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我
87_87481「謝謝張伯伯。」還是三寸丁的霍忻然從車轅上跳下來,乖巧的向張屠戶道謝。
張屠戶揉揉霍忻然扎著包子頭的腦袋,眼睛看著張婆道:「嬸子,這幾天生意好,午時之前就賣光了。」
豬肉賣光之後,張屠戶打道回余店,可是不等人的。張婆點頭,把帶給女兒女婿的東西從張屠戶的板車上拿下來,笑道:「我興許要在女婿家住幾天!」
張婆把背簍背上,一手一條草魚,一手一袋鮮筍。霍忻然有他的小背簍,一手一個包袱裝著他的換洗衣服,一手伸向張婆道:「姥姥,我拿魚,我拿魚!」
祖孫二人就這樣大包小包的進了門。
張氏一開門就嗔怪道:「娘,你自個兒留著吃,何必拿來。」
「開門七件事,你們哪一件不得花錢。」張婆一顧,先問:「女婿呢?」
「做事去了。」
張婆含了笑,再問:「悠悠好了?」不然霍修還有心思去做事。
「這……」霍悠然好了?說好是好,至少沒有病死,說不好,張氏其實有好些話想和親娘說,只不知怎麼開口。
「娘,我去看妹妹!」霍忻然抓著張氏的衣擺喊一聲,就放開往屋裡跑。
霍忻然衝到了門口放輕了腳步進去,呼吸里一股沒有散去的中藥味掩蓋了一切,看見床上一個側影。
霍悠然闔目,安靜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霍家房屋小,霍悠然在屋裡應該可以聽見有兩個人進門的聲音,不過霍悠然漠不關心,依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臉上彌散著生不知何樂的哀涼。
「妹妹!」霍忻然小小聲輕呼。
妹妹?霍悠然的手指最先反射性的顫了顫,這個聲音哪裡聽過,好像很耳熟,又怪怪的樣子,好像失落了很久,又重新找回的樣子,霍悠然眉宇動了動,緩緩掙開眼睛,因為霍悠然有好些天沒有用眼睛看東西了,所以凝眉眯眼,想看清眼前的人物。這個過程中,霍悠然不知覺的放長放緩了呼吸。
這個人……這個小人兒……這個男孩子……這個只有三四歲的男孩子……他是誰?
霍悠然一直迷濛的眼睛煥發出一絲閃爍的光彩,手肘撐起上半身。這時霍忻然已經靠近,霍悠然超常發揮的爆發了她的氣力,把霍忻然一把拉近。
這麼熟悉的氣息,這麼熟悉的觸感,這麼熟悉的,這張臉,唯一的遺憾,就是這個身體太小了,這張臉太幼稚了,幼稚到霍悠然其實沒見過,只是在照片上看到過,三四歲的趙哲,就是這個樣子的。
霍悠然感覺到自己的骨骼在延伸生長,重新生出了手腳,每一個毛孔都在復活,每一個感官都在放大,這個充斥著藥味的房間苦中帶甘,這個簡陋的房間叫做古樸,霍悠然欣喜若狂,欣喜若狂到喜淚含在眼眶裡,折射出細碎的波光。
「你……」霍忻然震驚,他清楚的感覺到眼前的這個妹妹和原來不一樣了。
「是我啊。」霍悠然被毫無預兆的驚喜摧毀了理智,沒有了理智的霍悠然把這個人純粹的和趙哲重合在一起,總歸霍悠然還沒有一點兒進入新角色的自覺,理所應當道:「是我啊~」
霍悠然用最簡單的字眼訴說自己,我是誰?你二十六年的妹妹,無需介紹,無需解釋,是我!我!急促的喘息表達了霍悠然激動不已的心情,霍悠然的病還沒有利索,這樣急促的喘息是很容易岔氣的,所以霍悠然又咳了起來。
聽到咳嗽聲,張婆和張氏立刻進來,張氏抱起霍悠然,抱的過程中看見霍悠然死死的握住霍忻然的手,眼神里滿滿的依賴。
比起霍悠然的驚喜,霍忻然此刻看到這樣的霍悠然不全是驚喜,是你,是你!那原來的你怎麼了?原來的霍悠然又怎麼了?死而復生,生而既死,霍忻然想到這些,滿腔柔情生生憋在心裡。
張婆掰著霍忻然的手把兩個孩子分開道:「忻忻,妹妹不舒服,妹妹要休息了。」
「哦!」霍忻然維持他一貫乖巧的樣子,又很認真把『看妹妹』的感受說出來:「妹妹瘦了很多。」
張婆摸了一把霍悠然的小臉兒,卻安慰道:「好歹掙扎過來了。」
霍悠然天天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沒有一點食慾,也沒有胃口,怎麼能不瘦呢,不過張氏看見霍悠然待霍忻然的樣子,有了些許欣慰的。有些話張氏只在心裡來來回回的打轉,連霍修都沒有透露一個字。
