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276:龍鳳雙生】
馬車中的氣氛立刻變得無比的壓抑。本就滿頭大汗的流風微微一愣,看著瞳依和百里澈眨了眨眼睛道:「師父,依依?」
發生了什麼?就算是秦逸在此地設下了埋伏,險些抓到了他們,按照依依的性子也不該生這麼大的氣啊。
百里澈看著瞳依冰冷的眼神,有些無奈的勾起了嘴角,回答:「龍穴崩塌,蘇夜沒有出來。」
事已至此,顯然已經瞞不住她了,百里澈只有選擇坦然告知,但他又道:「暗衛們還在尋找他的行蹤,只是至今仍然沒有發現他而已。」
瞳依的臉色白的像紙一般,還不等她作答,就見流風跳起來抓住百里澈的手道:「師父,你方才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龍穴崩塌?我王叔怎麼了!砦」
流風的心底湧上了前所未有的慌亂。
他想起離開洛城之前父王那不對勁的表情神色,想起了自己這些天以來那濃濃的不祥的預感,頓時明白了父王將他派到依依身邊的真正目的鰥。
果然是王叔出事了么……
父王擔心依依無法承受這個事實,所以讓他留在依依的身邊。依依現在有孕在身,絕對不能承受什麼致命的打擊,所以,父王才說讓自己幫師父一起照顧依依的么……
百里澈看著流風那雙清亮又泛起了些許水光的眼睛,移開了視線嘆道:「當日,我們去南疆鬼林中尋找龍穴,卻在途中中了伶九的詭計,陷入了她事先布好的陣法中。我們和蘇夜走散,後來又分別到了龍穴之中,結果,蘇夜誤觸了龍穴中的機關,引發了龍穴的崩塌,他陷入裡面沒有出來……」
「怎麼會這樣……」流風狠狠的咬著下唇,回頭像瞳依的臉上望去。
映入他視線的雖然是一張陌生無比的臉,他方才剛剛見到她的時候,也幾乎不敢與她相認,不敢承認面前這個和以前沒有半點相似的女子便是依依。可是,當他遙遙的看到依依的身形,看到她那清冷的眼光,還有她將近八個月的身孕的時候,他幾乎毫無遲疑的斷定,眼前的女子就是和他朝夕相處過的依依。
既然她的臉上中了易容蠱,如今面色大概也定然是因為易容蠱被解開了的緣故,所以,流風毫不遲疑的派出了子拂將瞳依救下,半點都沒有因為她換了一張臉而對她感到生疏。
他們在南聿的時候,應該遇到了很多的事情吧……不然依依也不會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他們也不會這麼狼狽的趕回洛城,王叔也不會……
另一旁,子拂在將瞳依帶上了馬車之後,也一直都目不轉晴的看著瞳依,她的眼中同樣沒有遲疑和驚訝,有的只是欣喜和激動。
十幾年過去了……雖然已經過了十幾年,但她幾乎也是一眼就確定,眼前這個換了一張臉的女子就是她的少主。
她和暮紫依長的像也不像。像的只有臉型輪廓,還有五官中那若有似無的影子和氣韻。不像的卻是兩人各自的風骨。暮紫依永遠都溫柔似水,而瞳依卻凜然若風,子拂的眼底泛起了淚光,不由得想象著若是她與暮紫依重逢,這姐妹二人之間會出現的情景。
「依依!」愣神間,子拂突然聽到流風發出了一聲尖叫,然後,百里澈迅速的上前封住了瞳依的幾處氣脈,將一顆藥丸塞入了瞳依的口中,然後,數根銀針飛速的打入了瞳依的各大要穴。
子拂凝神一看,就見瞳依臉色慘白的閉上了眼睛,但她的下身卻有一股股的鮮血正洶湧的外淌,瞬間就染紅了她腳下的白毯,百里澈厲聲喝道:「停車。」
聽到了百里澈所說的話后,瞳依並沒有說話,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反應,但……她身下的鮮血卻昭示著,她腹中的孩子因為這意外的消息,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在外趕車的陸余將車停下,有些猶豫的說:「在這裡停……」
在這裡停車,秦逸豈不是很快就能追過來了?
