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甜的

第67章 甜的

87_87419他就這樣要冒著雨回去,童簡鸞隨手將木架子上放著的浴巾一扯,圍在身上去給他找傘,「冒雨幹什麼,你之前還罵我,現在難不成要換我罵你?只有你會心疼,我就沒有心?」

容玖回頭,嘴巴做成了一個圈形,對他笑了一下。

那一笑,青帝的桃花全都開了,在心中砰砰砰砰的綻放,炸的童簡鸞眼花繚亂,然後便聽到容玖悠悠道:「傻瓜。」

他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拿過來一把油紙傘,手腕一抖,油紙傘撐開,傘骨纖細,傘柄呈古銅色,使得容玖撐傘的手看著更為白皙。

他邁出門檻,然後闔上,並未對房內的人說再見,便這樣踩著木屐離開,青石磚上只聽到他踏踏的聲音。

容玖走在回去的路上,雨有些大,被斜風一吹,還是往身上潑,他漠然看著自己肩頭,方才童簡鸞想看的地方開始流血,一路蜿蜒向下,又被雨水稀釋,隨著匯成小溪狀的雨水衝去。

血流了一段時間之後,自行截止,衣服上竟然沒有留下絲毫痕迹。再往他肩膀上看,便會發現剛才看不出清晰模樣,被他稱作疤痕的東西有了自己的形狀。

他回到他曾經一直呆著的小院,烏龜大概沉在池塘底部,荷葉被打的亂七八糟,這一場雨來的突然又迅猛,像是要將整個世界隔絕成為孤島,誰也看不見誰,誰也聽不清誰的話,人來了是孤獨,人走的也孤獨。

容玖剝開自己肩膀上的衣襟,從鏡子中看到了那隻偏向後頸的印記,那是一隻血一樣的蝴蝶,展翅欲飛,色澤穠麗,連觸角都栩栩如生。

而與之伴隨的,是他頭髮的發梢迅速變白了一部分。

容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怒吼出來。

為什麼蒼天要給這樣不公平的詛咒呢?

記憶接踵而至。

那些記憶他並沒有交給童簡鸞,出於私心,也出於一種近乎報復的心理。

他的一生,寫滿了童簡鸞這三個字,就像驅逐不了的魔咒。

在以心頭之血將童簡鸞召回的時候,他在想,怎麼樣才能讓童簡鸞也無法忘記他,他承認,在感受到那毫不掩飾的灼灼眼神后,他勾-引了童簡鸞,並且在之後將他慢慢引向自己。

對於一個命沒有幾年的人,對於長生的渴望是驚人的;對於一個沒有自由的人,風一樣自由是夢寐以求的;對於一個沒有自我的人來說,在別人眼中看到自我是極為難得的。

生於富貴之地,長於貧賤之極,從人人交口稱讚的天之驕子,變成了任人踐踏的賤奴,這其中的苦楚他一口一口吞下,在什麼都管不住的時候,只能管好自己的心。

唯心自由。

可最後,怎麼連心也管不住了呢?

「就算你接受了他的血,你也只能再多活十八年。」斯諾族長憐憫的看著他,銀灰色的瞳孔讓他在陽光下近乎目盲,然而那瞳孔仍是毫不留情的看穿了他的心思。

那時候牧野卻沒想過將這一切舍下,他肩膀雖然稚嫩,卻仍然會肩負起道義,那是他虧欠容明皇的養育之恩。

況且……他對童簡鸞怎麼可能無情?一大一小跋山涉水,在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之地蹣跚過來,心口從來都是溫暖的,因為襁褓就綁在他的胸前,他因為疲憊睡著的時候,小小的童簡鸞醒過來,都會直接把他舔醒。

那時候他高燒不退,沒有力氣去給童簡鸞找吃的,結果他開始咬自己,肩膀上的傷痕也是那時候出現的。

然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他的高燒和全身無力在當天晚上就奇迹般的好了過來,童簡鸞舔的他滿臉都是口水,牧野又好氣又好笑,懷揣著他繼續前行。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無怖亦無懼。

斯諾族長看到他堅定的眼神,搖頭嘆息,「星夜族長生從來不是什麼幸運之事,她們歷來也被稱作怪物。動情則死,你若是承接了他的壽數,便接受了他的命格。一旦對他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到時候要死的,是你。」

那時候牧野想,他不動情,不就可以了?

然而感情的事,如果可以由自己控制,何來情不自禁一說?

斯諾族長又道,「從來星夜一族為女,不知道這一次怎麼出現一個男人,你若是喜歡他,他也喜歡你,你們的將來也不會歡喜。」

他當時跪下,仍舊倔強的求族長成全。

那時候如果不將計劃執行,何來以後呢?

