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87_87300我其實也並非特別傷感,畢竟這十幾萬年來隨便什麼遭遇,拿到四海八荒之中胡亂與別人比一比,都能找出將其甩到九霄雲外的慘來。
只是活得久了就是這點不好,幾乎看到什麼就能勾起一段回憶來。等我回過神來,便發現思緒已經不知道繞到什麼地方去了。
吉時將到。
沒有我的召喚,侍從只能遠遠地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總管高陽卻有些按捺不住,在花園那頭的亭子旁一邊繞圈一邊跳腳。
高陽這模樣十分有趣,我忍不住又看了一會,才開口叫他過來。
「君上。」高陽急匆匆地走到我跟前,搓著手期期艾艾道:「時辰已到,外頭賓客都已落座……」
我猜他多少琢磨出一點司幽同我說的話,擔心我面子上不好過,因而現下有些忐忑,生怕一言不查便觸怒於我。
自帝晨死後,我一直閉門不出,端華宮幾萬年未曾有過這樣的盛況。高陽安逸得久了,倒變得有些不能擔事。
我無意為難於他,便頜首答道:「把我酒窖里那幾壺千里醉拿出去待客,然後把姜夷帶入新房。」
高陽微微睜大眼睛,花白的鬍子顫了一下:「可君上,這拜堂……」
身為神族,難道還真要一一踐行人族的規矩么?這拜堂也不過是餘興的節目,不想做自然就不做了,哪裡需要質疑?端華宮不比從前,這些手下竟一個賽一個的不聽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冒犯,真是讓人頭疼。此事過後,或許應該花點心思整肅一二。
我一面這麼想著,一面打斷他的話,勾唇涼涼地笑道:「新房外面選些可靠的人服侍,旁人不許靠近。你可以下去了。」
我的聲音一時冷了幾分,高陽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僭越,單薄的身體跟風中的枯葉一般抖個不停,應了聲是,惶恐地低下頭,倒退著躬身走了出去。
他也是伺候了我許多年的老人了,把他嚇成這樣,確實非我所願。我一直覺得自己雖然外表嚴肅了些,但嚴肅里透著親切,親切里透著和藹,著實是一個如春天般溫暖,平易近人的好主子。
這著重體現在我從來不扣高陽的月錢,我一直堅信,對一個人好,光給錢是不夠的,必須要認真地多給一點錢。
由此可見,我委實是個見識廣、心腸軟的好人,比如在心情不佳的此時,我甚至還記得在去新房的路上扯了扯嘴角,儘力露出一個笑來,免得一進門就嚇到那隻遠道而來的白毛小狐狸。
然而我這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臉上,因為姜夷正直直地站在房間中央,面色慘白,臉帶淚痕地恨恨將我看著,眼神真真是草木為之含悲,風云為之變色。
我頓時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又一跳一跳地開始疼了。
姜夷挺直脊背,雙目赤紅:「帝鴻,你這衣冠禽~獸強取豪奪,欺人太甚,竟生生拆散我與陸郎,你就不怕天譴嗎?」
帶路的小宮娥倒吸一口涼氣,生怕聽到什麼秘辛,立刻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留我一人直面小狐狸的咆哮。
說句公道話,雖不及司幽,姜夷卻實打實算得上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即便脫下鳳冠霞帔,散了頭髮,衣物凌亂,他卻仍然不顯狼狽,膚色白皙若雪,墨發如瀑,斂著凜凜的光華。
只是再漂亮的美人破口大罵,尤其罵的對象還是我的時候,看上去總歸不是那麼賞心悅目的。
自己紅杏出牆,硬要說成別人棒打鴛鴦,我於是忍不住問道:「陸郎是誰?」
「陸郎雖是凡人,卻勝過你千倍萬倍。」姜夷一臉的傲氣,冷笑道:「高高在上的天帝,你除了出身好,相貌好,學識好,法術好,還有那一項比得上陸郎?」
我:……
除了出身、相貌、學識、法術,還有什麼好比的?他這話不知道是在罵還是在誇,雖說受之無愧,但也弄得我無話可說,一時沉默下來。
事情發展成這樣,真是無可奈何。開始以為是陰謀,不想卻是這樣一樁亂七八糟的風流韻事。
近來妖族與人族交歡似乎成了一種風尚,而青丘與人界相鄰,區區廣野、察明二山攔得住凡人,卻攔不住懷春的狐狸們。
以我活了這許多年的經驗來看,一件事若具備了天時、地利、人和三個因素,幾乎沒有不成的,於是青丘前赴後繼多了不少人狐雜交的小崽子。然而畢竟血統不純,這些小崽子們除了修習法術的天賦不佳,還有一個要命的缺陷。
