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質問
沈霜照從草叢裡穿過,原本白凈的鞋早被沾了污泥。她跑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到了渡口才想起今日城內城外皆是戒備森嚴,這渡口哪裡還有那擺渡的老頭?
她朝四下望了望,萬幸的是擺渡老頭的那葉小舟還系在渡口。沈霜照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錨繩解開,長長的杆子一用力,小舟慢慢地朝河對岸駛去。
她雖熟悉水性,卻對駕舟一知半解。加之心焦,這小船怎麼都不聽使喚,在河中心一直打轉,她索性扔了手中的竹竿,脫了外衣跳入水中朝對岸游去。
水瀾城的西側城樓上,有侍衛隱約看見了沈霜照的身影,急忙向桑榆報告。桑榆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冷淡地說由她去。
待沈霜照上岸時,早已渾身濕透。天氣雖然漸漸回暖,可清晨的河水還是極為冰涼。沈霜照擰了擰衣角的水,冷得直發抖。她顧不得自己一身濕衣,心裡只想著陸清容,心急如焚地向青城趕去。
她沿著竹林,憑藉記憶偷偷地進入了榮月軒。
榮月軒里,凌煙很早就醒了,起來坐在案幾邊發愣。她這幾日坐立不安,不知是不是因為做了虧心事。她又是嘆氣又是愁容滿面的,完全沒有注意自己的房間里已經進了其他人。
「凌小姐……」沈霜照不敢太大聲,只能遠遠地站在她身後輕聲喚道。
凌煙聽到這不真切的聲音,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猶豫間一回頭,看見沈霜照渾身濕透地站在那裡,差點驚呼出聲。
沈霜照用食指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凌煙捂住了嘴,竟然激動得想落淚。
並非是凌煙有多想念沈霜照,而是許久前沈霜照挨了自己的劍,她一直以為沈霜照死了,後來雖然有人告訴她沈霜照還活著,可她一直未親眼見到她。如今再次遇見沈霜照,恍如隔世。她這般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凌煙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不過她並不用太過考慮這個問題,因為沈霜照並不想耽誤時間。未等凌煙開口,她就開門見山地道:「凌小姐我問你,陸清容這幾日是不是都在青城?」
凌煙對她倆的事早有耳聞,今日親眼見到沈霜照對陸清容如此在意的樣子,她心裡別有一番滋味。她轉身將門鎖上,把沈霜照帶到裡面,說:「她的確在青城呆了幾天。不過,我已經好幾天沒見她了,也不知她在青城做什麼。」
「好幾天?」沈霜照的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一切似乎都在朝著洛期所說的方向演變。
「嗯。我記得她是這個月初八來的青城,之後一直沒走。城主也沒趕她……」凌煙注視著她,看她的表情似乎出了什麼事,「發生什麼了?還有你怎麼一身都是水?大早上這麼冷,我找件衣裳給你換下吧。」
「不……」沈霜照雙眼定定,雙眉皺在一起幾乎就要打結,她不斷地搖頭,「你告訴我,陸清容現在在哪裡?」
凌煙同樣也有不妙的感覺,之前稍稍平復下的心情又波動了起來,她說:「陸姑娘這幾次來一般都住在內城西面的寢殿里……霜照,究竟怎麼了?」
「沒什麼。」沈霜照敷衍道,而後說了句她還有事就從窗戶跳了出去走了。
凌煙越想越不對勁,開了門,決定也過去瞧瞧。
陸清容從昏睡中蘇醒,幻紅見她醒了,喜不自禁,急忙遞了水給她喝。陸清容在床頭靠了一會兒才覺得好了許多。
「你怎麼來了?」陸清容有氣無力地問道。
幻紅眼睛都紅了:「蘭心飛鴿傳書給我,說你病得很重,心絞痛發作了好幾次。我擔心得緊,連夜趕了過來。」
陸清容搖頭:「莫要說了,哭哭啼啼的多惹人厭。」
幻紅抱住她:「好端端的心口怎麼又開始疼了呢?之前不是好了么?」
只有陸清容自己知道,當初心絞痛發作后不久,陸遠征將她心口的蠱蟲逼到了指尖,可這也只是緩兵之計。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她對沈霜照感情的加深,蠱蟲在她的情/欲灌溉下變得越發強大,慢慢地從指尖順著筋脈向心口轉移。若是再這麼下去,她的心脈遲早有一天會被蠱蟲噬斷。
前幾日她想回沙海的時候,正好病發,只得在青城多留了些日子。
想著,陸清容推開幻紅,眉頭糾在一起:「罷了罷了,我肚子餓了,想吃些東西。」如她所願,幻紅總算是抹著眼淚去替她準備吃的了。
陸清容慢慢從床上站了起來,她洗了把臉,做到鏡子前面細細端詳著自己的臉——真是憔悴不堪。她搖頭嘆氣,對著鏡子耐心地化了妝,才讓她的臉色好看起來。
「小姐,你起來了?正好過來用膳。」幻紅端著早膳過來,見她已經起床,臉色也好看了不少,心裡才有了些安慰。
陸清容拿起筷子,真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她又拿起調羹,勉強給自己灌了幾口粥下去。
