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分食
已是日上三竿,還在慵懶的六縣主並不起床,閉著眼擁著被子坐在床頭,兩個宮人跪坐在床尾,六縣主的兩隻白皙的腳丫搭在兩個宮人的膝蓋上,由著她們細細的塗抹丹蔻,細細的把腳趾甲上的丹蔻吹乾。
白薇從奉化夫人那處而來,停在床頭。
六縣主忽的睜開眼,眼睛一眨,眼光一閃。
白薇搖頭輕聲道:「沒接著廣陵郡主府的帖子。」
六縣主視線移下,眼神沉下來,白薇知道主子期待什麼,趕緊道:「只是請了幾家的爺們兒,沒請太太小姐。」
六縣主還是那樣陰沉的神色,問:「那是請了八哥?」
白薇點頭。
「沒請九弟?
八哥是常山夫人的兒子周進琳,九弟是奉化夫人的兒子周進球。
白薇頗有不屑的道:「倒是請了,我們夫人回了!」
周進球,這一位人如其名,身子胖碩像顆球。廣陵郡主府賞馬,誰家請他去賞馬,他也不會去的。再說,奉化夫人因為族兄曹進思的事情,很看不上廣陵郡主,面和心不合,底下人都知道。
「收起你的臉色!」六縣主忽然呵斥了白薇,隨著一聲呵斥,六縣主的腳動了一下,一筆丹蔻就塗歪了,六縣主一氣把那個宮人踹翻在床上,警告屋裡眾人道:「從今以後對那府恭敬些!」
如雲趁著趙頤兒午睡的空兒,偷得三刻閑,去了前院和何媽媽嘮了嗑回來,從遠望見,趙悠然的北樓僕婦出出進進,而自家小姐的南樓,冷冷清清,主子丫鬟一起悶頭睡覺。
如雲加快了幾步走到裡間,掀開嫩黃-色的軟簾,看見趙頤兒坐在窗口做針線,穿著藕荷色的棉襖,一件半舊的白綾裙,雲鬢未理,釵環未戴。如雲靜靜的拿出自己隨身的桃木梳,默默給趙頤兒梳理長發。
如雲反常的默不作聲,趙頤兒不由問道:「你剛才去哪裡了?」
「和何媽媽說說話。」如雲悶悶的說。
趙頤兒依舊把心力放在針線上。她在綉一個手筒,這是做給廣陵郡主的,描了一支寒梅,光一截枝椏就用了十餘種棕色絲線來配,綉了半天只綉出食指大一塊。
趙頤兒不來問,如雲也忍不住嘀咕道:「姑娘也太沉得下心了,這個檔口窩在屋子裡……」
趙頤兒把繡花針插在綉棚里,蹙眉問她:「你和何媽媽說了什麼話?」
如雲是為趙頤兒不平,所以說出話來很有些忿忿不平,道:「別瞧姑娘和大姑娘往日介個同進同出,有商有量的,一到了真正露臉的時候,大姑娘就撇下了姑娘,只顧自個兒了。」
別的府邸罷了,廣陵郡主府不一樣,郡主府或許會宴請一兩個賓客,但從來沒有同時發出三十多張貼子,有幾家不來的,得了回帖的也有近三十餘家。那宴請當日,車馬安頓,屋裡擺設,飲用器具,僕婦站班,甚至是賓客在中途要更衣,預備的馬桶香精熱湯帕巾諸多瑣事,都是向趙悠然回報。
除了當日的宴請,還有收禮回禮這檔事,趙悠然全一人摟了。
換句話說,趙悠然拿到了管家的大權。
這確實是露臉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對於一家的女主人只是小玩意兒。真正的本事是拿捏得住鑰匙,統御得住下人,安排得好俗事,任是多大的場面,都辦得有條有理。
這件事辦下來,她人不用露面,能當家的名聲就傳出去了。而且趙悠然原來過著什麼日子,現在過著什麼日子,才幾天郡主府就交給她當了,這份看重。
今日,趙悠然有這個本事掌管郡主府,他日,她也有本事,掌管任何一家公侯的府邸。易地而處,趙頤兒黯然道:「那是她哥哥給她掙臉,也只能怪我沒有一個好哥哥。」
如雲知道姑娘是傷心了,從後半抱住趙頤兒,柔聲勸道:「怎麼沒有哥哥,大少爺一口一口也叫著姑娘妹妹。」
親疏遠近,妹妹和妹妹不一樣,趙頤兒這點兒自知自明還有,搖頭嘆息道:「聽說姐姐本家是做過幾次買賣的,她也不像我,自幼有父母教導,那些事姐姐管得下來,現在叫我管了,我也是管不來的,我要學的東西多著呢。」
鄭家原來就是簡單的二主二仆四口人,最早六歲的趙頤兒連怎麼花錢算數也不會,不然怎被兩個叔叔誑去大半的家產,當時幾個老僕竊竊私語。趙頤兒才知道再讓兩個叔叔在家裡住下去,家底要被掏空了,到時候吃沒得吃,穿沒得穿,趙頤兒才懵懵懂懂的知道『生計』二字,後來就剩下那麼一點錢財,省吃儉的供著弟弟上私塾,一心守著弟弟,指望著弟弟長大了頂立門戶,趙頤兒的眼界,也只在四個人的一餐飯,一身衣,要事無巨細的管著上百人的場面,趙頤兒沒經過,真的是管不來。
巧雲嗤之以鼻道:「姑娘們只在那兒當尊佛爺,凡事皆有定例,姑娘是主子,只要做個樣子,幹活的是奴才,功勞是姑娘的。再則,姑娘管不了,大姑娘就是管得了,大家都是沒有管過的,姑娘一個人琢磨著過日子多年,已經耽誤下了,難得有這樣歷練的機會,也該兩個姑娘一起帶著才好。」
趙頤兒木然著一張臉,巧雲的這段話挨在了邊上,她自己沒這個本事管下來,也疑著趙悠然的本事,心裡怔忡難抑,把所有事情,尤其把中秋夜那天的事情一回想,自己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叫她推了出來?趙頤兒回味著當時說話做事的情態,如果趙悠然和那位郭公子是舊識,而且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舊識……那番情態?
