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事變

80 事變

一輛石青薄綢氈馬車緩緩的行駛在路面上,身後郭洵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連續甩了兩次馬鞭,幾個呼吸之後就追上來了。

馬蹄聲由遠而近,由快減慢,馬車裡的趙悠然並不確定馬車外的人是郭洵,只是馬蹄聲在馬車邊上徘徊,趙悠然不自覺的就去摸車櫃里的靶鏡,看一看現在的自己是怎麼一副模樣。

從來沒有那麼放聲痛哭過,淚水都流了小半碗,故意在三姐的渡月閣逗留了一個時辰,用雞蛋反覆揉過了眼睛,腫是消去了一大半,可是在並不是一清二楚的靶鏡里,這雙眼兒還是可以看得出來,是哭鼻子過的。

郭洵舉了手正要拍車壁叫一聲悠悠,駕著馬車的車夫一邊趕車,一邊回過頭來,似乎在猶豫停不停車的問題。

郭洵手握著馬鞭,一鞭子往地上甩去,示意車夫把馬車停下來。

那車夫嗖的把頭縮回去,廣陵郡主府的家僕也不是隨便就讓人使喚了,車夫敲了敲車門道:「大姑娘,是不是要停一會兒。」

還真是,應該是郭洵吧?趙悠然也少認識能騎馬會騎馬的人,揉了揉眼睛道:「停下來吧。」

說話的聲音倒是還好,雖然嚎了有一會兒的,也沒有嚎啞了。

郭洵一手抵在車壁上,雙眼黑得像無底洞,靜靜的盯著棕黃色的車壁,沉沉的說了一句:「趙姑娘,我無意迎娶淑惠郡主。」

從廣陵回來,馬上收到了淑惠郡主的帖子,然後就進了宮,總會有人迫不及待的往趙悠然的面前說,所以郭洵趕過來說這句話。為什麼不迎娶,趙悠然不是全部的理由,少說也佔了三層緣由,然而理由不用細表,郭洵乾淨利落的說出結果,省得這個明麗狡黠的姑娘胡思亂想。

「我知道啊!」趙悠然是一口地地道道的吳儂軟糯,尤其是這句話尾音婉轉了三個調,隔著一層車壁,尤其的悠揚悅耳,郭洵在愣神中,車窗被支起一腳,趙悠然露出半張玉面,道:「我一直相信大哥,不是那種不能自主的人呢!」

郭洵彎下了身才能看見趙悠然的臉,一眼就捕捉到了趙悠然眼睛的異樣,立刻問:「你怎麼哭過了,在宮裡受了誰的欺負?」

郭洵一問就問這欺負趙悠然的人是誰。他的父親郭熙讓收養過很多的孩兒,收養兒子,收養女兒,郭洵很清楚這裡頭的處境,趙忻然趙悠然這對兄妹且得被人欺負幾輪,不落下風,才能打心眼裡被別人承認。

「倒是也沒有被誰欺負,只是在國主面前說幾句真心話……」眼角的餘光看見郭洵憂上眉梢,趙悠然轉過了臉來,雙手支在車窗上,還能說笑著道:「我本家最親近的堂姐,現在懷著後嗣,是國主最寵愛的美人了,論這層關係國主算半個姐夫吧,現在認了母親,國主還是名正言順的舅舅了,這麼親近的關係,總能說幾句真心話了。」

郭洵的眉宇舒張開來,傾過身來還要細細的問:「你說了什麼真心話?」

車窗啪的一聲合回去,趙悠然軟糯的聲音傳出來,道:「天兒晚了,我現在趕著回府了。」

馬車重新駛起來,郭洵也知道這廂不是說話的地方,目送了一程,折了回來。

「大姑娘可回來了。」紅川在儀門等著,伸手扶過來,就低聲道:「淑惠郡主在思寧堂,已經來了半個時辰。」

早說出來,好讓趙悠然有個準備,不過趙悠然早準備著了,不管是出眾的郭洵本身,還是郭家在魏國的權勢,淑惠郡主和她背後的勢力,總要儘力爭取一下的,沒那麼容易放棄,只是來得那麼快,眼睛還腫著的。

回到下樓更衣,趙悠然著意修飾了浮腫的眼睛,和趙頤兒一模一樣的打扮了起來,雙雙進思寧堂。

中秋夜宴首會,淑惠郡主倒是分得清楚誰是誰,眼神就停在趙悠然身上,勾起唇角來誇一句道:「姑媽是養了兩個好女兒。」

淑惠郡主膚白身嬌,秀眉紅唇,現在還有些稚氣未脫的樣子,偏偏裝成大人一樣的口氣,趙悠然偏過身去,朝淑惠郡主屈膝行禮,頭上的一支三串的紫荊花步搖只是輕微的晃動,身子從肩到腰到膝到足都合乎最嚴整的規矩,優雅婉約。盈盈淺笑的一張凈面兒,絕對想象不到幾個月之前,這人不過是個市井庶民。

