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溫冉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他開始的時候在車上睡著了，迷迷糊糊的跟著人群擠下車，迎面而來的冷空氣讓他打了個哆嗦，一時精神了許多。

溫冉手上除了一個旅行包外再沒有別的行李，從火車上面下來的人流水一樣從他身邊擠過，他行走在人流之中，眼睛像蒙了一層紗一樣，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身邊人的表情。

腰間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溫冉踉蹌一步，看到那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大晚上的精神頭兒特別好。他扭頭看了看溫冉，吐吐舌頭，也不道歉，直接就跑過去了。

很快，一個扛著行李的男人朝他追了過去，嘴裡喊著：「慢點兒！待會兒跑丟了你！」

溫冉站在原地，看著那孩子和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忍不住想笑，隨即卻覺得嘴角像勾了千斤重。

他回來的時候沒通知家裡人，所以火車站也沒有來接他的人。

但走出火車站的時候，卻有很多計程車靠了上來：「去哪兒？」

「我要轉車，去鄉下。」

「這會兒城鄉的班車都停了，你得等明兒早上。」想拉客的司機道：「本地人嘛？」

溫冉笑了笑，道：「是本地的。」

「那你現在打算去哪兒啊？」

「找個地方湊合一夜，明兒早上回家。」

「坐車嗎？」

溫冉搖了搖頭。

司機遺憾的調轉車頭，兩分鐘后，溫冉看到他招呼上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

他拒絕了所有前來拉客的司機，抬步走開。漸漸遠離火車站的時候，周圍便安靜了很多。

他漫無目的的走了大半個小時，在路邊坐了下來，雙腿伸開綳直，簡單的緩解了一下下-身的酸痛感。

天上的星星像被水洗過一樣，亮的可以用璀璨來形容，溫冉舉起手機拍了張照片，手指不由自主的打開了綁定的情侶軟體，下意識就要發到另一半的賬號上。

卻最終在發送鍵上頓住了手指。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想跟那個人分享自己的一切。

路邊看到的一株小草，也忍不住想拍張照片給他看。

跟朋友的聊天記錄，都要截圖發到他面前。

如果說尹天睿想要掌握他的一切，那麼他又何嘗不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攤開給他呢。

可為什麼，這個發送鍵卻按不下去。

他們分明沒有爭吵，卻偏偏陷入了冷戰。

他退掉軟體，看到時間依舊停留在昨天的通話記錄，然後按滅了屏幕，把手機裝進了旅行包。

尹天睿沒有睡著。

他一直在等溫冉的電話。

但一直沒等到。

揉揉臉，疼的冒火。他忍不住又從酒架上開了瓶酒，看著客廳內被自己砸的一片狼藉，心裡頭除了煩還是煩。

尹小寶被他爸媽送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發脾氣的他，估計是怕他嚇到孩子，他媽扭頭就把孫子抱走了。

不久就打電話來問怎麼回事，尹天睿不想說，直接就掛斷了。

後來他爸親自過來了，尹天睿想到溫冉的話，當著他爸的面兒推翻了桌子發了好大一通火兒，結果挨了他爸蒲扇般的一巴掌，半張臉到現在還在疼。

等他爸憤然離去，家裡頭就變成了這樣兒。

尹天睿一直都以跟溫冉心有靈犀為榮，可這次，他卻想不明白了，他覺得溫冉真挺作的。好不容易日子好起來了，扯這些做什麼呢？日子說到底還是他們倆過，關他爸媽幾個事？

想到這些，他又覺得日子雖然是他倆過，但到底矛盾還是存在的，比起躲避，也許解決才更明智……但是，那是他爸媽，這種事情，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他又想:溫冉怎麼能當著他的面說那種話呢？他不知道這會讓他生氣嗎？不知道這會讓他們產生隔閡嗎？他是不是已經不在乎自己了……

不愛我了嗎？

尹天睿倒在沙發上，把一瓶酒灌下肚子，握著手機想了一會兒，在兩人私密的空間里寫了一句話:

你是不是想跟我分了？

當然沒有人回答。

尹天睿臉喝的通紅，過了一會兒，又笨拙的按著鍵盤發了一句:

