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坑
「大嫂,今兒個是小弟唐突了,您大人有大量,還請原諒則個。」
蕭罡輕輕抬起寬大的袍袖,露出一雙潔白勝雪的手,兩指捏著茶盅,一手輕輕托著,無比優雅的將剛剛泡好的茶送到顧伽羅面前。
他姿態悠然,動作如行雲流水,十分的賞心悅目。
再配上他誠摯的雙眸,傾世的容顏,任誰也無法拒絕。
顧伽羅坐到酒樓的雅間時人已然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的處境后,很是惱火。
她一時還弄不清楚自己怎麼就迷迷糊糊的跟著蕭罡來了酒樓,但本能的,卻懷疑上了蕭罡。
是以,她看向他的目光都帶著不善。
但眼見蕭罡雙手舉著茶盅,一副『你不接我就不罷手』的堅持模樣,她只得壓下胸中的火氣,伸手接過茶盅。也不顧及什麼吃茶的禮儀,一口將小巧茶盅里的茶水喝了個精光。
哐當!
顧伽羅將茶盅重重的放到桌子上,「茶,我喝了,你的心意我也領了,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她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就差直接抬腿走人了。
蕭罡並不氣惱,依然淺笑淡然,勾人心魂的桃花眼卻澄澈如水,仿若世間最純真的稚童。
他雙手規矩的放在身前,上身挺得筆直,迎上顧伽羅不滿的雙眸,認真的說道:「大嫂,我一直都想和您坐下來好好談談——」
顧伽羅不客氣的打斷,「談什麼?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和蕭公子你,似、乎、並、不、熟!」
語氣近乎惡劣。
蕭罡仍不以為意,和煦的笑道:「大嫂。我知道,您對我有怨言。我也知道,您此刻心裡肯定在罵我。不過我想說的是,這些都是誤會,我可以解釋的。」
顧伽羅撇撇嘴,陰陽怪氣的說:「誤會?哈,真是笑話。我怎麼誤會你了?還是你做了什麼引人誤會的勾當?」
這已經是在冷嘲熱諷了。
蕭罡慢慢斂住笑容。他倒不是惱了,而是露出委屈的神情,「我就知道大嫂還在誤會我。其實。我和齊大哥只是興趣相投,齊大哥恰巧這些日子差事上有些不順,他不忍心讓大嫂您擔憂,這才偶爾尋我一起喝酒聊聊天。排揎一下心裡的鬱悶。」
顧伽羅半信半疑,但已經將蕭罡的話聽了進去。
不過嘴上還是沒有好話:「說得好聽。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還是假?等等,你說大爺差事不順心,他怎麼不順心了?」
說到底,顧伽羅還是更擔心自己的夫君。
蕭罡將顧伽羅的反應收入眼底。心中暗暗得意:果然如此,他就知道以齊謹之做切入點最恰當不過。
面兒上卻做出一副認真的樣子,他先鄭重的舉手發誓表明自己『絕無半句謊話。如有虛假,天打雷劈』。
接著又道:「大嫂。您也知道,大哥將門出身,又曾在西南做父母官,不管是從軍還是為政,都是切切實實的辦實事兒。可如今,大哥在大理寺,唉,卻整日里無所事事,要麼聽不思上進的同僚說一些無聊八卦,要麼就是埋頭一對沒用的卷宗做書吏。」
顧伽羅臉上的嘲諷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
蕭罡見狀便知顧伽羅真的上了心,繼續說道:「一天兩天也就罷了,忍忍就過去了。但時間久了,似大哥這樣的心懷大志的人如何能受得了?」
顧伽羅默默的點了下頭,沒錯,齊謹之在大理寺待得確實不開心。
蕭罡心裡樂開了花,嘴上仍是一副『心憂長兄』的好弟弟口吻:「大哥心裡苦悶,可又不想讓家中長輩和大嫂您擔心,就在他滿腹牢騷無處發泄的時候,偏巧就遇到了小弟。」
蕭罡略帶不好意思的說:「不怕大嫂您笑話,小弟除了一副皮囊,再無其他長處,文不成武不就,唯一擅長的便是喜歡與人交朋友,喜歡和人聊天——」
「撲哧~~」
顧伽羅見他頂著一張絕美的面孔,卻故意說著自污的話,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一笑,不打緊,終於將室內的尷尬氣氛沖淡了許多。
蕭罡故意長長舒了一口氣,做出慶幸萬分的模樣,小聲嘀咕了一句,「大嫂總算不惱我了!真是太好了!」
顧伽羅翻了個白眼,雖沒了笑影兒,卻不是真的又生氣了。
蕭罡看得分明,便繼續說道:「我和大哥真真是投緣,只幾個照面,便互相引為知己。方才小弟也說了,小弟生平沒有什麼其它的愛好,最喜歡與人結交,這些年下來,倒也認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夥伴。小弟見大哥實在苦悶,就請他一起去我們常去的山莊散心。」
「山莊?就是那個快活山莊?」
顧伽羅的臉又沉了下來,「我怎麼聽說,那個地方是個銷金窟,世間最奢華、最離奇的玩樂項目,都能在快活山莊見識到?」
明明就是個消磨人意志的紙醉金迷的大泥坑,說得再好聽也掩蓋不了它的本質!
