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一咬牙,盤元左用力踹著男子,就那樣一路將他踹至地道出口,然後在接應人的幫助下,終於將男子弄上預備好的馬車。

「你是……誰……」

正當盤元左坐上駕駛座,並將準備好的酬金分發給接應人之時,突然她頭上的黑巾被車內男子一把扯下,她那條長及腰際、在風中凌亂飄動的烏黑馬尾,便那樣映在男子混濁的眼眸中!

身子,驀地一愣,只盤元左未及回頭,卻又聽得身旁揚起一名剛收完酬金的男子扯著喉嚨的得意呼喊聲——

「唉呀,張家新姑爺給一女賊劫走啦!快來人啊!」

這中土人實在……太不老實啦!

一聽及那聲呼喊,盤元左幾乎傻眼了,但她還是二話不說,用力將馬鞭揮向那群拿了她酬金又想領張家擒賊花紅賞金的手,然後在準備駕車逃離時,發現身後男子不知何時竟爬上了馬,當機立斷地斬斷馬身與馬車間的繩索,一手拎著她的後領將她接至馬上後,瘋狂策馬前奔!

是啊,那馬車確實可能被動手腳了,她怎麽沒想到……

「捉賊啊!捉女賊啊!捉劫張家新姑爺的女賊啊!」

在心底的佩服聲、耳旁的風聲及身後的呼喊聲中,西南禳族人,十七歲,走出大山兩年間一直以裝神弄鬼假神婆身分賺取盤纏的盤元左,榮登平安城劫親女賊第一寶座。

「怎麽回事,怎麽到現在都沒來?該不會被張大富家的人發現,給捉去嚴刑拷問了吧……」口中不住喃喃自語,盤元左白皙、精緻、絕美的小臉此刻那樣無奈。

因為在與當初那名少婦約好的破廟裡,她足足等了五天,都沒有等到那名少婦的出現。

更讓她傷腦筋的是,這名被她劫來並藏在山中廢棄獵人小屋裡的新郎倌,除了在逃命之時短暫清醒了一會兒,便一直昏迷到現在,並且渾身熱度還高得驚人。

這缺德的張家,為了確保拜堂儀式能順利完成,到底是給這名明顯還染著風寒的男子下了多重的迷藥啊!

蹲在地上,盤元左望著那張熱得通紅卻不冒汗的臉,再望望由自己小錢袋倒出的那幾個小銅錢,真的有些欲哭無淚了。

先前,為了確保這回「劫親」能劫得毫無差池,她不惜砸下重金,並來回反覆演練多次,以至不僅將那名少婦預給的酬金全用光,更把她由大山出來後一路裝神弄鬼積攢下來的盤纏也用盡了。

如今,全身上下只剩這幾枚小銅錢的她,不僅得在這隱蔽處暫先躲避張大富家瘋狂的追緝,還得擔心這名男子到底醒不醒得過來。

可她現在,哪還有餘錢去藥鋪給他抓藥?

但人都劫來了,總不能這麽扔著不管啊……

望著那張跟身上大紅衣衫怎麽也不相稱的粗獷、俊挺、男子氣十足的通紅臉龐,再望望屋外的天候,一身清寒的盤元左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拉起了身後那長長的髮辮,手一翻,牙一咬,瞬間截掉了自己留了多年的一頭烏黑長發!

畢竟在這全城通緝女賊的當口,扮個少年應該會安全點,況且這應該能賣不少吧,應該夠給這男子抓點葯、買套合適的衣衫,買些柴火、備些乾糧,以抵禦那場即將到來的瘋狂暴風雪……

忍著後頸的冷涼感,盤元左先至與少婦約好的破廟繞了一圈,又趕忙到張大富家附近,擠至那急匆匆四處捉拿女賊的人群中打探了一下消息,在依然一無所獲之後,只得快快把長發賣了,將該採買的東西全買全,便速速趕回那間小屋。

一邊用個小破葯壺熬藥,一邊用力翻動著那如今動也不動的男子,盤元左努力剝下他身上那襲可笑的衣裳,打算為他凈一凈身後,替他換上那套普通的長衫,只剝著剝著,她的小手,驀地停下了。

這人,不是個尋常行旅商販嗎,身上怎麽會有這樣多的刀箭傷?