據說現在青丘狐狸們罵人的詞已經從「生孩子沒有屁.眼」變成「生孩子沒有尾巴」了,青丘原本就在沒落,這麼一來更是加上了好大一把火。姜回為此愁掉了大把大把的狐狸毛,千防萬防,沒成想他這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寶貝兒子竟然以身作則,也走上了這條歪路。
這真是人間慘劇,豈止是倒霉,簡直就是倒霉。
「你無話可說了?」姜夷上前幾步,仰頭看著我,唇邊泛起一抹讓人覺得冷入骨髓的笑意:「悲莫悲兮生別離,你知道我有多痛嗎,你知道我有多恨嗎!」
我覺得他這狀態十分不對勁,於是好心好意地勸道:「除了那個凡人,你沒有其他在乎的東西了嗎?你這樣做,可知青丘會落到什麼下場?」
姜夷猛地閉眼:「果然,他說的對,你一定會用這一點來逼迫我就範。」
我愣了愣,很想說我不想逼迫你就範,我只需要一隻狐狸替我生一窩的崽子,所以青丘回頭再換個世子過來聯姻也沒什麼問題,然而話沒來得及出口,就見姜夷忽然拔出一把尖端鋒利的簪子。
我本以為這殺招是沖我來的,當即後退一步,想要避過刀刃,姜夷卻手腕一轉,將簪子朝著自己的胸口直直地插去。
我吃了一驚,這個距離之下也顧不得用法術,當下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了姜夷的自戕。
刀尖堪堪沒入他胸口一寸之處,鮮血順著金簪涔涔地淌出來。我搶過簪子丟到一旁,將人重重甩在地上,眼睛微微眯起,語調已然冷意橫生:「你這是何意?難道你的命就這樣值錢,死了便真能將所有的事一筆勾銷?」
姜夷費力地用手捂著臉,凄厲的笑聲從指縫之中泄露出來,一開始是壓抑的低聲苦笑,很快就變成撕心裂肺的大笑。
他費力地抬起頭,捲起自己的衣袖,胳膊上竟然有一條細細的紅線,若非特別注意決計看不出來。
「帝鴻,你果然中計了。我的命雖然不值錢,你的命卻不一樣了,是不是?我將毒.葯塗滿全身,你只要碰我一下,便會身中劇毒,此毒無人能解,你就安心陪我一同去死吧。」
倒是小瞧了他。坐在家中也能無端掉下一樁禍事,這真是……看來幾年不出門,所有人都已經忘了我即位之前是怎麼樣的人。
我唏噓沉默一會,忽然掐住他的脖子,將姜夷從地上提起來,一點點收緊手指。
因為無法呼吸,姜夷那難聽的笑聲終於停住了,臉瞬間漲得通紅,雙腿在半空中不住地蹬著,大張著嘴吐出舌頭,涎水沿著口角慢慢流下。
我欣賞了一會他的醜態,隨即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你以為抹了毒,我就不敢碰你了?姜夷,死是有很多種的。若是將你挖了眼睛,劃破了臉扔到那個凡人面前,讓你臨死前可以見他一面,你覺得如何?」
姜夷當然覺得不如何,立刻蒼白著臉猛烈地掙紮起來,想來也是用了吃奶的力氣,背後爆出九條毛絨絨的狐狸尾巴,被我一把扯住兩根,生生地拔了下來。
姜夷痛得大吼一聲,其餘幾條尾巴掃過屋內擺設,轟然一聲新房之內便是塵土飛揚。我一手穩穩地抓著他,一手輕撫他的臉頰,柔聲說道:「說出你背後之人是誰,我或許能夠饒你一命。」
姜夷驚恐地望著我,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我將手鬆開一些,他用力吸了一口氣,這才啞著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他、他一直蒙著臉,我不、不知道……」
話音未完,我便隨手掐斷了他的脖子。
這裡巨大的聲響引來了司幽,震驚的表情只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他像個影子一般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我殺死了姜夷,便遞上一方手帕,不發一言,卻隱隱透著一點歡喜。
我轉過頭,漫不經心地擦過手之後就將手帕丟在了地上,不再看原本應該伴我一生的姜夷:「告訴青丘,這隻廢了,一年之內再送一隻狐狸過來。」
司幽抿唇:「大人仍舊要同青丘結盟?若大人需要那塊地盤,那麼我們可以藉助此事,直接踏平青丘便是。」
「此乃下策,戰爭說到底,也不過只是手段。」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件事暫時不用往下查了。司幽,把常羲叫過來,明日起我要去一趟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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