雖然流風剛才用火藥牽制了他們的行動,但以秦逸對瞳依的志在必得,只要不是受了什麼致命的重傷,一定會不顧一切的追趕過來。
然而,不等陸余的話說話,他就看到百里澈掀開了車簾,對陸余繼續道:「小心的將車挪動路旁。」
一瞬間,刺鼻的血腥味從馬車中沖了出來。陸余頓時也變了臉色,飛快的按照百里澈的吩咐,將馬車挪到了路旁,然後從車上跳下立在車尾,一臉肅穆的盯著後方。
他們緊趕慢趕,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那麼重的血腥味,一定是王妃出事兒了……
「依依。」流風大驚失色,含著兩眼的淚握住了瞳依的手,百里澈冷然道:「若是只知道哭,就別留在這裡礙手礙腳。」
他將瞳依平放在車上,銀針繼續不停的***她的穴道為她止血,然後對流風吩咐:「診脈。」
流風微微一怔,飛快的擦去淚水,執起瞳依的手腕細細的診脈,然後再把脈象告知百里澈。
如今師父正在想盡方法保住依依和她腹中的孩子,他若是在這個時候給師父添亂,那就妄為四方城城
主的入室弟子,也白跟著第一神醫學了這麼多年的醫術。
子拂緊咬著下唇,撕下了周圍所有可以擦拭血跡的東西墊在了瞳依的身下,阻止那刺眼的血紅色在車上蔓延的痕迹。
這世間醫術最好的那人就在她的眼前,他一定可以救少主……一定可以保住少主的孩子……
子拂在心底不停的重複著這句話,雙目一眨不眨的盯著瞳依,百里澈聽著流風敘述的脈象,眉心竟然緩緩的擰緊,片刻后,他眼底劃過一絲冷光,從懷中取出了剩下的半瓶心頭血,劃破了瞳依的手腕並將血滴了進去。
「師父……這是?」流風驚訝的問道,百里澈回答:「是伶九的心頭血。」
之前瞳依毒發,他並不敢將這心頭血全部用完,只用了少許來壓制瞳依的毒性,為的就是防止她日後再出現什麼意外,而他的手邊又沒有合適的藥材,所以為此留下的後手。
而且,雖然伶九經過自己的治療續命,血脈中的毒素已經大減,但並不代表這心頭血就已經完全乾凈。百里澈害怕瞳依的身體受不住這血中的毒性,所以也不敢一口氣將這心頭血用光,然而此時,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瞳依的身體本就極度虛弱,是他用自己的真氣和靈藥之一弔著,拚命的壓制她體內發作過很多次的毒性,然後想辦法拖延她毒發的速度,否則,她腹中的孩子就會受不住毒發的衝擊,直接在她的腹中夭折。
如今孩子已經有將近八個月的大小,雖然仍不足月,但瞳依的身體顯然已經不適合在孕育那個孩子,她在聽到蘇夜可能已死的消息后受到太大的衝擊,以至於心智不穩胎息紊亂,竟然誘發了血崩,使得她提前早產。要想救她,唯一的辦法就是幫她將腹中的孩子生下來,在保住瞳依的性命以後再嘗試去救她腹中的孩子,即便如此,他們也很有可能一屍兩命,因為這惡劣的壞境在命喪在此處。
成名多年,百里澈已經很久沒有再遇到眼前的這種狀況,也很久沒有因為救治一個人而心中惶恐,生怕因為自己的一個錯手,就導致眼前昏迷不醒的那個人永遠的沉眠不再醒來。
他竭盡全力的壓下了心頭升起的不安與微疼,手中的銀針不斷的落下,一面催生孩子的同時,一面穩定瞳依已經崩潰的內息,阻止她體內汩汩外流的鮮血。
「流風,同她說話。」瞳依的臉色越來越白,幾乎已經白至了透明,子拂幾乎要認為,她已將全身的血液全都流光,而百里澈看著她蒙上了死氣的面容,立刻對流風道:「把她叫醒!」
如果是以前的瞳依,即便是碰到現在的狀況也不一定會喪命,因為他知道她是那樣的與眾不同,她比任何女子都要堅強堅韌。然而此時的瞳依,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求生欲一般,生命里正在飛速的流逝,但她卻沒有絲毫的留戀。
百里澈從來都不知道,瞳依對蘇夜的感情竟然深刻到了這種程度,只是聽到了他可能罹難的消息,便釀成這眼下這種惡果。
也正是直到此刻,百里澈才深深的明白,原來瞳依的心底真的不會再多出任何的空隙,不會讓除了蘇夜之外的任何人駐足她心中,而他,不管他為瞳依做過任何事,只怕今生也與她再無緣分了。
