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86_86896畫貞吸了吸鼻子,她一時卻想不起自己熏了甚麼香,滿面赤紅還要嘴硬。
卻見他薄薄的唇翹起個陰森的弧度,「你緊張甚麼,害怕叫人瞧見?昨日不還躲在屏風后偷瞧朕沐浴,朕都不曾大喊大叫,你憑的甚麼。」
阮蘇行看著司靈都聞言后瞬間由紅轉白的面頰,無端感到一陣快意,表情微微鬆懈下來。他是喜歡司靈都如今身上這味道的,眉眼微抬著看她,恍似逗弄。
畫貞卻瞠大了一雙眼眸止不住的大驚失色,但她不願意也不敢承認昨天的事,偷看皇帝洗澡該怎樣治罪先不說,首先她一個出了宮的人,到底是如何在沒有任何各宮門記檔的情況下又進來的?
「你會飛天遁地?」阮蘇行笑道,狹長的鳳眸里滿是嘲諷的惡趣味。
絕沒有白白招認的道理,無異於自尋死路,這不是告訴人家你一個梨國質子心有不軌么?畫貞心下暗暗計較一番,厚著臉皮笑道:「陛下怎麼又拿靈都來玩笑......」
她困惑地搖了搖頭,眸光清明而無辜,「我聽不懂您的意思,甚麼屏風沐浴?昨日靈都離開紫宸殿後便直接回宮了,喔!靈都還是與陸郎君一同出的宮門呢!陛下若是不信盡可尋他來對質,一問即知。回府後,我並不曾出門,如何分身來偷看陛下,您怕是認錯了人?再說了,我本男兒身,陛下亦然,我偷看您,我成什麼人了,您有的我都有,看自己豈不一樣......」
阮蘇行拂袖繞著他踱了踱,他料到他必不會認下,不想這傢伙還會倒打一耙。
「你通往紫宸殿的暗道,朕已叫人封上了。」
這般於畫貞而言石破天驚的話語,他說出來卻是風清月明的神氣,橫了她一眼,揣度著道:「只盼你老實本分在我姜國。只要不弄出幺蛾子,朕會護著你。」
她才意識到這整座宮廷的一草一木皆在他掌握之中,心思轉的靈巧,想著既然已被識破不若順水推舟認下,反正他也不像是要處置她的樣子,可...最後一句是何意?
畫貞吞了吞口水,面上有幾分茫然,「陛下會護著,我嗎?」
她眼巴巴把阮蘇行瞅著,心情像從高山上盪下的幽泉,全然一頭霧水。阮蘇行則側身眺望向遠處鱗次櫛比的屋檐,風雪厚重,入目雪色皚皚,此刻的慈恩寺看來竟有幾分滄桑意味。
「陛下?」她往前傾了傾身,好奇得像個孩子。
他彷彿回過神來,淡淡道:「你不是跟在玄迦聖僧身邊幾年?朕有一事埋於心底,他日還需你來引見。」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對他有用處。
不知為何,畫貞居然有點兒失望,她舔了舔唇,主動道:「陛下適才問靈都身上熏的何種香,我想了想,怕只得是那個了。」
阮蘇行看了過來,她狡黠地一笑,拿出了香瓜給自己抹在眉心的香粉。「可是這樣的氣味?這卻是我太子哥哥一日贈我的,晚間看書聞一聞,人不困了,眼睛也不酸了,立時便精神充沛。」
「倒不曉得你這樣愛讀書。」
他不咸不淡地揶揄了一句,把香粉接過手,按下這雕牡丹木盒的機簧,立時便有一陣酷似他腰上所掛荷包的氣味彌散而出。
畫貞抿著嘴觀察阮蘇行,老實說,她覺得他這樣凝神聞香的神色怪嚇人的,雙眸緊閉,半張臉隱在廊柱的陰影之下,看著委實有點變︶態。
阮蘇行確認后就把香粉盒子交還了畫貞,他已然有了結論,眯眸笑問道:「這香粉怕不是你那太子哥哥從玄迦聖僧處得來?」
她眼皮一跳,這卻不是作假,放好盒子便忍不住繞到了他正前方,小臉上寫滿了稀奇,「真神了,陛下如何得知?」她記得太子哥哥當時交給她這香粉的時候諱莫如深,她追問,他才說是從聖僧處得來。
他們梨國皇室倒是久不同玄迦有聯繫,且玄迦聖僧並非一般的僧侶,他背後......總之,以他的身份不適宜和他們親厚,漸漸便走遠了。
猜測得到證實,阮蘇行眉宇間悄然滑過一絲戾氣。
當年太后將抑制狂躁的香囊交給他時他便疑是出自玄迦,她卻不肯承認,如今倒好,隔了數年終究是證實了。
母親信誓旦旦言之必不再與玄迦有所往來,如今再看,她的話哪有半分可信?不過是欺他彼時年幼。她勾搭外男,至父皇於何地,又至他於何地?甚至,他是玄迦的兒子,為了保住地位,在父皇發現端倪后眼睜睜默許了母親弒君殺夫——
往事斑駁不堪回首,阮蘇行身子陡然一振,因思及那些而情緒激烈。他踅過身半倚在廊柱上,畫貞伸長了脖子,見他又拿起那隻香囊放在鼻端。
未幾,緊鎖的眉頭才一點一點兒鬆弛下來。
畫貞到底才十五歲,自詡聰明智慧,其實還不到那樣的境界。她兩眼直勾勾地盯住了阮蘇行的香囊,細細的食指按捺不住指了又指,「陛下,這是甚麼,您是不是有何病症?」