屋子裡一片漆黑,容玖站在方中央,任由水滴滴答答的往地上落。

斯諾族長道,「也罷,大約本就是你們的劫難。」

他實施禁咒的時候,其中間或有兩句詩傳入了牧野的耳朵:

「……蝴蝶本無意,驚醒夢中身……」

一蓑煙雨任平生,斜風細雨不須歸。

式微。

老天賞臉,藍長鈺斬首的時候,天放晴,甚至算得上暴晒。一場春雨一場熱,老天也不會給六月飛雪伸冤,畢竟沒有什麼冤屈可言。

永安侯府共三百六十八人跪在午門外,遠處一看,烏壓壓一片。

監斬台上坐著一容顏昳麗、青袍加身之人,正是容玖。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底下圍觀的群眾這一會兒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藍長鈺身上,溫柔的指指點點,粗暴的直接扔臭雞蛋菜幫子之流,弄得場地臭氣熏天,好在監斬官脾性甚好,好似鼻孔沒有張開,壓根聞不到。

一頂玄色轎子無聲無息靠近,下來一人,全身素白,頭戴一朵花,臉上塗著厚厚的粉,飄香十里。所到之處人群退讓,生怕沾染這人妖氣。

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孽,正是童簡鸞。

眾人看了看藍長鈺,又看了看童簡鸞,簡直難以置信這人就是藍長鈺的兒子,原先是整個京城聞名的被打壓的嫡子、妖人,現在有了救駕之功,死裡逃生。

當真幸運兒。

他從人群退開的一條路中走過,靠近監斬台,侍衛看了看容玖,發現他沒有開口怒斥,而是沉默,便知道其中門道,沒有開口訓斥。

童簡鸞對著容玖一笑,臉上的粉撲簌簌往下掉,撒了一路。

「爹,我來送你了。」童簡鸞開口,嬌滴滴道。

眾人絕倒。

藍長鈺聾了,既看不到,又聽不到,只能隱隱知道眼前有人站著,但他根本不知道誰站在跟前。

他根本動不了,臉部的肌肉也因為藥物的作用而顯得僵硬,在下方的眾人看來,這將軍爹跟妖人兒子關係真差。

想想也是應該的。

倒是旁邊的韓彤激動起來,雖然被繩子束縛,蓬頭垢面,雜草一樣的頭髮劈頭蓋臉,再沒有從前驕縱蠻橫的樣子。她就要掙紮起來,被身後的劊子手按住,「動什麼動!」

「你為什麼不去死!」韓彤激動道,「你不是永安侯府的人嗎!」

她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倒是旁邊的藍元笙沒有怒,而是陰森森的看向童簡鸞,眼神陰冷潮濕,如蛆附骨。

「我幹嘛要告訴你。」童簡鸞小聲嘟囔,把手上的食盒放下來,掀開食盒的蓋子,裡面放著幾個酒杯,還有一壺酒。

「我簡直是聖人。」童簡鸞一邊搖頭一邊讚美自己。

酒很香,叫一眾吃牢飯的人忍不住咕咚咽口水。

其中藍元寧不僅咽口水,還肚子咕咕叫,童簡鸞噙著笑看她,藍元寧發現他竟然是來看自己笑話的,忍不住「呸」了一口。

力氣不夠,口水都吐不遠了。

「我死都不會喝你給的酒!賤-人的兒子還是賤-人,酒都是髒的!」藍元寧一邊說一邊胸膛起伏,波-濤-洶-涌。

「誰說是給你喝的?」童簡鸞摸了摸臉頰,又是一大波的粉往地上落,「做人可要有自知之明。」

「你!」藍元寧氣的臉通紅,你你你個沒完。

「我來看你們斷頭下酒。」童簡鸞面不改色,「天道好輪迴,終於等到這天了。」

藍元笙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臉色變了,最後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只不過幸運了點,不然今天跪在這裡的也有你一份,得意什麼,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你做不做鬼跟我有什麼關係。」童簡鸞一手執酒杯,一手拿著酒壺,倒了一杯。

「時辰到——」容玖站起來,硃筆一塗,扔下來牌子,「行刑!」

砍頭跟割韭菜一樣,乾淨利索。

童簡鸞面不改色的在血腥陣中將第一杯酒倒在地上。

別人看著以為他是在踐行,其實他只是不想這些酒便宜了他們而已。

韓彤吐了,童簡鸞找容玖打點過,最後一頓牢飯,一定不能便宜了這些人。

那時候他是怎麼說的?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童簡鸞搖頭晃腦道,「既然都快要死了,省點糧食吧,不能浪費。」

於是這時候韓彤只能吐膽汁。

她疼愛許久的好閨女藍元寧恨不得離她遠遠的,看到的人不得不感慨,真是教女無方。

大概是因為真的感受到了將死的悲哀,藍元笙臉上露出了不能置信的神色,原來她真的會死。

「不——」她掙紮起來,眼淚滾滾,「我不想死!」

她第一次低頭用祈求的語氣說話,梨花帶雨,凝噎抽泣,「求你了鸞弟,能不能,向陛下求恩典,饒我不死?」

童簡鸞當時一杯酒恰好潑到地面,杯口朝下,食指拇指鬆開,杯子落在地上,碎了。

他聲音悠然,「你知不知道你爹犯得什麼罪?」

這點藍元笙倒是知道,當日錦衣局的人前來把家給抄了人帶到天牢的時候,藍元寧與那些人起了衝突,問他們是什麼人,憑什麼在永安侯府橫衝直撞,知不知道她爹是誰?

結果被直接打的臉腫了,貝齒都掉了兩顆,怒斥道:「你爹是誰,你爹是賣-國︶賊!」

永安侯府之前從未接到消息,被一下子打了個措手不及。一夜之間從天之驕女變成了階下囚,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樹倒猢猻散,吃的豬狗不如,喝的臭水餿湯,囚牢熏得人直欲昏過去,然而這一切煎熬之後,卻發現等待他們的是死亡,沒有一點改變的可能性。

「叛國……一定是有人誣陷!」藍元寧忽然在旁邊激動喊道,「陛下定是遭奸人蒙了聖聽,父親怎麼可能叛國,這麼些年戍守邊疆,夜以繼日,對太殷江山忠心耿耿,陛下怎麼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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