「依依!」流風聽到百里澈的命令,心中的惶恐似是再也壓抑不住,眼淚大顆大顆的滾了下來。
「依依你醒醒!妹妹馬上就要出事了,你若是再不醒過來,若是再像這樣沉睡下去,你就永遠都見不到妹妹,也永遠都見不到王叔了!」流風即便是百里澈的徒弟,可他畢竟也還是個孩子,醫術遠沒有達到能起死回生的地步。
他不知道要如何將瞳依救醒,也不知道要如何保住他的妹妹,可是,他卻知道瞳依最在意的是什麼,知道她為什麼會像現在一樣心如死灰。
王叔遇到意外他也驚慌他也難過,可是,師父不是也說了。暗衛們還在尋找王叔的行蹤,王叔也並不一定就真的罹難了啊!他的武功那麼高強,他的智計無人能及,雖然他們經常吵架,但流風的心底其實無比的喜歡和崇拜蘇夜,他不會相信,蘇夜會這般輕易的離開他們。
流風緊緊的抓住瞳依的手,卻發現她的體溫在逐漸下降,手心也變得冰涼刺骨,他不停的搖頭,推著瞳依的肩膀喊道:「依依,你就打算這麼認輸了么?你打算就這樣拋下我們所有的人,然後再也不理我了么?」
流風有些崩潰的叫道:「我從小就沒見過自己的娘親,也不知道有娘的感覺到底是怎麼樣。但自從遇到了依依和王叔,我其實一直都真的把你們當我的爹娘的啊!雖然現在已經與父王相認,可我一直都記得我們三個最初在明月宮內生活的點點滴滴!依依你全都忘了么!你也要像我父王很娘親那樣,從此之後再也不理我再也不管我了么!」
瞳依的小指微微一顫,似是對流風的話有了些許的反應。百里澈的額邊有汗珠躺下,但他顯然注意到了瞳依那細微的顫動,於是馬上對流風道:「繼續!」
流風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收斂了哭聲道:「依依!王叔回來了
!方才我接到了暗衛的傳信,王叔真的沒有死,他已經從龍穴中逃出來了!」
流風恨恨的咬緊了嘴唇,「雖然他大難不死,但他被伶九給抓走了!伶九廢了王叔的武功,他要我們前去救他!伶九說,如果父王和依依不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就要將王叔折磨至死!依依你快些醒過來!」
瞳依的手指再次發出了細微的顫抖,子拂抬手掩在了唇邊,雙眸含淚大氣都不敢喘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放眼整個九州大陸,瞳依的心底,最放不下的還是蘇夜,她放不下那個剛一睜眼就和她結下了不解之緣的少年,放不下一路一起走來的點點滴滴。她的喜怒哀樂早已經牢牢的跟他結合在了一起,因他而生,為他而死,所以,她才會因他而放棄這個世界,再為了他而留戀徘徊,搶回那已然離去的氣息。
流風見瞳依對這些話起了反應,於是便將自己編故事的能力發揮的淋漓盡致,甚至是將伶九如何折磨蘇夜,蘇夜如今是多麼的凄慘都向瞳依描述了一遍,突然,一聲嬰兒的啼哭出現在車中,子拂的眼淚瞬間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淌下,百里澈將那剛剛降生的孩子交給了子拂,臉色卻並沒有緩和幾分,「小暮兒懷的,竟然是雙生子……她的體力已經支撐不到第二個孩子降生了……」
子拂和流風同時一怔,萬沒有想到,瞳依的腹中竟然不止一個孩子。子拂低頭看著懷中小小的男嬰,耳邊回蕩著他微弱的哭聲,嘴角輕顫道:「城主……」
「此刻小暮兒已經有了求生的***,我倒是可以全力保住她的性命,但她腹中的孩子……」
「師父要放棄他么!」流風抬頭望著百里澈,小小的內心因為百里澈的話一陣抽痛。
那是王叔和依依的孩子,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血親,可是,如果要想依依平安,就要放棄那個稚子的生命……
「這孩子本就不足月,即便是降生也難以存活。」百里澈看著子拂懷中的男嬰,「保下一個已經是奇迹,若是再耽擱下去,就算第二個可以降生,但小暮兒她……」
手腕突然一緊,百里澈微微一愣,卻發現竟然是瞳依醒了過來。那雙清冷明澈的眼睛此時正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她,瞳依緊握著百里澈的手腕,沙啞著嗓音道:「百里……澈,你……欠我……一……條……命……」