幻紅見她食慾這般差,又憂心起來:「小姐,我們還是儘快回沙海吧。青城畢竟不是自己家,哪有在沙海照顧得周全?」
陸清容喝了一口粥,沒有說話。
幻紅:「虧得這青城還有自己人在,若非蘭心通知我,這趙越瑤還會管你死活?還有,城主也要過來,到時候我們一起回沙海。」
「我爹?他來做什麼?」最近陸清容自顧不暇,鮮有時間去管陸遠征在做什麼。
「我也不是很清楚,城主他……」
幻紅喋喋不休的,陸清容覺得聒噪得很,剛想開口讓她閉嘴,就聽見了動靜。她敏銳的目光望向東側的窗戶,正在拔劍,就見沈霜照闖了進來。
陸清容猛地起身,驚訝得臉色都變了。像是想起什麼,她戴上了面紗,問:「霜兒你怎麼來了?」
沈霜照表情堅毅雙唇緊抿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陸清容。
看這表情,陸清容明白她是有些生氣了。每次生氣,沈霜照都是這副樣子。
「你這傢伙,來這裡做什麼?」這麼久沒見,幻紅對沈霜照依舊喜歡不起來。
沈霜照一步步走向陸清容,並未搭理幻紅。她說:「我有話問你。」
陸清容注意到了沈霜照濕漉漉的頭髮和被水沾濕的衣裳,她伸出手,想去摸沈霜照的臉,卻被沈霜照一把捉住了手腕。
「霜兒?」
沈霜照看向幻紅,語氣生硬:「你出去。」
幻紅剛想辯駁,就聽陸清容說:「幻紅你先出去。」儘管不願意,幻紅還是氣鼓鼓地出去了。
「怎麼了?看你的樣子,似乎在生我的氣。」陸清容坐下,說話的語氣溫柔又無奈,可正是這種語氣更加透露出她對沈霜照有多寵溺,簡直要當孩子哄了。
沈霜照低著頭,沉默著。問出那個問題她需要極大的勇氣,萬一答案是肯定的,她要如何去承受?
「你呀……」陸清容沒辦法地搖頭,剛坐下又站了起來,拿出手帕替她擦臉擦頭,「看看你,大清早的就一副落湯雞的模樣,你是游過來的?」
沈霜照:「……」
「衣裳濕了也不知道換,受風寒有你受的……」
「你是不是要嫁給別人了?」沈霜照眼波平靜地看著她,突然間就淡淡地問出了這樣的話。
聞言,絮絮叨叨的陸清容突然沉默了,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可怕的相對無言……沈霜照只覺得有一隻用利刃做的鐵爪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臟,疼得她動也不敢動。
陸清容很想否認,但是她沒辦法……她要為了自己為了她們委曲求全。
她的默然讓沈霜照心如刀割,沈霜照噙著冷笑說道:「沒關係,雖然不清楚為何你突然間答應嫁給洛驥,可是真的沒關係……」
陸清容望向她的眼眸,只看了一陣翻騰的殺意。
沈霜照推開她:「沒關係……我這就去殺了洛驥。他若是死了,你與他就成不了親了。」
「霜兒!」陸清容察覺到她已經有些意識錯亂了。平日的沈霜照豈會有這般冷酷與殘忍的表情?
沈霜照卻對她的話置若罔聞,轉身就要走。陸清容拉住她:「你莫要胡來。」
沈霜照不說話,拳頭卻是越握越緊。陸清容從身後抱著她,頓時不知所措。
「我就問你一句……」沈霜照的聲音都是沙啞的,「你真的要嫁給洛驥嗎?」
陸清容皺眉,回答不出來。
「說個『不』字就那麼難嗎?還是洛期是拿什麼威脅你?」
陸清容說:「她能威脅我什麼?」
沈霜照轉過身直視著她,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那你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麼?」
陸清容的指甲用力戳著掌心:「因為我是沙海的人,水瀾城與碧海城結盟,為了沙海,唯有與碧海城聯姻方可挽回一些……」
話未說完就被沈霜照打斷:「這些話我不想聽也不會信,我問你——你若與洛驥成親,那我要怎麼辦?你不要我了嗎?」
陸清容本能地搖頭。她哪裡捨得拋下沈霜照,可是她沒辦法。原因又不能解釋給沈霜照聽,否則洛期那裡的最後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沈霜照後退一步:「還要我嗎?那我算什麼?你姻親之外的秘密情人?陸清容,與我親熱后再與一個不愛的男子同床共枕你難道不覺得噁心嗎?」
陸清容第一次覺得如此無力,有苦難言。
「你可以是嗎?」沈霜照見她不反駁,頓時心如死灰,宛若遊魂一般打算離開,「那你去吧,我不攔你……只要你真的做得到。」等你成親那天,我就去殺了洛驥,再殺了你……若是殺不了你,那就讓我死。
心口隱約又開始作怪,陸清容的額頭瞬間冒出了冷汗,她扶著桌子,卻沒有力氣去留住沈霜照。
沈霜照受的打擊太深,根本沒有注意到陸清容的異樣。她連自己是怎麼從青城出來的都不知道。
陸清容腦海里天旋地轉,心口的蠱蟲折磨得她太厲害。她受不了沈霜照孤寂凄涼的背影,決定把實情告訴她。她死便死了,總比背負著謊言活著受煎熬要好。
可惜她的決定還是晚了一步。
「霜兒……」陸清容捂著胸口,動情越厲害,蠱蟲就折磨她越深,還沒等她追出去,就暈倒在了地上。
此時,凌煙恰好趕到,不顧門外幻紅的阻攔闖進了屋子,卻看見昏厥在地的陸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