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真相
此刻天色已經大亮,長安城的上空卻始終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在大街小巷裡,四處可見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們,用馬車收集那些四處散落的叛賊屍體。
宮門外的叛賊屍體最多,不過已經被全部拖走,只殘留了一地滑膩粘稠的血跡。一群太監趕著水車,拿著掃帚忙忙碌碌的沖洗著地面。被太監們沖洗過的青石板地面重新變得光滑如鏡,乾淨整潔。
一頂又一頂的軟轎,馬車絡繹不絕的來到宮門口。從裡面下來的各位大臣們,側頭看著那還未打掃乾淨的血跡個個都是面色陰沉,神情凝重。
而那些掌握各方勢力的勛貴們更是收了以往的趾高氣揚。他們個個縮著脖子,陪著小心,就連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生怕會惹得那些鎮守在宮門口的禁衛軍們多看一眼。
富麗堂皇,威嚴奢華的金鑾殿內雖然聚集了大批文臣武將,卻顯得異常安靜。有那些年老成精的,只負著雙手閉目養神,不管是誰想要暗中詢問昨晚的情況,絕對是一問搖頭三不知。
有那些年少沉不住氣的,在詢問無果,無人理會後,也逐漸安靜了下來。其中最難受的,是那些曾經上了無數次奏章,叫囂著強烈要求睿親王攝政的數十位大臣。他們個個心驚肉跳,戰戰兢兢,不知接下來的朝會上,朱顯該如何秋後算賬。
很快到了辰時,趙全一甩拂塵尖聲喝道:「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滿殿文臣武將的恭迎下,朱顯將手搭在趙全的胳膊上。一步一步緩緩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明黃色,綉著十二條金龍的龍袍,頭上戴著冕旒,冕旒前垂下的那一排晶瑩的玉珠遮住他大半張臉。
儘管他容顏枯槁,步履緩慢,在場眾人卻無人敢小覷。因為就是這位他們以為病入膏肓,無力操持政事的皇上。悄無聲息卻又雷厲風行的拿下了聲勢如日中天的睿親王朱毅。而那本要命的賬冊,就在這位看似衰弱,卻依然手握生殺大權的皇上手中。
朱顯一步一步艱難卻又堅定的走向居中那座象徵權利的龍椅。那張龍椅金碧輝煌,奢華寬大,同時又冰冷堅硬。他日漸孱弱的軀體坐在這張龍椅上,其實並不見得有多舒服。可是目前的他卻需要這種力量的支撐。
在龍椅上坐穩后。朱顯略抬了抬手,趙全立刻尖厲的喝道:「起!」
「謝主隆恩!」原本匍匐在地的百官這才爬起來,分兩邊站好。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出乎朱顯的意料,整個金鑾殿內居然死一般的安靜。沒人對昨晚長安的紛亂表示憤怒,也沒人對皇宮裡的騷亂表示好奇。朱顯錯愕后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憤怒及悲涼,這些人裝聾作啞,是在表示無聲的抗議。還是根本就沒有把自己這個病入膏肓的皇上放在眼中?
朱顯凌厲陰鷙的眼神在下首那一張張道貌岸然的面孔上冷冷刮過,腦海里卻浮現出賬冊上記載的一個又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這些名字。絕大多數與殿內站著的這些國之棟樑重合在一起。
直到此刻,朱顯心中都是一陣后怕,若不是他搶先發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朱毅。估計只等他一死,這些人就會聯合朱毅架空皇權,讓年少繼位的朱厚德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見自己倚重的臣子們鐵了心的不肯開口,朱顯在一陣劇烈的咳嗽后,終於緩緩的開口了:「既然諸位沒有話說,就聽朕來說兩句吧!」他一抬手,道:「將那本賬冊拿上來。」
聽到「賬冊」兩個字,大殿內終於騷動起來,不少人面露惶恐,也有不少人目含陰狠。不管眾人心中究竟作何想法,那本牽動了無數人心神的賬冊被送到了朱顯的手中。
朱顯枯瘦的手指在賬本那深藍色的封皮上緩緩撫過,他長嘆了一聲,開口道:「這本賬冊昨晚終於被送到了朕的乾清宮......」他抬起眼皮掃了底下神情各異,眼巴巴瞧著自己手中賬冊的百官一眼,咳嗽了幾聲後繼續道:「可朕不敢看呀!朕怕看了以後,待到下次上早朝的時候,這金鑾殿起碼要空上一大半。」
朱顯話音一路,原本寂靜無聲的金鑾殿終於騷動起來.......