蕭罡難得嚴肅的說:「大嫂又誤會了。快活山莊確實奢華,但並不是見不得人的齷齪所在。我們『軍方』要安置那麼多退役傷兵,若是沒有一點子銀錢支持,如何能做的下去。小弟可以拍著胸脯保證,快活山莊賺的每一文錢都是乾淨的!」
顧伽羅敏銳的抓住了重點,「等等,你剛才說『軍方』?什麼軍方?」
蕭罡驚覺自己失口說錯了話,滿臉的懊惱,他含糊的說:」沒、沒什麼——「
顧伽羅不依不饒,逼問道:「說,『軍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我家大爺和它有沒有牽扯?」
蕭罡很是猶豫,最終還是敗在了顧伽羅堅持的目光中,嘆了口氣,緩緩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些中低層的武將彼此團結,共同照顧麾下的傷殘同胞,時間久了,便聚在了一起,形成了所謂的『軍方』。齊大哥暫時還沒有加入我們,但他十分贊同我們的舉措,並且表示。『軍方』有需要他幫忙的時候。他定會全力相幫!」
顧伽羅沒有聽到『齊謹之要幫忙』這一點,她還是對『軍方』本身更感興趣,「中低層武將?都有哪些?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聽過說?還有。你們安置那麼多的退役兵,就不怕引來朝廷的不滿?」
傷兵也是兵。
而且傷兵這個範圍太寬泛了,曾經在戰場上被砍了一刀、卻沒有傷到要害,那也是傷兵。但過上幾個月。這樣的傷兵就又能活蹦亂跳。
大齊不許蓄養私人武裝,『軍方』卻以撫恤、安置傷殘同袍為名。堂而皇之的聚攏了一大批人,如果這些人真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傷殘人士也就罷了,一旦不是,呵呵。那就必須懷疑一下『軍方』的企圖了。
蕭罡愣了下,他沒想到顧伽羅竟會如此敏感,一下子就抓住了關鍵問題。
要知道。當初他哄騙齊謹之的時候,用的是同樣的說辭。但齊謹之卻沒有發現『傷兵』這一漏洞!
緊接著蕭罡又釋然了,能入得妙真大師的法眼,顧伽羅必定有其出色之處。
顧伽羅的敏銳,應該就是她的諸多優點之一吧。
不得不說,顧伽羅的表現,讓蕭罡愈發相信了她。
因為顧伽羅想作假,故意演戲什麼的,她定然會積極的配合,以求能套取更多的情報。
可現在,蕭罡想通之後竟鬆了口氣:眼前的顧伽羅是真實的,她沒有欺騙自己!
「大嫂放心,『軍方』從不敢違逆大齊律,我們安置的退役同袍,也都是失去戰鬥力的殘疾,朝廷知道了,也不會過問。」至少表面上,軍方十分乾淨,能夠經得起朝廷的問詢。
蕭罡說得理直氣壯,眼神無比堅定。
顧伽羅定定的看了他一會,這才放心的點了下頭,「這樣最好!對了,你再給我說說『軍方』吧,還有那個快活山莊,真有那麼多新鮮的玩意兒?」
蕭罡笑著頷首,「大嫂既然感興趣,我便好生與大嫂說一說。要說我們『軍方』啊……」
一切都如他事先預料的那般,只要有了共同的話題,哪怕是沒見過幾次面的陌生男女,也能坐在一起暢談。
更不用說,談話的對象還是這般的俊美、風趣!
蕭罡自認為成功吸引了顧伽羅的注意力,一點點的消除她對自己的戒心和不滿,成功將兩人的關係,從『陌生的情敵』升級為『可以坐下來聊天的朋友』。
蕭罡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便能將『朋友』的關係發展成為『情人』。最後,徹底拿下顧伽羅!
