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輕歡最後清醒的意識,便是那隻從妙善袖口中爬出的一隻小小蠱蟲向她飛過去。她還未來得及反應,那隻小小蠱蟲就落在了她的眉心,額間皮膚突然傳來一下尖銳刺痛,她便徹底暈了過去。
「妙善,你把事情做得真絕。如今,倒叫我不得不應了你。」容懷的聲音十分低沉,他把輕歡拉起來扔給妙善。妙善用僅剩的一隻左臂費力地抱住了輕歡,讓她安穩地靠在自己懷中。當這個女子完好無損地讓她抱住的瞬間,她才算是放下了一顆懸吊已久的心,僵硬的身體才慢慢松下來。
「罷了,罷了。我已等了這麼久,倒也無所謂再等等。」容懷沉著臉,涼涼的目光在輕歡臉上徘徊,「你的忘蠱,能讓她忘了多少事?」
「主上想讓她忘多少事?」妙善虛弱回道。
「最好是……所有。」容懷起身把地上的劍撿起來,用手指去揩拭上面的血,「最好把她的記憶變成一張白紙,我不想留下她的命,還給我留下了秘密泄露的隱患。」
「忘蠱對人身體損害極大,且讓一個人的記憶一夜消除幾乎是不可能的。屬下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每日都對她釋放一次忘蠱,才可將她的記憶徹底洗白。」妙善強忍著口腔中的血腥氣,說這麼一段話都顯得有些艱難。
「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給我看牢了她的嘴,一個月後我會派人去潛查。妙善,不要妄圖在我的眼底下動手腳,別叫我對你的信任到此為止。」
「咳咳……謝過主上。」妙善咳出一點血,都顧不上擦乾淨,就怕下個瞬間容懷就反悔了。她用一隻手把輕歡扶上了背,右肩的可怖傷口還在往地上一滴一滴地淌著血,若不是她止住了幾處重要大穴,又把身上所有的醫蠱都拿出,她根本就不可能撐到現在。
容懷將長劍收回鞘中,面無表情地看著妙善半背半拖著輕歡從挽浪閣大殿後門離開。他又低頭看了看地上躺著的一截手臂,淡淡地把目光瞥向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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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快要黑了。
南泱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再去拿桌子上的茶壺,卻再也倒不出一滴茶水了。她合上手裡的書,眯著眼向窗外看。
「已經這麼久了……」南泱輕聲自言自語,「她應該不會傻到真的站在那兒面壁吧。」
想到輕歡白天在她身邊抱著本天罡十方陣愁眉苦臉的樣子,她又淺笑著搖了搖頭:「還真未必,那呆傻的模樣。」
「南泱。」
南泱應聲回頭,看見容懷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檻處,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表情溫和儒雅。
「師兄,怎麼了?」南泱回道。
容懷直起斜靠在門框的身子,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剛剛路過藏書閣,天快黑了,守門弟子說你還在閣內,我便來看看你。」
「勞師兄掛懷,我正要回榮枯閣。」南泱說著便站起身,打理好衣衫,向門口走。
「夜黑雪重,我送你回去。」
「也好,麻煩師兄了。」南泱很有禮教地點頭。
容懷體貼地幫南泱開門,又幫她撐起一柄傘,另一隻手上提著一桿風燈,將兩個人要走的路照得明亮清晰些。
接近夜晚的北罰天色朦朧暗淡,飄在空中的雪透著一股異樣的瑩白,讓人幾近看不清楚前面的建築。一把傘並不能妥善遮好兩個人,總有大瓣的雪花從側面飄落到他們的衣袍上,停頓片刻,便又順著走路的動作落下去了。
「南泱,很久沒和你好好聊聊天了。」容懷忽然感慨道。
「師兄想要聊什麼?」
「你的想法見解總是獨特,便來聊一聊這天下大勢罷。如今天下之大,分割為中原,東海,西漠,巴蜀,北疆,南疆,南嶺,南海等地,看似統一,卻也分裂。你覺得,如何才能真正地將這些勢力全部合併呢?」
「師兄,要論天下,天下實在太大,不會有人能夠真正吞併它們的。多方勢力相互牽扯共存,才該是正常的形態。」南泱緩緩答道,「不過,這些也不關北罰的事。」
容懷忽略掉了南泱的最後一句,繼續問道:「為何說不會有人能真正統一這四海?」
「一個王朝疆域越大,存活的時間就會越短。明智的君主,都應會控制自己的權力。」
「你說得對,可也不對。」容懷嘆口氣。
南泱卻沒有放在心上:「對或不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會有人的想法能是全部正確的。」
「有意思。南泱果然與大師兄不同,還是能和我聊到一起的。」容懷不出聲地笑了笑。
「大師兄固然是嚴肅了些,但他並不迂腐。」
「我沒有說他迂腐,只是有些事情的觀點不能苟同。比起師兄,我更羨慕你。」容懷細心地將傘向南泱那一邊傾斜,自己的身體大半都曝露在雪中,「雖是一起修道,但我們三個人的心態各有不同,只有你,是真正的淡泊名利,超脫世俗之外。而今能叫你掛懷的,不過一個輕歡罷了。」
「……」南泱低下頭,沉默不語。
「南泱,說句真心話,你這樣的人,才配當北罰的掌門。只可惜,世間之事大多如此,最合適的,偏是最無欲無求的。」容懷感嘆道。
「合適不重要,想去做才重要。」
「是啊……你說得對,想去做才重要。」容懷笑道。片刻后,他臉上的笑意卻又慢慢消失,轉而壓低了聲音,「如果有一天我辜負了我的身份,辜負了你,你會生我的氣嗎?」
南泱轉過頭去看著容懷的側臉,淡淡道:「你不會的,我相信你。」
「為什麼這麼相信我?」
「……不為什麼,你是我的師兄,我不該信你嗎?」南泱低聲答道。
容懷沉默地看著南泱,笑了笑。須臾,他將手裡的傘遞給她:「我想起還有些事,就不送你到榮枯閣了,傘和燈都給你,自己小心。」
「師兄路上也小心。」
「嗯,改日再會。」容懷向南泱點點頭,沒有多做停留,隨即便轉身改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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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泱回到榮枯閣時,韶秀剛好蹲在大門邊上玩雪,看見南泱回來便激動地朝她登登登跑過去,乖巧地接過南泱手中的紙傘與風燈:「師父師父,你可算回來了,天都已經黑了。」
南泱摸了摸韶秀的腦袋,目光卻在兩邊來回打量,問道:「你師姐呢?」
「哪個師姐?」韶秀軟糯糯地問。
「前日夜裡回來的那個。」
「哦……今天沒見她呀,師父不是一早就和她出去了嗎?」
南泱愣了愣,低頭看向韶秀:「她沒回來?」
「沒有呀,師姐不是一直和師父在一起嗎?」
「莫不是小孩子脾氣上來了,不就是白日里和她說了兩句冷話……」南泱嘆口氣,叫住韶秀,「把傘給我,我去找找她。」
「好。」韶秀很聰明,從來都不多話,只乖乖地把南泱的傘遞給她,目送著南泱又轉身出了榮枯閣。
南泱此夜,徹夜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