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自己手把手帶大的孩子,這個孩子和以前不一樣了,不是生病帶出來的懨懨的情緒,是漠然,是陌生,是覺得她還活著,可是她對這個家沒有感情了,不過現在她真正的活了,她知道有個親哥哥,那樣的依賴。
張氏平和的笑著,她試著說服自己,是她誤會了,女兒還是原來的女兒,怎麼會是漠然的,陌生的,怎麼會對這個家沒有感情呢。
張婆強把霍忻然拉了出去。霍忻然數度回頭,貪看著霍悠然。
張氏摟著霍悠然順氣,被張氏抱著,霍悠然失去的理智找回了些,慢慢闔上眼睛裝睡,嘴角噙著微笑。
我是我,你是你嗎?不是也沒有關係,霍悠然現在找到了一個人生的支點,她自顧自地的覺得,若果你我的生命都重來一回,你我相伴著長大,也算勉強可以接受的人生,上輩子你我皆身死,這輩子大不了從頭來過。
張婆拉著霍忻然去了廚房,兩個背簍里的東西拿出來,霍忻然背了幾節蓮藕,最下面扣著一個碗,裝了塊豆腐。張婆背了許多芋頭,最下面一個咸甜的黃豆醬罐子。吃食是給女兒女婿帶的,碗和罐子是要帶回去的,張婆一個人住在余店,也沒有幾個碗,是以張婆開了柜子找乾淨的容器來盛。
第一層柜子放著一碗鹹菜,一碗清燉的豬蹄湯,一隻摸了鹽的生豬蹄,一碗冷飯,四碗滿滿的豬油渣,這樣就把第一層柜子放滿了,張婆隨手拿了一塊豬油渣試試鹹淡,頭抬看第二個柜子。張婆子人矮,精確來說不到一百五十公分,所以第二層柜子裡面的東西看得見,勾得著,卻不好拿。張婆又隨手拉過靠在柜子邊的小竹凳踩上去……
嘎吱一聲。
多年的訓練沒丟下,霍忻然聽覺靈敏,動作也算敏捷,出手緊緊握住了竹凳的一角。
張婆穩穩的站住了,拿到了她要的罐子,低頭看霍忻然蹲在凳子邊上。張婆還以為霍忻然要吃呢,撿起一塊豬油渣喂到霍忻然嘴裡,隨口抱怨道:「你娘真不會過日子,自家吃油買那麼好的肉脂!」
霍忻然嘿嘿為他娘說話:「這樣的豬油渣好吃。」
張婆也就是隨口一說,轉而在女兒面前就不抱怨了,道:「女婿可回來?」
而另一邊,霍忻然放開了竹凳,手上扎進了一根木刺。霍忻然磨磨牙,用牙齒把木刺拔出來,口水舔了舔小傷口,把破竹凳藏起來,第二天找了一條麻繩把破的位置箍起來。
張婆是要做午飯了,霍修回來多做一點,霍修不回來少做一點。張婆來女兒家和自家一樣,手上沒個停歇,這會兒自然把燒飯的事攬過來。
霍悠然已經不咳嗽了,張氏把她放回床上才進廚房回道:「四郎要請李家兄弟在外頭吃,豬蹄燉上。」
家裡男人不在還要吃豬蹄,是特意做給張婆吃的,張婆捨不得吃,忙要推辭,張氏解釋了,還笑著調侃道:「……原要送人,李家堅持不收才留下的。只當那家收下了,我們白吃罷了。」
這樣一說張婆就坦然受了。中午做了紅燒豬蹄,清炒豬油渣芋頭,原來殘留的豬蹄湯燉了筍。
西都人燒菜喜歡醬一醬,但是生病的人又主張他們吃清淡。所以另外盛出兩小碗清炒豬油渣芋頭,豬蹄燉筍湯是給霍悠然的。
就著霍忻然下飯,霍悠然這一頓吃得比前幾天加起來的都多。
現在霍家已經恢復了正常的作息時間。張氏由著張婆收拾碗筷,自己去織布,張婆又打發霍忻然去霍修和張氏的那張床上睡午覺。
霍修和張氏睡覺的地兒和張氏織布的地方,其實是一個屋子,中間用帘子隔斷,所以張婆估摸著霍忻然睡著了,才坐過去和女兒說話。
親母女,張氏能感受到女兒的變化,張婆也能感受到女兒的情緒,張婆先問了道:「這回悠悠一病,花去了家裡多少。」
現在女兒女婿住的房子太擁擠,柴都沒地兒放,整捆的柴塞在床底下,所以女兒女婿一直在攢錢,預備著換個大一點的房子,可是攢點錢哪那麼容易,日子一天天的過,錢總是這麼一日日的花出去,這回霍悠然一病,一定又花了許多,換房就更加遙遙無期了。
張氏未語先嘆了一口氣,過後怕是張婆誤會,忙輕聲道:「沒有多少。李家兄弟薦了個好大夫,是自家親戚,過來瞧病診金也沒有,已經比預想的省去許多。」
張氏是不想和娘親訴說家裡的艱難,診金沒收,但是那張藥方上有一味參須,花了家裡兩年的儲蓄,錢沒有了可以再賺,但是這個人……在娘面前,張氏忽然落淚道:「悠悠……悠悠不是那個悠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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