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死訊
昏暗的油燈,黏膩厚重的石壁,沾滿泥污青苔的牆角,渾濁凝滯的空氣,濃郁的讓人窒息的血腥味.......還有被鐵鏈捆住雙手雙腳,滿身傷痕血污的囚犯,無不證明這裡是一間隱蔽的,陰森的,讓人恐懼的暗牢。
朱毅緩緩步入,空曠的石室里依然在迴響著鞭子擊打皮肉時發出的「劈啪」聲,間或有男人極度忍耐時發出的低喘還有粗噶的呼吸。
「住手。」刑大低沉的聲音讓這場肆意的凌虐暫時停止下來。
被綁在石柱上的男子抬著頭,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透過凌亂的髮絲,惡狠狠盯著面前氣定神閑的朱毅。血肉模糊,鞭痕交錯的臉上滿滿的全是憤恨。
朱毅不以為意,反而頗為和煦的道:「段嶺,本王敬佩你是條漢子。可是你再這樣堅持下去又有什麼意義?你效忠的主子已經病入膏肓,眼見沒兩天好活,難道你還指望一個未滿七歲的小屁孩給你加官進爵,光宗耀祖?」
「呸」段嶺狠狠的朝他面上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喘息著道:「什麼小屁孩,那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是唯一的皇位繼承人。我段嶺不效忠正經主子難道對你這個擾亂朝綱,包藏禍心,藏頭藏尾的亂臣賊子,卑鄙小人搖尾乞憐不成?」
朱毅雖然閃身避開了這口唾沫,可這充滿挑釁的舉動卻徹底激怒了他。他被酒精染紅的眸子里透出濃濃的暴虐,可他的嘴角卻開始慢慢上揚。一個讓人心悸的惡毒笑容在他扭曲的面上浮現。
他掏出一塊錦帕緩緩在面頰上檫拭著,譏誚的道:「你如此堅持,可是在等著郭承嗣帶兵回朝。能救你一條小命?」
段嶺倔強的把頭一偏,沒有言語。朱毅卻露出一個似悲似喜的古怪表情,他猛地丟了錦帕,一把奪過暗衛手裡沾滿漆黑血污的牛皮鞭,一邊瘋狂的抽打著,一邊咆哮道:「本王告訴你,你的救星已經死了。死了......死在塞外寬闊的草原上,死在異族人復仇的屠刀下,連屍首都沒有保住。變成了一捧黑灰。沒人能救你,再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皮鞭如雨點般噼里啪啦的打在段嶺身上,每一次揮動都會帶走他身上的皮肉和鮮血,可這樣的劇疼也抵不住他心頭冒出的巨大寒氣。不錯。他之所以一直咬著牙苦苦支撐。就是在等著郭承嗣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賬冊之事極為隱蔽,除了自己,只有郭承嗣,朱斐三人知曉。而朱斐並未看過賬冊的內容,知道朱毅就是木先生的,只有自己與郭承嗣兩人。若是郭承嗣回到長安後知道自己失蹤,第一時間就會明白要到何處來尋找自己。
他們都看過賬冊,知朱毅的地下勢力已經強大到可怖的地步。關鍵是。從賬冊上看,朱毅布這個棋局的時間已經很長很長。幾乎是從先皇駕崩,當今皇上繼位就開始了。
朱毅為了避免朱顯的猜忌,明面上表現得不知世事,只顧醉心琴棋書畫,成日追逐美色,招蜂引蝶。暗地裡卻用各種手段大肆斂財,收攬人心,剷除異己,為奪取皇位做下多少黑暗勾當。而郭承嗣與他如此親近,居然都沒有看出一絲蛛絲馬跡,可見此人心計之深沉,手段之毒辣。
段嶺帶著幾位親信手下喬裝打扮,護送賬冊進長安。這一路上也不知受到了多少次明裡暗裡的追殺,以至於還未踏進長安,他那些手下就全被殺戮殆盡。等段嶺孤身一人帶著滿身傷痕好不容易狼狽的進到皇宮時,才算徹底鬆了一口氣。
可惜,就是在這看似安全空曠的偏殿內,朱顯的眼皮子底下。鬆懈下來的段嶺,卻被一個看似忠厚的中年太監奉上的一杯清茶給放倒。醒來后,才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這陰森冰冷,不見天日的石牢中。也虧他先前留了一個心眼,並沒有將賬冊帶在身上。若不是如此,他這條小命早就保不住了。