顧伽羅彷彿並不知道蕭罡的心思,眼中閃爍著好奇,靜靜的聽蕭罡侃大山。
接了下的日子裡,顧伽羅出去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出門,都能『巧遇』蕭罡。
不管顧伽羅開始的時候樂意不樂意,但每一次,她都會被蕭罡說服,和他一起去茶樓、酒樓之類的地方聊天。
談話的內容非常豐富。
蕭罡知道顧伽羅不是個尋常婦人,所以每次談話,他都會費盡心思的尋找話題。
不能是瑣碎的市井八卦,也不能是低俗的坊間流言……為了吸引顧伽羅的注意力,蕭罡還會故意透出一兩句朝中大事,或是軍方的秘密。
蕭罡篤信,最快拉近兩個人關係的辦法,就是彼此間有共同的秘密!
起初蕭罡還會以齊謹之為開場白,次數多了,他就故意撇開齊謹之,時不時的還會透出『這事兒只有你我知道,就連大哥我都沒告訴,大嫂可要替我保密』的意思。
顧伽羅從排斥到習慣,再到享受,只半個月的時間,她對蕭罡的態度就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有時,顧伽羅甚至會主動向蕭罡提要求!
比如買東西的時候,請蕭罡買單!
再比如閑暇的時候,要求蕭罡帶她去快活山莊見識一二,當然啦,『見識』時所花費的銀錢,也悉數由蕭罡承擔。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我權當提前投資了,」
蕭罡每次掏腰包的時候,都會反覆在心裡念叨,彷彿唯有這樣,他才能忽略那股割肉般的疼痛!
直娘的,顧氏這賤婦,竟這般敗家,短短十來天的功夫,就花了蕭罡兩三萬兩的銀錢。
蕭罡這話要是被齊謹之聽到了,齊謹之定會豎起食指在他面前亂晃,「此言差矣,我家阿羅何曾『敗家』。她根本就沒有花家裡一文錢,好伐?!」
齊謹之確實聽不到蕭罡的心聲,他也沒工夫聽。
顧伽羅在外頭忙,齊謹之便在家裡折騰。
「父親,老徐那邊進行得十分順利,蕭家按照他的要求,花大價錢買了一大堆廢品,慢說造瓷雷了,就是尋常的黑火藥包,他們也造不出來!」
齊謹之給父親添了一杯茶,語帶嘲諷的說道:「偏蕭道宗是個天真的,這會子還做美夢呢。」
蕭家父子倒是打得好算盤,用秘法蠱惑齊謹之去炸公主府,故意製造事件以吸引錦衣衛的注意力,好給他們『舉事』留出準備的時間。
但,他們選錯了對象。
齊謹之心智何其堅韌?經歷了齊勤之奪魂的事情后,齊謹之的精神力變得更加強大。
蕭罡那點子催眠的道行,糊弄旁人還行,對付齊謹之就差了許多。
齊謹之將計就計,故意做出被蠱惑的樣子,轉頭卻把事情鬧大了,幾乎要把天給捅了個窟窿。並且還命人留下了頗有指向性的線索。
齊謹之相信,以趙耿的能力,定然能順藤摸瓜,最後查到蕭氏父子和所謂的『軍方』頭上。
不過在這之前,齊謹之還想坑蕭家一把。
蕭罡做了那麼多噁心人的事兒,齊謹之不回敬一二,他實在咽不下那口氣啊!
「老徐人老成精,這點小事自是難不倒他。不過,此事必須謹慎。一旦事發了,必須確保老徐和幾個學徒的安全。」
齊令先沉聲吩咐著。老徐是他的親兵,跟著他不知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臨老臨老的,他可不想老徐在陰溝裡翻船!
「父親,兒子省得!」
齊謹之應了一聲,眼底精光閃爍。
這日,齊謹之向宮裡遞了一份摺子,言明:齊家驚聞公主峰事件,驚駭不已,痛斥歹人喪心病狂、膽大妄為的同時,不禁擔心,火器太過危險,一旦被歹人所得,定會危害朝廷、危害百姓。
還表示,齊家為了社會安定、朝廷安穩,決定將齊氏火器的秘方悉數獻給聖人,並銷毀庫房中所有的火器成品。
最後齊謹之義正詞嚴的說:「火藥乃國之利器,必須由朝廷掌控方得太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