望著男子堅實且勁骨豐肌的身軀上,那交錯、雜亂的新舊傷痕,盤元左微微愣了。

難道她……又受騙了?

「唉,算了,受騙就受騙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喃喃自語聲中,盤元左聳了聳肩後便開始為男子濯發。因為儘管由大山出來後,她已上當受騙多回,但其實她並不真那樣在意。

畢竟上一次當學一次乖,她本就是來體驗人生、了解天地、尋找答案的,下回注意些便是了,總不能因此本末倒置的遠離人群,將所有人都視為騙子啊……

口中輕哼著小曲,盤元左在將男子的長發用水潑濕後,緩緩回身,開始在自己的小包袱中尋找適合他的自製皂,所以她根本沒有發現,那名男子緊閉的眼皮下,原本靜止的眼瞳緩緩開始轉動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你的狼子野心,或許能成就一時之盛,卻永遠無法成就萬世之秋……

你真的太天真了,要知道,在赫倫草原上,無有背景、徒有野心,是決計無法立足的……

與其跟著你打那如海市蜃樓般的天下,我們寧可選擇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

輕蔑的冷笑聲、滿天飛舞的惡臭腥血、被地獄之火灼燒般的痛楚與炙熱,令得男子——耶律獲——的腦際那樣紊亂。

儘管連眼都沒睜,但他的右手,卻緩緩凝聚起一股殺氣,因為有一雙冰冷的手,正在他頸項上來回梭移……

「我承認過日子確實不容易,要不你渾身血路也不會堵塞成這樣,可再不順,也得過下去啊,你說是不是?這位睡昏頭的大哥……」

正當耶律獲凝滿殺氣的右手就要舉起時,他的耳畔朦朦朧朧傳來一陣腔調微微有些怪異的中土話聲。

原本要舉出的右手,驀地定住不動,因為他發現,這說話之人,似是在為他濯發,並且濯發之際,還就著那有著陳酒香味的皂泡,用那雙冰冷的小手,在他後腦及頸肩部的穴位及筋絡上來回按壓、撥弄。

小手有很力,穴位抓得很准,那夾雜著酸痛與酥麻的感覺,竟讓人莫名覺得痛快……

「不過想睡就睡吧,反正再來啊,有一個月的大雪,哪兒都去不了,正適合休養生息。」

在那微微的怪腔怪調與通體舒暢中,耶律獲右手的殺氣,緩緩釋去了,而意識,又開始混沌了。

究竟過了多久,耶律獲不知曉,但當他又一次恍惚醒來時,他感覺有一個冰冷的身子緩緩鑽進了毛氈下,緊貼著他發燙的背蜷縮著,儘管如此,那裹滿衣物的身子,卻還不住發著顫,抖得他本就昏沉的腦子更天旋地轉。

「這位大哥……只有一個炕……不介意我擠一擠吧……真的……好冷啊……」

一個翻身,耶律獲有些不悅地將那身子強扣在懷中,想讓那人別再抖了,但當發現到那身子的嬌小與異常冰冷,再感覺到此人頸間脈動的詭異跳動時,他下意識地連點住對方背後五處穴道,然後在肩際處用力一拍!

「唔……」

當一聲悶哼響起,一陣腥血在空氣間瀰漫開來時,耶律獲懷中之人再沒動靜,連呼吸,都沒了。

這名中了「寒冰符」的人,似乎並不是個體魄剛強之人,那他方才那一掌……

渾沌、錯亂的腦際隱隱浮現這個想法後,耶律獲又下意識地將手掌抵在身前人的背心上,將真氣源源不絕地輸入對方體內。

「我怎麽……睡著了?」

幽幽由一片冷之又冷的極凍空間中轉醒,盤元左喃喃說道,只話聲,那樣氣若遊絲。

但她的氣若遊絲,起因並非耶律獲,而是方才為他濯完發後,她還是決定在大雪覆城前再去破廟前尋那少婦最後一回,而就在她在那破廟旁繞過來又繞過去時,莫名出現的一記凌厲怪掌。

她並不知那人為何要攻擊她,但當一陣掌風襲來時,她下意識的一躲,因此那掌只打中了她的肩際。

雖只擊中肩際,她卻覺得身子霎時被冰凍住了!