昏暗的內務府監牢內,朱毅面色平靜的端坐在椅子上,他的嘴角甚至噙著一抹溫文爾雅的微笑。他神態平靜,絲毫看不出他目前階下囚的尷尬處境。只是他的目光偶爾會在那碗口粗的圍欄處掃過,明顯是在等待著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監牢外終於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他嘴角的笑容開始放大,該來的始終還是來了。
朱顯是被禁衛軍用軟轎抬進來的,今日的早朝已經耗盡了他的心力,此刻他無力半倚在軟轎里。還未開口,先是捂著嘴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
他咳得那樣用力,一張蠟黃的臉上倒是多了一絲病態的紅暈,旁人看得心驚肉跳,總覺得他咳得太過用力,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會從他的體內咳出來。
趙全欲上前為朱顯拍背,卻被他喘著粗氣抬手制止。趙全這才注意到他的袍袖上多了幾處斑駁的痕迹,一點一點的,如紅梅初綻。可他仔細看去,才發現那些痕迹居然全是鮮血。趙全咽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呼,揮揮手悄悄的帶走那些禁衛軍,將空間留給了這對如冤家般的兄弟。
隔著圍欄,朱毅緊緊盯著朱顯,幸災樂禍的冷笑道:「你以為抓了我就能一了百了嗎?相信你已經看過那本賬冊了,也該知道木先生的牽連究竟有多大。數百戶達官貴族的利益都與木先生牽扯在一起。牽一髮而動全身,就算你是天子,可以你目前的身體狀況。恐怕無法也沒有精力與這全天下三分之二的權貴抗衡。」
朱顯並沒有被他的話嚇到,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他喘著粗氣沙啞著嗓子,輕蔑的道:「不錯,朕現在的確沒有這樣的心力與他們抗衡,可是朕也沒有必要與他們抗衡。水至清而無魚,適當的利益可以讓他們對朕更加效忠。朕又何樂而不為?」
朱毅得意的笑容頓時凝固在了唇邊,他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於是警惕的問道:「你做了什麼?」
「一個火盆而已!」朱顯淺笑道:「今日早朝上。朕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那本賬冊投入火盆中,一把火燒完,一切都一了百了。如今所有人都對朕感恩戴德,相信到了明天......不。或許到了下午。就會有成千上萬本彈劾你的奏章被抬進朕的乾清宮。朕只需在他們為你網羅的罪名里,隨意勾出幾條就行!」
朱毅一下子面若死灰,直到此刻,他才完完全全的認識到,自己大勢已去。他終於苦笑道:「當斷則斷,避重就輕,恐怕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術。難怪父皇會早早的立你為太子,你果然是天生的王者!」
提到先皇。朱毅神情逐漸變得有些恍惚。他眼神渙散,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喃喃的道:「記得父皇去世前也是這樣日咳,夜咳。那時我總想著,究竟父皇什麼時候才能好呀!因為他答應過,等他不咳嗽了就會再帶我去京郊騎馬,狩獵。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好不容易等到父皇不咳了,他卻再也不能陪我去騎馬狩獵了。」
朱顯恨恨的道:「別把自己說得那麼父慈子孝。你真要是孝順,就不會在父皇剛死就開始暗中籌劃篡取皇位。」
說到這個,朱顯就恨得牙齒痒痒。先皇去世,自己登基時朱毅才十二歲而已。自己憐他年少又是唯一的同胞兄弟,所以將他留在了長安。朱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心疼這位同胞兄弟,而這位同胞兄弟卻從自己登基的第一天起就開始策劃謀反。
朱毅冷冷一笑,抬眸望向對面喘息不已的朱顯,譏諷道:「我是不孝,沒有在父皇尚未病入膏肓的時候就拆穿你的陰謀。若是我能早些站出來,說不定父皇還能留下一條性命,哪裡還能輪到你這泯滅人性,膽敢弒父的小人在這裡稱孤道寡。」
「你瘋了?整個太醫院都知道父皇是死於重症風寒,你敢冤枉朕!」朱顯勃然大怒,他不管再多疑,再陰狠,可弒父的罪名卻是萬萬不敢背負的。他沒想到朱毅謀反失敗,居然敢胡亂攀咬,編出這樣大惡不赦的罪名到自己身上。
「你不用狡辯了!」朱顯的狂怒並不能嚇唬住朱毅,他冷笑道:「當年父皇病重,一次我躲在龍床上,可是親眼看見你讓太醫在父皇的湯藥里下毒。」
「下毒?下什麼毒?」朱顯面上有些一瞬的茫然。轉眼他又喘著粗氣,辯解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當年朕只不過是讓太醫往父皇的葯里加一味紫河車煅燒后的粉末而已,何來毒藥?」
「你胡說,若是加紫河車而已,你何須那麼鬼祟!」朱顯的話讓朱毅覺得自己開始全身發冷,這種冷是由內而外不可抑製得,冷得他連牙齒都開始打戰。他卻嘶啞著嗓子厲聲吼道:「反正父皇已經死去多年,連屍體都化成了骸骨,自然你說什麼都行了。」
朱顯冷笑一聲,淡然的譏諷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父皇已經死去多年,你如今也只是朕的階下囚而已,朕用得著跟你這個階下囚多費口舌嘛!」
頓了頓,朱顯不甘被人誤會,他還是多解釋了一句:「當年,父皇身子日漸孱弱,於是太醫在父皇的藥方里多加了一味紫河車。可是父皇忌諱,他犯了倔不肯服用。於是朕讓太醫將紫河車煅燒成粉末,加蜂蜜搓成藥丸,偷偷的放進父皇的葯中。此事就連母后也是知曉的,怎麼到了你的嘴裡就成給父皇下毒了?這樣的借口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朱毅的眼睛驀然睜大,他不可置信的道:「居然是紫河車,怎麼可能是紫河車,我不信我不信,你在騙我......」這句話他喊得撕心裂肺,同時也充滿了自我厭棄。他嘴裡說著不信,其實他心裡已經完全相信了。
這麼多年的隱忍,這麼多年的籌謀,這麼多年的怨恨,難道說到底卻僅僅只是一個誤會嗎?朱毅越想越覺得心驚,越想越覺得惶恐。他覺得胸口處似乎有什麼炸裂了,讓他如此疼痛,疼到他連氣都喘不上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