「她是不是交待了,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把我肚子里的肉刮出來,怕夜長夢多?」
寶瓶咽了一下口水,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周玉蘇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方才所有積蓄的勇氣在一瞬間掏空,這不是落胎,這根本就是一條死路,她今天躺在上面,任由這個一身蠻勁的丫鬟折騰,死了都是笑話。
鍾氏呢,倒是解脫了。
她俯下身,把地板上的衣服撿起,對著鏡子,一件一件地裹上。
周玉蘇的眼裡泛起一絲火紅的漣漪,漸漸地,生出一汪泓水,沿著兩頰,一滴,兩滴地落下。
轉身,對著寶瓶,冷冷地開口,「帶上東西,隨我來。」
走出寢房,深秋之夜,銀霜覆滿天。
晚風吹來,周玉蘇這才覺得夜涼似水,她打了一個寒噤,卻再驚出一身的冷汗,緊接著,腹下又是一波接一波的疼痛,她閉了閉眼,看著天空璨燦的焰火,如此美麗,唇角露出一色凄惶,輕問:姐姐,如果你在天上,你會看到我么?
走在空曠的廊道上,兩排的宮燈在夜風中晃動著,周玉蘇一手撐著扶手,慢慢挪動著沉重的雙腳,臉色蒼白不似常人,目光獃滯而渙散,竟呈現著失魂落魄之態,她掏出錦帕,只覺得胸口一股濁氣老是壓著肺吐不出,心口又開始狂跳,汗珠一點點從鬢邊潤出。
但,她還是一步一步地走向鍾氏的行苑,繞過小魚池,走進主樓,對丫鬟的施禮視若無睹,只冷冷扔下一句,「不必侍候,聽說母親摔了,我是來看看她。」語聲未落,人已沿扶梯而上,到二樓時,聽見鍾氏的寢房裡傳出鍾氏抽氣的聲音。
孫大夫道:「大夫人您別擔心,脫臼不算大事,先敷一晚葯,明天老夫再來給夫人換藥,三五天,就能動了。」
周玉蘇站在樓梯口,嘴角全是陰惻惻地笑,身後,是提著箱子,氣喘息息的寶瓶,她又是勾唇一笑,轉身,一腳懸空,而後,綻開最燦爛的笑,緩緩傾身,跌下——
西凌繁華已近二十年,帝王鑾駕經過榮華街時,街道兩邊商鋪林立,紅燈高照,夜市繁華。
再加上今晚煙花盛放,漫天璀璨焰火,照亮西凌皇城半片星空,引得路上行人紛紛駐足,蹺首觀賞。
帝王的鑾駕內設精緻華麗,外設莊重古樸,行於鬧市,並沒有引起多少行人觀注,倒是因欣賞煙花引起行人緩行,致馬車幾乎以龜速在前行。
鑾駕內,把一切喧嘩阻隔在外,鑲在轎壁上的鶴嘴吐著一縷青煙,四周散著淡淡清香,謝良媛仰面躺在軟榻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衿,微側著臉,睡得正香甜。
蘭天賜盤腿坐在一邊小案邊,執筆批閱著暗衛方才送達的奏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蘭天賜筆下未停,嘴角挑了些許笑意,「想問什麼,就開口,不要控制呼吸偷偷打量,對你身子不好。」言畢,眸光抬起,雙眼含著珠光瑩玉,輝灑點點溫潤。
謝良媛舔了一下唇瓣,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又偷偷咽了一下口水,問,「皇上今天怎麼這麼湊巧去了謝府,還救了我。」
「捉拿飲犯。」
這個答案令謝良媛微微吃驚,「皇上需要親自捉拿欽犯。」
謝良媛沉默了下來,之前準備了一堆的問話,這回倒一句都問不出。
蘭天賜不置與否,執筆粘了些硃砂,繼續批改。
既然是捉拿欽犯,那蘭天賜救她純屬偶爾,接下來,見她傷重,出手相救,是醫者仁心,到於抱她,可能是……。權當是蘭天賜一條筋錯拐了。
她呀,就別想太多,好好享受第一病患的待遇吧。
謝良媛這一回有點精神,雖然閉上眼,一時半會卻睡不著,加上鑾駕中的空間就那麼大,雖然沉香裊裊,但她還是隱隱聞到男子身上淡淡的龍涎之香。
蘭天賜擱了手中的筆,「既然睡不著,就看會煙花。」語未畢,伸手觸了一下旁邊的機關,轎頂上,緩緩打開,霎時,煙花爆竹之聲響徹天際,星空上煙火璨燦,讓人的情緒瞬間飽滿。
蘭天賜負手而立,仰頭靜靜看著,夜風突起,吹起他的頭髮,黑髮象綢布飄蕩在風中。
軟榻上,謝良媛臉上的平靜如海潮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噬骨般的仇恨,她死死盯著煙花火爆后,在紫幕上劃下的一條白色的煙塵,腦海中不由然地浮起玉窖烈火燃起時,那滾滾的白煙……
儘管,她清楚地知道,此刻劃,她是安全的,且,這一次,執生死棋的是她,但那種慘烈死亡的回憶依舊化作一團浸了水的海綿,堵住心口,讓她的氣息開始紊亂。
蘭天賜馬上察覺到不對勁,傾身搭上她的脈搏,觸及她眼底濃烈的恨意時,倏然明白,馬上關閉天頂的機關,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眉心,輕揉中,低聲道:「不看了,別害怕,只是煙火,傷不了人。」
「不是怕!我不是怕!」她哽著聲,如鯁在喉吐不出,咽不下,刺得生疼。
她是恨——
她咬著牙齦,胸口上下起伏,神色近首巔狂。
但,殘餘的理智讓「恨」字她沒有道出口,她用力閉上眼睛,讓自已情緒平覆下來,感受著空氣中的一縷安穩人心的龍涎香,沸騰的血夜漸漸安靜下來,同時,一縷疑惑卻上心頭,方才,蘭天賜安慰她,讓她別害怕,煙火併不傷人。
這話是什麼意思?