革命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好不容易成功了，你又矯情什麼？

尹天睿很快就迷糊了過去，在沙發上睡得像只死豬。

第二天早上，小穆來接他上班的時候，拿著他們家的鑰匙打開門，一進去就聞到了濃重的酒氣。

他探了探尹天睿的鼻息，鬆了口氣，還沒推他就自己醒了。他睜開眼睛看了看小穆，忽然笑了：「寶寶……你回來啦。」

小穆同情的看著他，問：「你把大嫂子氣走了嗎？」

尹天睿收起笑容，面無表情的想了一會兒，然後坐起來手忙腳亂的翻東西：「我手機呢？」

「啥……？」

小穆還沒反應過來，就挨了罵：「你踩我手機了！快滾蛋！」

「……」小穆急忙抬腳，尹天睿一把抓起手機，就那麼蹲在那裡看了起來。

昨兒抽風發的那兩句話還在那兒，尹天睿鬆了口氣，剛準備不動聲色的刪除時，突然刷了出來兩條回復。

第一條是：「你要嗎？」

第二條是：「對不起，好好休息。」

這個軟體就他倆綁定，也就他們兩個用，這句回復除了溫冉，沒人能回。

尹天睿愣愣的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說前頭那一句真的是太嚴重了。

兩個人好好的，怎麼能隨隨便便談分手呢？

尹天睿又抽了自己一巴掌。

小穆在一邊兒看的慘不忍睹，忍不住問他：「你這……都是自己抽的？」

尹天睿看他一眼，冷冷的道：「滾蛋。」

「你不上班兒了？」

「我這是出差時間。」

「……」

你私用公假還有理了。

尹天睿當然不會知道他心裡的想法，不過估計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他這會兒滿腦子都是他家寶寶……好吧，平時也一樣。

翻出溫冉的手機號打過去，對方關機了。

尹天睿站起來坐到沙發上，又撥通了溫冉老家的號碼，感覺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才有人接起來。

是溫媽：「天睿？怎麼了？」

「我找溫冉。」

「溫溫？」溫媽說：「他不是在你那兒嗎？」

尹天睿沉默了下，說：「他自己坐火車回家了。」

溫媽當時就楞了，問：「你倆吵架了？」

不等尹天睿回答，她繼續道：「就算吵架你也不能讓他自己回來啊！他知道在哪兒下車嗎？坐過站怎麼辦？提前下了怎麼辦？走丟了怎麼辦？火車上人來人往的，遇到賊了怎麼辦？東西被偷了他要怎麼回家？天睿，不是我說你……」

也許是因為當年的那些事，也許是因為是當媽的，溫媽對溫冉一直不能放心，尹天睿本來覺得溫冉一個人能行，但被她這麼一說，不由得就急了起來。

溫冉當時在他面前說話那樣子，倒像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一樣。

尹天睿攥緊手機，聽完了溫媽的嘮叨，道：「您放心，我馬上出去找他。」

「天睿……你別跟他發火，要是他的錯，你也讓讓他，你要真覺得累，就把他給我們送回來……」

「我們沒吵架。」尹天睿因為這話而覺得憤怒，但仍然按捺著：「他很好，我不會覺得累，您別多想了，我掛了。」

掛斷電話之後，看到小穆在一邊兒笑：「都多大了啊，他媽怎麼還這樣……」

尹天睿看他一眼，小穆啞聲。

「把車開上，我們走吧。」

「去哪兒？」

「找人。」

小穆說：「我能不去嗎？這還上班兒呢。」

尹天睿道：「那看來下次出國你也不想去了。」

「……」小穆忍了忍，問：「那要多久能到？」

「定好路線，七八個小時吧。」

小穆說：「我不幹。」

尹天睿於是笑了笑：「想漲工資嗎？」

然後小穆就驅車上了高速。

因為一不小心睡過了頭，溫冉轉車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一下班車，就發現外面飄起了細雪，他縮了縮脖子，手突然被人給抓住了，定睛一看，是溫媽鬆了口氣的表情：「你總算到家了，我跟你爸擔心死了。」

溫冉有點兒懵，「你們怎麼……」

「天睿早上跟我們打電話了。」他爸問：「他說你昨天下午就回來了，怎麼弄到現在？」

「昨天到城裡的時候是晚上了，我就在那兒住了一夜，後來因為太冷，就起晚了。」

「瞧瞧你，都給天睿慣成這樣了。」

溫冉笑笑，低下頭，被他媽拉著手走了兩步，跑到路邊兒的垃圾桶上乾嘔了一回，他爸罵了聲沒出息，卻是遞給了他一瓶帶過來的礦泉水。

溫冉難受的頭上都是汗，他從坐上火車到現在，什麼都沒吃，這會兒胃裡也只是瞎鬧騰，什麼都吐不出來。

回到家喝了半碗他媽煮好的稀粥，倒床上就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腦子裡想的事兒也是一卡一卡的，閉上眼睛又睜開，隱隱聽到外頭傳來聲音。

猶豫了下，起身掀起窗帘，就見外頭已經是一片雪白。他媽順著青磚小路從院子里走到，門前，門一開，一個熟悉的人在門后抬起了頭。

「天睿來了，快進來，怎麼弄到這時候？」

「半路下雪，太大了，高速上有點兒堵車。」尹天睿裹著大衣凍的打哆嗦，問：「他人呢？」

「睡著呢。」溫媽說：「車子開進來，先進屋吧。」

尹天睿嗯一聲，讓小穆把車子停進來，下意識就朝溫冉每回回來住的那個屋子看了看，正好就看到了窗前露出小半張臉的溫冉。

這一眼彷彿橫跨了整個銀河系那麼長。

心口突然就堵得不行。

尹天睿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想要再跟這人鬧矛盾了。

因為這種好不容易找到人，以及看到他之後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喉嚨就像是哽住了一樣的感覺，實在是糟糕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