靠著在大山中練就出的一身絕頂輕功,她雖成功擺脫那人逃回了小屋,卻逃不過那陣恍若沉入冰河底的絕對冰冷——

直到她身旁大哥的那一掌,將一塊詭異的碎冰由她口中震出——雖然他也震出她一口鮮血,更震得她連呼吸都停了片刻。

「大哥……您真是個……好人……都昏頭了,還不忘……照顧弱小……」

感覺著由背心處傳來的陣陣真氣熱流,倚在那個有如火爐般的懷抱中,盤元左喃喃說道,然後在身後人似乎又一次昏睡過去,堅實的手臂就那樣落在她的腰際,而她的身子又漸漸開始發冷、意識緩緩剝離時,眼眸驀地再度闔上——

「不過……您的手……真的很沉啊……能不能……稍微拿開些?」

停止呼吸,再度呼吸。停止呼吸,再度呼吸。

在耶律獲時而昏睡、時而混沌醒來且全憑下意識將真氣輸入盤元左體內的半個月里,同樣時而昏睡、時而冷醒的盤元左,一條小命可說是完全懸在他的手上、他的懷中。

這半個月里,盤元左都不知道是誰在照顧誰了,她只知道,雖然這男人根本沒徹底清醒過,口中更是經常囈語陣陣,但她,卻是靠著他活了下來,靠著他那一掌及其後時有時無的真氣傳輸,以及他那高熱未褪的懷抱,維持住她的呼吸與生命。

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相依為命嗎……

半個月後,在鬼門關前來迴轉了幾圈後,終於可以自行呼吸,再不會無故斷氣的盤元左,虛弱地由那個火爐般的懷抱爬起,開始靜坐、吐納,將她體內胡亂流竄的那股真氣緩緩內化,自己為自己療傷。

由於那股真氣相當精純、渾厚,因此盤元左將之在自己的大小周天來回循轉七七四十九回後,她的傷勢已大抵無礙了。

隨後的日子,由於暴雪依舊,無事可做的盤元左,除了自療、熬藥、繼續照顧耶律獲外,便是自得其樂地窩在小屋一角,用皂莢樹的果實嘗試著煎制各式香味的皂。

這是她的嗜好,自小在大山裡培養出的嗜好,因為替每個不同的人造出屬於他們獨特氣味的皂香,是她的一大樂趣。像她自己,喜歡的便是清茶香,而這位一直未曾清醒的大哥,雖她不知他是做哪行營生,又是哪種脾性,但她總覺得陳酒香皂挺適合他的……

這夜,當夜幕降臨後,盤元左打了個呵欠,然後像前幾日一樣爬上炕躺至耶律獲的懷中準備就寢,只不知為何,今夜的耶律獲似乎睡得相當不安穩,不僅闔著眼眸的臉龐神情猙獰得那樣駭人,而額旁青筋,更是不住隱隱跳動著。

一發現耶律獲不對勁,盤元左連忙就想起身查探,只當她上半身才微微一仰起,就發現耶律獲一下子翻起身,將她的雙手緊緊扣住,徹底制住她身子後,大口大口不住濃重喘著氣!

「你……」

望著眼前終於睜開滿是紅絲的雙眸狠狠瞪視著自己的耶律獲,盤元左驀地有些微愣。

因為這大哥……也不是中土人!

他的眼眸,竟是藍色的,還是那種最美麗的湛藍!

「你們究竟……還想如何?」在那片現實與虛幻、醜惡與厭怒交錯的夢境中載浮載沉,耶律獲狠狠瞪著眼前的人影低吼道,只嗓音,那樣喑啞。

「我只是想看看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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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劫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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