方才,她猛然聽到蘇夜可能已經遇害的消息,淬不及防下心緒大亂,腦海中一片空白,接著,她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覺,意識昏昏沉沉模模糊糊,就像之前那些在馬車上睡過去的時日一樣。
然而,即便是陷入昏迷,瞳依的眼前也一直都晃動著蘇夜的身影,回想著她曾經對蘇夜許諾的誓言。
他們自從相見初始,一直到經歷了生死艱險的今日,她一共許給了蘇夜三個願望。她以前曾認為這人世間充滿了意外,根本不存在什麼所謂的永遠,可當她聽到了蘇夜的死訊,她才知道,原來在他身邊的日子,就是她一直都不明白的永遠——那是永遠的安心和歸宿。
她答應過蘇夜要永遠不離不棄,永遠陪在他身邊。雖然他現在已經成長了那麼多,已經變得連她都要逐漸抬頭仰望,可在瞳依的心底,蘇夜卻永遠都如初見一般,是那個坑爹幼稚,心智過人,卻又孤獨的讓人心疼的琉璃少年。
如果蘇夜真的已經死了,那她便永遠這樣沉睡下去,帶著孩子到他身邊也沒什麼不好,最起碼這樣,他們便永遠不會分開,再也不用顧忌這九州大陸的糾紛混亂,在另外一個地方求得永恆的安穩。
然後,她便聽到了流風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幾乎已經放棄的內心因為流風的一言一行變得無比柔軟,也充滿了溫柔和歉疚。這個明明是外甥卻一直被她視若己出的孩子……原來竟然是用那種目光追隨著自己,原來會因為她的離去這般的傷心,瞳依的心底瞬間便湧上了濃濃的不舍,眼前那些昏沉的迷霧也散去了幾分。
再然後,她就聽到了流風那些泄憤一樣的胡編亂造,聽到了他所描述的伶九可能會對蘇夜使出的所有手段。
心疼,愧疚,氣憤,無語……種種複雜的情緒在瞳依的心底交織,瞳依禁不住會想,若是蘇夜真的沒有離開,若是蘇夜真的在那場災難中活了下來,那他將如何面對這個沒有自己和孩子的世界,該如何面對那個一心想看到蘇氏王族凄慘命運的伶九。
若是自己真的死了而蘇夜無事,伶九定然會揚天大笑,欣喜的看著蘇夜崩潰悲傷,像當年的蘇漓一樣心性大變,然後在經受過百般的折辱后痛苦的死去……
想到這些,瞳依眼前的迷霧幾乎完全消失,求生的***瞬間回到了體內,然後,她便聽到了第一個孩子降生的喜訊以及百里澈要放棄第二個孩子的決定。
「百里澈……」瞳依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對百里澈道:「我……絕對……不會死……」
她還要帶著她的孩子,一起等待蘇夜的歸來,她怎麼會如此輕易的死去,又怎能放棄自己與蘇夜的血骨。
蘇夜看到了瞳依眼中的堅定,臉上
閃過了一絲無奈。他輕輕的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
終究還是敗給了瞳依的任性和堅持,也明白她為何會說自己欠了她一條人命。
當初若是他拚命的阻攔,她也不會被假想欺騙了這麼久,放棄了親自去尋找蘇夜的機會回到了洛城,又在聽到了蘇夜的死訊后大受打擊,險些與腹中的孩子一起死在這荒郊野外。
將所能用到的所有靈藥全都灌入了瞳依的口中,百里澈手中銀針變換的速度幾乎超出了肉眼能看到的速度。
瞳依緊緊的咬住下唇,抵禦著身體內那一波又一波無法言喻的痛苦,但她卻始終未發出一點聲響,那雙清冷的眼睛也無比的清澈堅定。
流風握住瞳依的右手,緊張的看著百里澈的一舉一動,眼底因為那不斷流淌的血水溢滿了不安。直到兩個時辰之後,又一聲微弱的啼哭在馬車內響起,流風哇的一聲便癱倒在瞳依的身邊,抱著瞳依的胳膊委屈的大哭起來,而百里澈也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對瞳依道:「龍鳳雙生……是個女兒。如今你和蘇夜也算是兒女雙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