許是不解的情緒代替了她心中的恨意,再睜開眼時,眼裡已滿是疑惑,「皇上,您方者說,煙火傷不了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蘭天賜眉角輕微跳動了一下,思忖,看來這孩子很敏感,只怕一道真相,她便對朕堅起一道城牆。
「嗯……。」蘭天賜微微拉長尾音,帶著安穩人心的語調,淡淡地戲謔,「朕以為小女孩怕煙花爆竹,你被嚇到了,瞧你方才的臉色,是不是以為那些爆竹會落了下來?」
謝良媛聞言,偷偷噓了一口氣,果然是疑心生暗鬼,是自已多慮了。
「睡吧,你今天元氣大傷,忌太多的情緒。」燭光的映染下,蘭天賜的臉如玉璧無瑕,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出奇清曠幽長,那眸底此刻呈現出一片水草般的柔軟,讓她的心軟塌了一片,同時,膽子也大了幾分,開口差譴,「我口渴,想喝水。」
蘭天賜點頭,轉身走到鑲在壁中的櫃旁,拉出其中一格,拿出一個羊皮製的水壺,走到她的身邊,傾身,托起她的腦袋,喂她緩緩喝下。
「不要喝多,潤潤唇便好。」
許是因為心情受了震蕩,謝良媛的精神又差了幾分,喝了水后,蔫蔫的,很快又睡了過去。
夜色開始濃重,人群漸散,馬車拐了一個彎,離開榮華街后,開始快速前行,不到一盞茶時,進入了皇宮。
帝王鑾駕直駛到鸞鳳宮前,沈千染聽到動靜,從大殿處走了出來,看到蘭天賜懷抱謝良媛,心裡何此是震驚可以形容,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兒子與一個異性如此親密。
在她的記憶中,蘭天賜連妹妹蘭縝平都極少抱,在宮裡,唯一隨時享有他懷抱的只有寶寶。
但沈千染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詫異,她知道,他的兒子,從不會隱瞞她什麼。
走過去后,只是看了一眼昏睡的謝良媛,沈千染道:「寢殿已經準備好,為施診方便,就在鸞鳳殿的偏殿。」
青荷從另一輛馬上下來,提著兩個包裹,低頭跟著,也不敢打量四周,只是看著自已的步伐。
「兩時辰前就接到皇上的消息,說謝家六小姐要進宮養幾日,太后已經為謝小姐備好寢殿。」水月拍了拍她的肩,寬慰道:「別緊張,宮裡沒這麼多規距,安心住下,照顧她你家小姐便是。」
青荷紅著臉,小聲道:「謝謝姑姑。」
走了兩條長廊,進入一個偏殿,蘭天賜小心將沉睡的謝良媛放進被褥上,便退了出去。
母子二人並肩走到空曠的廊道上。
月色下,沈千染見兒子眉宇間凝著一縷疲憊,便伸手摸了一下蘭天賜的後頸,心疼道:「流了一身汗,沐浴后早早歇著,其它的事,明天再說。」
蘭天賜頷首,又問:「父皇呢?」
「今日暗衛遇襲,他和衛揚在御書房商議情況,你就不要管,暗衛的事,交給衛揚處理便是。」
「寶寶今天這麼早睡?」自從小狐狸生了一窩小松鼠,寶寶忙壞了,白天要打理他的草園,晚上還要哄一窩小崽崽睡覺。
「寶寶今天累壞了。」沈千染失笑,月光輕輕地輝灑在她的眉眼之間,看上去連連笑容都是滿滿的,「小狐狸的夫君找到宮裡,要看孩子,寶寶不願讓它靠近,跟小狐狸的夫君大眼瞪小眼,瞪了一天,連午膳和晚膳也在小狐狸的窩邊,後來撐不住,才由著水玉抱著他去睡。」
蘭天賜輕「嗯」了一聲,突然佇足,雙手扣放在沈千染的肩膀,聲音帶了一絲微微的輕顫:「娘親,謝良媛就是阿惜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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