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誤解
「若是沒別的事,今日的主殿議事便到此為止。」沈霜照從高座上慢慢走下來,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說是這麼說,可也不等底下的人回答,她便徑直朝殿外走去。洛期今天去青城看沈婉蓉,沈霜照獨自在主殿主持議事。
「城主。」張善疾步追了上來。
沈霜照只是微微回首看了他一眼,並未緩下腳步。
「之前城牆的事我都解決了。」張善追上來,與她並肩同行。
「如此便好。」沈霜照往前走去,都不看他一樣。
張善看了看四周,對沈霜照低語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霜照這才停下腳步望向他,隨之屏退了侍從。兩人走到內城某處安靜的亭中,沈霜照問:「你想說什麼?」
「你和那人……」話剛起頭,張善就猶豫了。
沈霜照直視著他,不動聲色。
「你和那人如何了?」張善頓了頓,終究是問了出來。
他一問出口,沈霜照就收回了在他臉上停留的視線,無奈嘆氣道:「能如何?她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我還能指望她像以前那樣對我嗎?」
張善低下頭皺眉,沉默了一下,道:「所以你放她走了?據我所知,她還沒出水瀾城,若是現在去找,或許你還能趕在她出城前……」
「罷了。找到她又如何?」沈霜照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什麼都做不了。」
張善急著追問:「我不明白為何不告訴她真相?」
沈霜照用古怪的目光看他,頓覺好笑:「你是怎麼回事?好像比我還急。」
「……」張善無言以對,心裡知道這幾年沈霜照為此飽受折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她竟然表現得不冷不熱,太反常了。還是說她對陸清容真的是死心了?
沈霜照收起笑容:「我和她的事你就莫要擔心了,現在隔著洛期,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話落,她便獨自離去。
過了晌午,沈霜照眯著眼睛靠在躺椅上,彷彿已然酣睡過去。但是,張善早上說的那番話卻不斷在她腦中回蕩:「她還沒出水瀾城,若是現在去找,或許你還能趕在她出城前……」攔住她是嗎?思及此,沈霜照不由攏起眉頭。
陸清容這一走,若是自己不主動去找她,或許她真的不會再回到水瀾城了;可現下洛期一門心思撲在自己身上,若是自己去找陸清容的事被發現,那她定會被剝去僅剩的那一點自由。小不忍則亂大謀……
理智上而言是這樣,可在一番激烈的掙扎后,她對陸清容的思念之情終究是佔了上風。她從躺椅上起身,走回寢殿,對南燕說:「我有些困要睡會兒,莫要進來打擾我。」
南燕自然是連連答應。
進到寢殿後,沈霜照悄悄換了便服,乘著下午侍女侍衛換班的空隙從寢殿後的窗戶溜了出去。自小在這內城中長大,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該如何避開侍衛侍女的眼線。
她跑到景峰苑,不由想起以前她和師姐經常從這裡溜去外城玩,也曾無數次地從這裡出去,為的只是與陸清容見上一面。而現在,她彎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師姐們早已不在世上,她也早已不是那個單純自在的少女,陸清容更是將她忘得一乾二淨。若說還有什麼沒變的話,那便是她對陸清容的那一腔熾熱的愛與渴望。過了這麼多年,想到要去見陸清容,她仍是滿懷熱忱與激動。