淑惠郡主多看了好幾眼,才讓趙悠然起身,廣陵郡主已經招手讓趙悠然走過去,問道:「霍美人怎麼樣?」

「氣色紅潤,看著樣子很好,也說了吃得香睡得安穩,國主賞了很多東西呢,成匣子的首飾,成匹的綢緞,還有小廚房單管了飲食。」故意沒有避諱淑惠郡主,趙悠然和廣陵郡主細細嘮了幾句嗑。

總之一句話,趙悠然的親堂姐得寵著。

淑惠郡主攪著手帕,強笑著告辭,道:「姑姑,今日我先告辭了,我也該回宮了。」

廣陵郡主沉默的起身,竟是親自送淑惠郡主出府。

一群僕婦落在後頭,淑惠郡主氣弱了起來,黏著廣陵郡主的腳後跟道:「姑姑,看在我母親早逝的份上,就成全了我,輔助四哥吧。」

淑惠郡主今天還真不是特意等著見一見趙悠然,她是來當說客的,周岳膝下這些孩子們早早就懂事了起來,她說小已經可能當大人待了。她想和郭洵成婚,為著那個俊美無儔的男人,也是為著郭洵的身份,所以她更需要的是那重地位,是里裡外外對她嫡親哥哥周進瑛的支持,一個趙悠然,她容得下。

淑惠郡主此來,是表這個態度的,但是她現在有點委屈,有點生氣,也有點擔憂,她已經賢惠大度了,可是對方並不止於她的讓步。要緊的是說服這些長輩,這件事情才有轉圜的餘地。

「現在還早呢,姑姑我不想摻合這件事。朝局動蕩,國事浮沉,未來幾年,且得看進瑛自己的本事,可能出類拔萃,當得起越國國主的重擔。想憑著嫡出的身份,聯姻的外援就得到推崇,這是不能夠的。」廣陵郡主沒有把淑惠郡主當個小輩就那麼簡單的模糊了過去,立在半路,對著臉色微白的淑惠郡主依然毫不留情,淡道:「再說了,我就算要支持進瑛,也得依照我的方式來。可能你們這些人還沒有看明白,那我就說得清楚些。趙悠然遵從我夫家的姓氏,這便是我的女兒了,我以母女之情護之,是絕對不會允許她去做旁人的姬妾。」

淑惠郡主完全放軟了姿態,泣聲道:「姑姑就不能憐惜一下我們兄妹嗎?」

「你這模樣是越發像你母親了。」廣陵郡主撫摸淑惠郡主的面頰,眼中立刻帶了憐惜之情,道:「你們可以像表兄妹一樣和我的孩子們交好啊!」

趙忻然,趙悠然,趙頤兒,趙破兒,這四字義子義女,既然是這個身份,和國主周岳的孩子們,就是表兄弟姐妹的關係了,可是昔日市井草芥和王族論親排輩,淑惠郡主一時怎麼受得下來,她心裡覺得自己總是高高在上的,到底還小呢,臉上就露出不自然的神情來。

紆尊降貴,這一時沒那麼容易辦到的。

廣陵郡主放下了手,雙眼眯著笑道:「當然,我的孩子們,他們自個兒也得長進些。」

話正說著呢,趙忻然從外頭回來,滿臉的汗珠,健步走過來,躬身就道:「給母親請安。」揚起頭,又抱拳朝淑惠郡主道:「八翁主安好。」

廣陵郡主很有為母的排頭,軟和關切道:「這是打哪裡回來,這天氣怎麼一頭的汗。」

「去了寧國公府,向進存兄借了幾部兵書。告辭的時候,一時興起,和進存兄比了比腳力。」趙忻然抹了一把汗笑道。比腳力,趙忻然和寧國公的十公子周進存還賽跑了。

賽跑倒是沒什麼,如今唐分六國,各國都是尚武的習氣,各家的公子們天天練著,隨時都要上場賺軍功的,如今的周岳能當穩國主,也是早年為雲國公的時候,在軍力積累的勢力支撐著。

「去歇著吧,我正在替你打算著,年內就安排你進平吳軍歷練歷練。」

這話就是當著淑惠郡主的面兒才說,平吳軍一直是周岳親掌的軍隊,廣陵郡主是唯國主是一。

「多謝母親。」

趙忻然歡愉的一笑,從兩人面前走過。

不過這一年趙忻然也沒有按著計劃進了平吳軍,幾天之後,事變!

宋國北攻魏國,宋主趙秧親自出征。魏國加封周岳吳越王,之前周岳是越王,吳越的封號,就是擴大了周岳所屬的領地,吳越包括現在宋國的泰州,這就是催促越國出兵,把宋國的泰州打下來的意思。

趙忻然暫時在寧國公的身邊做個隨從,隨寧國公到武勝軍鎮整軍去了。這一回,應該不是周岳繼位那年那樣,宋越兩國相互陳兵半年僵持著就過了,這一回,是要結結實實的動刀兵了。越國上下是即將捲入戰局的恐慌,當然也有小部分人是興奮的,魏,宋,楚,漢,蜀,越,亂世之中,這六國都是依靠武力建立起來的,也要在不斷的征伐中相互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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