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87_87300同為東陸大國,流赤國中自然是有雲和的探子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那探子足足做了兩年的太監,而將我送進鳳若宮內,卻尚且是他收到的第一個任務。
不想當大官的太監不是好探子,他大概很是重視此次行動——這具體表現在自從在浮遊手裡接過我之後,他便一直在緊張地壓低了聲音,對我滔滔不絕地說話。
「雖然不知道把你這不能吃不能用的破蛇運進去幹什麼,但無論如何,你一會都要乖點啊,我能不能得些賞賜,陞官調回雲和可全靠你了。說起來,上頭將我在這裡一丟就是這些年,到頭來就是為了把你這條蛇送到宮裡去,也真是奇了怪了,你難道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難道你是傳說中的巫蠱,放一條在別人家裡,就能讓人全家死絕的那種?」
我:「……」
話嘮是種病,得治。
……不得不說,自內亂之後,雲和當真找不出多少能用的人了。
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除了安慰自己,他雖是個蠢貨,但至少是個頗有些上進心且有想象力的蠢貨,委實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
我於是只好淵渟岳峙地看著他,在這個業餘探子面前,努力發揮出一個業餘戲子的演技,假裝自己是一條真正不能吃不能用的破蛇。
「流赤自古有傳說,蛇是有靈性的不詳之物,被蛇咬死的人,按傳統連祖墳都進不去的。」
幸而他好奇心來得快去得也快,見我沒有反應,便只戳了戳我的額頭,無所謂地笑笑道:「等會我會把你塞在水罐里,可能有些難受,但不會憋死的。
國主慕容成在飲食上講究,從來喝只喝無根水,用只用宮外一口方井中的井水,所以每天清晨,都會有專人用一人高的陶罐運水入宮。而今日他要在玉波池沐浴,宮內大半的守衛都會被調過去,我拖了這幾天才行動,便是因為今天才是這一整個月中最好的時機。」
沐浴?
雖說被一幹缺錢的民眾養著,上位者普遍不缺錢,因為錢多,要求便也跟著多。可若慕容成是個嬌艷的妃子,那擺開這般陣仗、避免泄露春光倒是尚能理解,但流赤國主卻不折不扣是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即便因為害怕有人趁他不備偷襲,那他另一面卻又如此輕忽宮門的守衛,就不免讓人覺得奇怪……
我剛陷入沉吟之中,忽然覺得周身一涼,才發現自己已經浸入了水中,那年輕的探子沖我小心地笑了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確定四下無人,便悄無聲息地蓋上了蓋子。
忽然之間的黑暗讓我有些不習慣。
扭動著身子浮上水面,我吸了口氣,藉此穩下心神。計劃中那人只是負責送我到這裡,接下來的路需要我自己去走。
其實將身體化得小些更好,只是鳳若宮內不能使用太複雜的術法,現在這樣已是極限。
流赤對蛇類頗有些忌諱,若是路上不小心遇到,那回到家中,定然是要洗個澡去去晦氣的。這意味著我在宮中也必須藏頭露尾,免得驚嚇到無辜的路人,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但蛇這種東西其實最是膽小,人不犯我絕不犯人。
——這世上看上去危險的,其實往往沒有那麼危險,看著安全的,卻才是會傷人最深的東西。
我剛百無聊賴地想到這裡,四周的靜寂中忽然摻雜進了一些水波漾動的聲音,彷彿有什麼東西隱沒在黑暗中,正悄然地接近。
那動靜漸漸變大,我不由警惕,垂眸看去,心頭頓時一跳。
那竟是一條黃黑相間的毒蛇。
它對現在的我來說著實稱得上一句龐然大物,上半身挺出水面,高高地昂著頭擺出攻擊的態勢,立時推翻了我之前的想法,鱗片摩擦著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惡鬼不懷好意的低語。
我:……
難道那個不靠譜的探子怕我在水罐里孤單,還特意弄了條別的蛇陪我?