翻牆出了內城,沈霜照一路狂奔,回頭望了好幾次,確認沒人跟著她后才放心地朝街上走去。即便如此,這城中如今都是洛期的人,她仍是有些擔心,想著若能像陸清容那樣將臉遮起來才好。她抬頭一看,恰巧就看見了那賣面具的攤子。
沈霜照只覺得自己與這面具極有緣分,睹物思人,不過想起的不僅僅是陸清容,還有好些年沒音訊的彩兒。當時陪著小丫頭買面具,都怪自己只想著陸清容,結果人不見了都沒發現。後來陸清容說她將彩兒帶回了沙海她才放心,只是這樣一來二去兩人也就此斷了聯繫。不知道彩兒如今在哪裡,過得可還好?她重重嘆了口氣,收斂了低落的情緒,邁步走向賣面具的攤子。
「我們私自出來,若是被姐姐發現,會不會……」彩兒挽著洛驥的手,雙眉蹙起,憂心忡忡地問道。
洛驥輕輕拍了拍彩兒的手,寬慰道:「不會的。今日她和靜玉去了青城,行宮裡的人我也都囑咐過了,只是出來走走,不會有事的。你身子弱,從碧海來水瀾城一路顛簸,又悶在行宮裡那麼久,帶你出來透透氣散散心才好。至於憂兒,你且放心,過兩日我便帶你去見她。」
彩兒垂下眸點點頭,但仍是掩不住臉上的擔心。
「莫要不開心了。你不是一直想來水瀾城嗎?如今終於來了,應該是高興才是。洛驥最見不得她怏怏不樂,彩兒一皺眉,他心都會跟著揪起來,「這街上很是熱鬧,你想要什麼我都買給你。」
彩兒快年滿二十了,又嫁做人婦做了母親,當年的稚氣與純真開朗的性格一併隨之褪去。物是人非,她對熱鬧的街上早已失去了當年初到水瀾城的好奇與熱情。
「我要那個。」彩兒抬眼,瞧見了當年沈霜照帶著她停留過的面具攤,一眼望去還能見到當年她纏著沈霜照要買的那個孔雀面具。
洛驥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臉上露出了溫柔又寵溺的笑容:「好啊,你喜歡的我們都買。」逮著了機會討妻子歡心,他又豈會錯過?
洛驥拉著彩兒的手走向面具攤販處,剛伸出手要去拿那個妖異的面具,卻見有一隻手搶先一步拿起了它。
「老闆,我要這個。」沈霜照舉著面具問攤販,「多少錢?」
攤販剛要作答,就被洛驥打斷:「我出雙倍的錢,這面具我要了。」
沈霜照拿著面具側過臉,洛驥與彩兒正好也抬眸,目光交匯的一瞬間三個人都驚愕不已,臉上的神情都僵住了。
「彩兒……」沈霜照的目光停留在彩兒身上,不敢相信站在洛驥身邊的人是她,「你是彩兒?」
彩兒頓時紅了眼眶,含著淚躲避著沈霜照的視線。她吸了吸鼻子,拉著洛驥就想離開。
洛驥護著她,戒備地望著沈霜照。
「彩兒,我是霜照啊,你……你還記得我嗎?」沈霜照伸著脖子想要與她面對面說話,「為何不說話?」難道她和陸清容一樣都失憶了嗎?
「沈霜照,你做什麼?」洛驥有些生氣,伸出手將她擋住。若非看在自己的姐姐愛著她的份兒上,他恐怕早就動手了。
洛驥這麼一說,沈霜照才注意到他,眼眸轉向兩人挽著的手上,臉色大變,問:「你們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你說什麼我們是關係?」洛驥揚眉盯著她。
彩兒站在洛驥身後,眼淚早已滑落。
那日聽了景箏的話,陸清容本就想再找機會見一次沈霜照把話問清楚,卻不想剛從客棧出來就看見一身便裝的沈霜照出現在街上。正要上前,就看見沈霜照與一男一女似乎發生了爭執。看她的神色,陸清容隱隱覺得當中有隱情,便一路跟著他們。
沈霜照三人都受洛期掌控,為免引起人的注意,三人不得不到了一間茶樓的包間里詳談。
「你們……」沈霜照坐在彩兒對面,心中其實早已猜出了大半,她不斷地搖著頭,對這一切有些難以接受。
「沒錯,如你所想我們成親了。早在四年前我們就成親了。」洛驥坦白道,「她是我的妻子。」
彩兒一直低著頭,望著杯中泛黃的茶水一言不發。
沈霜照捏著茶杯,手都在顫抖,而後將茶杯用力地頓在桌上,茶水因為震蕩灑出了大半。她站起身,質問彩兒:「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嫁給他?」