朱毅癲狂的咆哮讓他一陣陣心驚,若是郭承嗣真的死了,那自己在這石牢中,就是真的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濃稠的鮮血不斷的從新增的傷痕處汨汨流出,滑過他血肉模糊的肢體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段嶺渾身急劇的顫抖著,臉上的肌肉不斷扭曲抽搐著。這樣難言的痛楚,加上那突兀的噩耗,不斷衝擊著他原本堅韌的神經。終於,他始終倨傲高昂的頭顱,慢慢的耷拉下來,血紅的眼睛緩緩閉上。
讓人牙酸的皮鞭聲,伴隨著朱毅的咆哮依然在石牢內回蕩,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刑大皺了皺眉,終於出手一把抓住了朱毅再一次揮出去的鞭梢,沉聲道:「王爺,不能再打了,此人身體狀態已經到了極限。再打下去只怕就會一命嗚呼,那賬冊就找不回來了。」
刑大的話讓處於癲狂狀態的朱毅終於找回了一絲神智,他皺皺眉丟了手裡的牛皮鞭,看著面前幾乎不成人形的段嶺,冷冷的對石牢里幾個暗衛,道:「一個人的意志力不管再強,總有到極限的時候。郭承嗣的死,就是壓垮他意志力的最後一根稻草,接下來怎麼做,就看你們的了。總之,一日沒有問出賬冊的下落,你們就在這裡陪著他。若是賬冊被旁人發現了,你們就陪著他一起去死。」
暗衛們齊齊打了個冷顫,抱拳道:「請王爺放心,屬下一定會問出賬冊的下落。」
朱毅冷哼一聲,一甩袖子,轉身往外走去。
出了石牢,看著那兩扇厚重的書櫃緩緩合上,隔斷了那讓人聞之欲嘔的血腥氣,朱毅才緩緩的長舒了一口氣。他踱步到窗下,抬首往外看去。一輪清冷的彎月高高懸在遙遠的天際,那樣皎潔明亮亦......那樣孤獨。
朱毅狠厲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迷茫,他喃喃道:「承嗣。不要怪我心狠。須知,每條成功之路都需要有無數的白骨墊腳。真到了成就大業那天,定會給你鎮國公府留下一條活路,也不枉你我兄弟一場......」
忽而朱毅眼睛一眯,抽動了一下鼻翼。先前被那股血腥味遮住了嗅覺,直到此時,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氣才被他察覺。不久前。書房裡曾經有女人來過,才會留下這股脂粉氣。可惜這氣味太淡薄了,他根本分辨不出來究竟是誰來過。朱毅的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惱怒及警惕。
他的書房一向都是府里的禁地,沒有哪個丫鬟小廝敢擅自闖入。只是原本負責警戒的刑大這些天帶了手下一直都待在石牢里,難道是外面的暗衛有了鬆懈,才會讓人趁虛而入?
石牢深藏在地底。隔音效果極好。可他依然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時候,朱顯雖然苟延殘喘,卻也在積極尋找能將自己一舉拿下的證據。而賬冊就是他的死穴,他不能容忍有一點疏忽。
朱毅大步出了書房的大門,沉聲喝道:「出來!」
三四個黑影從陰暗處閃身而出,對他抱拳行禮道:「屬下見過王爺。」
朱毅冰冷的眸光如刀般在他們面上一一刮過,只看得他們遍體生寒后,才冷冷問道:「你們可知道。先前有何人進了本王書房?」
暗衛們面上浮現詫異之色,有人硬著頭皮道:「屬下等一直在暗中守護書房。除了王爺外,並未看見其他人進去。」
朱毅抬起腿,猛地將其中一名暗衛踢翻在地,喝罵道:「沒用的東西,連個屋子都守不住,要你們何用!」
其餘的暗衛忙低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朱毅驀然爆喝道:「還不去查!查不出來,你們這差事也算是干到頭了。」
眾暗衛皆是一驚,忙行了一禮后,低頭退下。
「一群沒用的廢物!」朱毅怒氣沖沖的走著。忽而,他收住腳步回頭凝目望去。就見一棵巨大的紫藤樹下,有一張休憩的石桌,桌面上擱著一隻小巧的白底紅梅瓷碗,裡面是半碗早就涼透的雞蛋羹。
朱毅面上毫無表情,那雙半眯的眸子,更是黑如濃墨,裡面彷彿已被重重烏雲籠罩。他靜默片刻,立刻有暗衛察覺趕了過來,他盯著那碗雞蛋羹沉聲道:「去廚房查查,今晚是誰要了這碗雞蛋羹......」