若流赤的蛇都長成這副樣子,那他們害怕蛇類,倒其實很有些道理……
幸虧這蛇雖說兇惡,但到底沒有我兇惡。它剛要撲上來,便被我一尾巴掃得沉了下去,痛得不住翻滾起來,扭動的身體在水底捲起許多暗流。
我怔愣之後,正打算隨手結果它的性命,上方卻忽然有人打開了水罐的蓋子,精準地抓住我的后脖子,將我拎了出去。
抬眼,一張敷了厚厚白.粉的臉便入了我的視野。
粗糲的女聲響起,其中略有疑惑:「怎麼是這個花色,這條黑王蛇莫非是得了什麼病的?可聽剛才的聲響,應當是挺精神的啊。」
旁邊立時有人不滿催促:「林嬤嬤,別在這耽擱,管它什麼花色,能咬人不就行了。遲了,事兒可就辦不了了。」
那姓林的嬤嬤便跟著應了一聲,就此收回了狐疑的目光。
於是完全沒有機會提醒他們抓錯了蛇,我就莫名其妙地被她隨手裝入一個竹籃,餘光只看見那條真正的黑王蛇緩緩溜出陶罐,代替我奔向門外一簇蔥蘢灌木。
我:…………
真是同蛇不同命,這兩人就不曾想過,我其實只是恰巧路過,恰巧被他們撈起來,恰巧是一條蛇罷了?
但說實話,這雖是陰差陽錯的一件事,卻也不是完全的巧合。即便一時之間沒有想到,這麼些時候也足夠我想明白了。
今天這裡的守衛鬆懈,所以抓住機會行動的不止那個探子,尚且還有其他人馬。深宮之中從來都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古來便有不少文人墨客藉此發揮,寫出不少戲曲話本,尤記得其中有個故事中便說到一個女子將蛇放在卧房中,自己先服了解藥,隨後與皇帝同房;兩人於是雙雙被咬,那女子達到了目的,同時還消除了自己的嫌疑。
我往日一向擔當幕後黑手的角色,卻不想今日竟然成了那條要咬人的蛇……而那一男一女特意尋了一條毒蛇,言語中又提到「咬人」,恐怕就是打算暗中對付誰。
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只是借水罐進宮的方法其實並不保險,漏洞實在太多,若像我這般只是潛入倒也罷了,一旦有誰死了,只要去查,任何一個環節都能牽出主使。
硬是要運進一條蛇來,應當是有什麼理由。我能想到的,便是蛇在流赤有特殊的意義,想必他們的主子跟要對付的人有什麼深仇大恨,才會寧可冒巨大的風險,也要讓對方死了都不得安歇。
這樣一來,此事就變得有趣許多。
恨與愛一樣,也是一件很花力氣的事情,這世上大多數的人其實都不會有這樣深刻的情感。反常的行為後面定然隱藏著一個故事,而我進宮,原本就是為了挖出隱藏的故事。
我因此安靜地呆在竹籃底部的隔層中,借空隙朝著外面看,一邊聽那林嬤嬤的呼吸聲漸漸由輕變重。他們在一處雕花大門前停下腳步,等甲士搜了身,方才邁入房內。
兵甲之聲響起,有人沉聲道:「等等,那個籃子還沒搜。」
「不行!」林嬤嬤緊張地抓住竹籃的把手,退後一步軟下語氣道:「德妃娘娘要吃的。」
那人皺眉,便聽林嬤嬤身邊的老太監道:「蒼學大人見諒,不是奴才們冒犯,實在是德妃娘娘有些潔癖,她要吃的果子,別人碰一下,她就再不想動了。這是好不容易從南方取來的荔枝,您看……」
這德妃大概確實受寵,蒼學稍稍猶豫片刻,還是收起刀劍,面色不虞地揮揮手讓他們過去。
林嬤嬤鬆了口氣,轉身快步走向內間,水汽撲面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奇特的味道。
等房中景象映入眼帘,我已然知道他們想殺的人是誰。
……流赤國主慕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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