彩兒單手撐著下巴,右手掌貼著嘴巴,她的背因為哭泣而顫抖著,淚水更是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她面前的茶杯里。
「是不是他和洛期逼你?洛期拿什麼威脅你了?」沈霜照幾乎就要失去理智,她走到彩兒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說話啊!」
從剛才到現在彩兒始終都保持著沉默,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沈霜照。嫁給了洛驥,彷彿是一件最難堪的事,令她在沈霜照面前抬不起頭。
「你幹什麼?」洛驥將她推開,她對彩兒的粗暴徹底激怒了他,「她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的,你有什麼資格來質問她?還有,你對別的女人這麼關心,我姐知道嗎?」
「好一個心甘情願。彩兒,你愛他嗎?」沈霜照稍稍冷靜了些,眼眶也是紅的,嘶啞著聲音問道。對彩兒心痛得不得了。
洛驥說:「她自然是愛我的。」
沈霜照彷彿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她嗤笑著,隨後而來的便是難以遏制的怒意與恨意:「洛驥,你們兩姐弟到底要做什麼?害了我師姐,害了我娘,害了我難道還不夠嗎?為何還要搭上無辜的人?」她不知道洛期這個魔鬼究竟還做了什麼罪惡的事瞞著她。
「她嫁給我就是我害她?」洛驥反問,「沈霜照,你的強盜想法真有趣。我與她很好,她還為我生了孩子,她有了家,這算是害嗎?」
沈霜照焦慮地抿緊嘴唇,而後又說:「我雖不清楚當初發生了什麼彩兒會嫁給你,可是你說的都不能作數。是否心甘情願、過得幸不幸福、你對她好不好,只有彩兒心裡最清楚,她最有資格評判。」
洛驥笑了笑:「既然如此,好啊,你問她,我待她和孩子如何,她在我身邊過得可好。」
「彩兒……」沈霜照看著她,格外痛心,明明是自己害了她。
彩兒依舊不說話,但點了點頭,又將臉埋入了洛驥懷裡。洛驥抱著她,笑得更為得意:「如何,看到了吧?」
沈霜照無話可說,心裡五味雜陳。
「沈城主,請你出去。」洛驥道,「還有,需要我提醒你嗎?再過一個時辰,我姐可要從青城回來了,若是見不到你的人,她大概會瘋吧?」
他的輕描淡寫讓沈霜照越發覺得屈辱與憤怒,可現在的她無能為力。她努力平復著情緒,看著彩兒的背影,說:「彩兒,我先回城了。若是……若是有什麼事,你可以隨時找我。」
「不需要,她有我。」洛驥拒絕。
沈霜照沒理他,只是將桌上的孔雀面具拿了過來:「我記得四年前在街上,你也是說想要這個面具,當時沒來得及買給你,現在——我送給你。」
洛驥輕蔑地看著她手上的面具,又想再次拒絕,不想彩兒從他懷裡掙脫,伸手接過了面具。
沈霜照沖著她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你若是過得好,我便放心了。既然如此,告辭了……」轉而對洛驥說,「若是不想被你姐懲罰,今日的事你我最好都絕口不提。」
「不需要你提醒。」
沈霜照沒再說什麼,轉身走了。彩兒看著她的背影,又低頭看著妖異的孔雀的面具,一滴淚「啪」地一聲摔碎在面具上。
門外的陸清容聽見沈霜照的腳步聲,急忙側身躲到了角落裡。她看著沈霜照從裡面出來,想到方才聽到的那些話,心便酸澀的厲害。原來裡面的那個女子便是嫁給洛驥的人,原來那夜沈霜照戴著的孔雀面具與那名女子有這樣的關係,原來,她就是沈霜照一直愛著的人……
陸清容面紗下的紅唇緊抿著,胸口一陣失落,心裡空牢牢的,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奪走了。儘管如此,她還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