如果不是尾音里溢出的少許期盼,他會真以為司靈都只是單純好奇或擔心。
「啊,不錯。」阮蘇行向畫貞靠近,他沉吟,狹長的眸子微微一哂,「這是不治之症,朕若是發作起來六親不認。你仔細著,莫要惹惱了我,屆時小命不保。」
她的判斷在這時候不起作用,不曉得阮蘇行的話是真是假。然而想起他發作的模樣又感到懼怕,嚇得連退了三四步,其實還是相信了。
「陛下不是說過,您會護我周全,靈都發誓今後絕不招惹您,可好么?」
他的發誓能當飯吃,他信不過,不過也不在意。阮蘇行吊了吊嘴角,笑窩一旋,「你且走罷。」拂袖驅她離開。
他款款向大殿走去,大氅及地蓋住軟靴,身影那樣蕭長,她看著看著,意外卻瞧出了隱約的落寞。
這個姜國皇帝,初見時叫人畏懼膽顫,眼下稍微熟稔,她卻覺得不論是冷漠抑或陰狠,都不是真正的他。
這大約,是每個人心底深處都有不肯向人吐露的秘密的緣故。
忽記起一事,畫貞在阮蘇行即將進殿時追了上去,他有些意外,「還有何事?」
「也不是甚麼了不得的,保不齊陛下其實知道。」這是她決定告訴他的原因,阮蘇行不定是知道的,她和他說了,還能顯得她把他當自己人,多麼巧妙。
畫貞咳了咳喉嚨打掃嗓子,也不知分明四下除卻他倆外便空無人煙,她卻為何踮著腳親昵地湊到了他耳畔邊,說出的話帶著暖白的霧氣,渺渺撲向他耳朵。
「答應了要告訴您一樁別人都不曉得的聖僧的事,靈都不會食言。」她眼前依稀出現了玄迦聖僧淡泊的面龐,猶記得第一次得知他的出身時她有多麼驚訝,「......玄迦聖僧非但是聖僧,他還是陳國國主的親哥哥。當年本該由他繼承皇位,可不知怎的,聽聞他一夕之間剃度出家,甘願放棄一切。第二年便孤身來到姜國。」
見他面上無甚大的反應,她心說他居然果然是知道的,若有所思道:「陛下的母親不就是出自陳國望族么,許是...早已有所耳聞?」
夾著雪粒子的風打過來,吹得檐角古樸的銅鈴叮鈴作響。
阮蘇行垂了垂眸,廣袖中十指緊握成拳,須臾,他抬眸付之一笑,口吻溫存得表揚她似的,「往日不知,靈都還曉得這樣的秘聞......」
她得意地挺了挺腰,「那是,平日是我謙虛低調。其實呀,要不是見陛下同玄迦聖僧有幾分相似之處,我估摸著也不會告訴您這般的事。」確實,她微一思量,只覺自己今日說出這些真有點鬼使神差的,一般人她不告訴他。
阮蘇行緘了緘,一句意味含糊的話從他口中吐出,「你的意思是,朕像玄迦?」
畫貞眉毛抖了抖,覺出異常來,趕忙兒改口彌補,「不不不,自然是他像您,您怎麼會像他呢!」
這話並不曾說到點子上,他聽明白了,正待進殿,又聽「他」嘀嘀咕咕道:「聽說陳國的老皇帝卧病已久,嗐,可憐見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依著阮蘇行的身世,其實老皇帝便是他的叔父了,但他心性涼薄,且以此為恥,聞言不過腳下微頓,隨口道:「陳國皇帝病重自然是真,非但如此,連陳國太子亦於半月前失蹤,此事你可知?」
畫貞來姜國前不過在皇叔和兩位堂兄那裡聽了一耳朵,她還道只是老皇帝病重,現下想來,怪道太子哥哥那般穩重的性子,那幾日卻總透著股幸災樂禍的勁兒,原來是陳國的太子也不知所蹤了。
她嘴角抽了抽,居然有一剎那懷疑是自家人做下的勾當。
皇叔的野心昭然若揭,他要的是這整個天下,只是如今梨國叫姜陳二國聯合壓得翻不了身,姜陳畢竟是聯姻的關係,梨國只得靠邊站。
往深里想,若是陳國老皇帝突然駕崩,太子就此消失,陳國不是就要大亂了嗎?畫貞不覺道:「照這麼下去,陸郎君不日便可回返他陳國了罷,真是好運氣。」
陸庭遠是除卻失蹤太子外唯一的皇位繼承人,哦,倘若不算他的皇叔玄迦聖僧。
「你以為陳國太子是如何失蹤的?」
阮蘇行語意闌珊,她才眨了眨眼睛的工夫他便步入殿中,只余低沉曠遠的嗓音徐徐傳將出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陸庭遠回得回不得陳國,並不在他自身。」
不在他自身,莫非在你么?畫貞鼓了鼓腮幫子,趴在門邊上探頭探腦。
她並不認為陸庭遠一朝回了陳國做了皇帝與自己有甚麼干係,因此只覺任這些國與國之間的暗潮如何洶湧也不打緊,反正浪拍不到自己身上,只想著自己來姜國的目的便是那枚可調動幾十萬兵馬的重要虎符——
而現在這虎符,想必就在殿中某一角落裡翹首企盼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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