那個男人戴冠系玉,長身而立,眼如點漆,眉如墨畫,半截身子被燭光籠罩,溫暖的柔光浮動,半截身子模模糊糊的在陰影里,淡淡泠泠。
中秋夜那天的所有事回想一遍,最後在趙頤兒腦海里剩下的,竟然是這個畫面。
趙頤兒心跳加快了一分,微微的咬上了唇,明白了趙悠然把她遠遠推出去的理由。
難怪之前一點兒也沒有看出來,吃蝦的時候吐了口,說了一句『或許』!
那一天,天堪未亮,趙悠然就坐了轎子過去,先親自查了宴客中的瓜果蔬菜水酒,那會兒待客的紫雲軒,一張張分食制幾十張桌案已經擺好,趙悠然開始檢查各處就位的僕役,尤其立在紫雲軒伺候各位爺們兒的丫鬟們,趙悠然拿眼睛一個個的細細瞅了她們的穿戴妝容,確定沒有一點兒不規矩的地方,然後是絲竹樂工,國主賜下的駿馬及備著爺們兒玩耍的刀槍棍棒,筆墨紙硯,九牌雙陸……都看著無誤了,趙忻然穿了一件藍色圓領錦袍過來,趙悠然坐到內院的回事堂,防備著僕役請示。
寧國公府的周進存是最早到了,他還記得自己吐了郭洵一身污穢的事,想在今天尋個空兒把這個歉道了。
周進琳也來得夠早,如廣陵郡主所言,面上極有風度,還拉著趙忻然等數人聊些嬉水中的醜事。
郭洵,盧綸和秀洲刺史之子朱景行一同而來,一看便知是相交在先了。想想也是,越國北面和西面被宋國包圍,和魏國並不接壤,魏國的人過陸路還是水路,都會經過秀洲,那麼和秀洲刺史應該早就打過招呼了。
等賓客到齊了,那匹駿馬被牽出來溜了一圈,由周進琳有意引導著,從一匹馬說到了越國馬匹數量,戰馬種類及騎兵實力,總之,在魏國貴客面前,把越國的軍事實力往衰了說。
盧綸瞧著就不是漢人的模樣,眼深發多鼻高,他是典型的沙陀人,悶一碗酒操著痞痞的音調道:「這席上的水酒寡淡無味,這席上的女人也寡淡無味!」
他這麼一說,成功切斷了先前的話題,許多人都笑了,反正現在男人之間聚會就是這個風氣了,挺放蕩不羈的,備一桌宴席,有酒有肉,還得有色才是,正所謂秀色可餐。浪一點的,一手摟著女人,一手握著女人的*,就著女人的芊芊細手,喝酒吃肉。斯文一點的,也特意備下穿得花枝招展的丫頭,在席間翩翩飛舞,才賞心悅目不是。
廣陵郡主府的丫頭,一眼望去分不清張三李四的眉眼,還規矩到木楞楞,真把自己當個死物,就一根根棍子的杵在那兒。
「盧團練慎言!」趙忻然放下杯盞,眼神從郭洵身上慮過,落到盧綸的身上,眉峰微聳道:「郡主府一向清靜,為著我等兄妹,才生出這些俗事來。郡主府沒有圈養那些供人褻玩的奴婢,原來沒有,以後也沒有。」
廣陵縣就在秀洲的地界上,朱景行自以為比盧綸知道廣陵郡主府的內事,湊在盧綸的耳邊小聲道:「廣陵郡主寡居,這宴席還是大姑娘安排的,你好意思讓她給你這色中餓鬼安排女人!」說完,又抱拳向趙忻然賠笑道:「不知者別怪罪,他是不知道府上家事。」
府上家事,不用人告知,郭洵坐在席上,動第一次筷子,就知道這是府上大姑娘為他準備的。
北咸南甜,郭洵其實吃不慣越國的菜肴,趙悠然知道他的口味,所以他這桌里的紅燒鰣魚,香蒸梭子蟹,白鯗扣雞都沒有按照越菜慣常的做法加糖,做得清咸少甜。
郭洵不由勾起一絲淺笑。雕樑畫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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