劉玉清又抄寫了半部《金剛經》,昏暗的燭光讓她的視線變得模糊了,才慢慢擱下手中的毛筆,輕聲詢問道:「什麼時辰了?」
明月本來靠著彩霞的肩頭昏昏欲睡,聞言忙直起身子,回道:「小姐,已經是亥時末,該歇歇了。」
劉玉清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疲憊道:「忙乎了一天你們也累了,都去歇息不用在這陪著我。」
彩霞收好了今日打出的各色絡子,細聲細氣的道:「小姐,這些絡子明兒請采茵姐幫忙拿出去賣,應該會換個好價錢。」
劉玉清點點頭,抱歉的道:「真是辛苦你了!」
彩霞輕快的道:「打幾根絡子而已,有什麼辛苦的。」頓了頓,她咬著下唇道:「只是小姐,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呀!」
劉玉清苦笑一聲,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劉玉清從嫁進睿親王府的第一天,就被冷落在這冰冷,奢華的院子里。事後她才知道,讓她獨守空房的新婚之夜,她的新郎卻抱著她帶來的丫鬟抱琴滾了一夜床單。
第二天,抱琴就榮升為侍妾,帶人回來搬走了自己的東西。那時的抱琴看著她還是滿眼的愧疚以及羞怯。可是隨著時間一****過去,也許是朱毅的獨寵,也許的朱毅的許諾,也許是被那些富貴奢華迷住了眼睛,抱琴的野心如野草般開始瘋狂滋長。
抱琴已經慢慢將她這個昔日的小姐,空掛虛名的睿親王妃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她開始在後院中興風作浪,處處為難本就身處困境的劉玉清。
而劉玉清早就已經心若死灰,再加上她帶來的嫁妝在新婚當天全被鎖進了庫房,上面落了一把黃銅大鎖,而鑰匙卻被管家親自保管,於是她連自己的嫁妝都動用不了。
諾大的院子全靠彩霞,明月兩人來打理,連個粗使丫鬟都使喚不動。在抱琴的暗中指使下,每日廚房裡送來膳食都是寡淡的蔬菜,薄粥。她們若是想要吃些肉食,還要現拿銀子去買。
當然,朱毅也不可能大發慈悲給劉玉清主僕三人發月錢銀子。兩手空空,陷入窘迫的主僕三人,有一回在連著吃了三天薄粥后,劉玉清終於病倒了。彩霞,明月除了哭泣卻毫無辦法,最後還是采茵看不過眼,偷偷找來大夫為劉玉清診治,才救回她一條小命。
可是采茵再好心也只是個丫鬟,能力畢竟有限。於是彩霞開始嘗試著打絡子,請采茵拿出去變換些銀錢。也是她手藝極好,有幾家成衣鋪子願意收她的貨,手頭有了些銀錢,這日子才算能夠熬下去。
可這樣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實在是太長也太苦了,儘管劉玉清已經是心如死灰,每日只靠抄寫經書來打發時間。可彩霞,明月畢竟還年輕,鮮花一般的年紀不該陪著自己在這精緻的牢籠里苦熬。
就在劉玉清思緒萬千的時候,房門卻猛地被人給推開,朱毅帶著兩個暗衛闖了進來。這還是拜堂后,朱毅第一次踏進自己的院子。劉玉清心頭一驚,慌忙起身在彩霞,明月的攙扶下,起身行禮:「見過王爺!」
朱毅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面容枯槁,瘦削到只剩一把骨頭的女子。心中不由冷冷一哼,這就是愛慕虛榮,妄想憑著欺騙攀附權勢的下場。
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視下,劉玉清半垂著頭,努力平息內心的慌亂。她不知道今日朱毅為何而來,但是她不會天真的以為他是良心發現,才會來探望被冷落多時的自己。
就在這時,朱毅陰鬱的聲音傳來:「這是你的陪嫁丫頭?」
劉玉清低聲道:「是!」
「誰是明月?」劉玉清一愣,抬起頭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明月忙上前一步,屈膝行禮道:「奴婢就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