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要抱女兒時,她卻不停的扭動身體,不讓他抱。
「小湊只要尿床,就不會讓人抱。」周宇揚聲音平板的說。
「爸拔牽小湊的手,好不好?」
周子湊伸出軟綿的小手,放進周雅人的大掌里。
「我的早餐怎麼辦?上學要來不及了。」眼看父親要離開客廳,周宇揚詢問。
「等一下我在路上買給你吃。」周雅人遷就女兒緩慢的速度,好不容易進入房間。
周子湊卻對更換的衣服有諸多要求,「星期三是便服日,媽咪答應我可以穿露亞公主裝。」
什麼是露亞公主裝?裙子嗎?周雅人壓根兒搞不清楚,隨便從衣櫃里拿出粉藍色裙裝。
「爸拔,那是波音,小湊今天要穿露亞啦!」她立刻反擊。
「小湊可以告訴爸拔,哪一套是露亞嗎?」他站在衣櫃前,露出討好的笑容。
「爸拔好笨,露亞就是粉紅色的這套啦!」周子湊指著粉紅色的雪紡紗洋裝,「媽咪說,如果我考一百分,就要幫我買莉娜裝。」
為了挽回寶貝女兒對自己的信心,周雅人連忙示好,「不用等到考試一百分,爸拔今天下班帶小湊去買莉娜裝。」
「爸拔,媽咪說,沒有做好的事,就不可以要禮物,這叫無功不受禮……」
「是無功不受祿。」
「對,無功不受祿。所以爸拔是不是做錯什麼事,想要補償小湊?」周子湊側著頭,睜大眼睛。
面對女兒的天真無邪,周雅人一時語塞,狼狽萬分,「小湊好聰明,這是誰教你的?」
「媽咪啊!爸拔,媽咪什麼時候才要回家?」周子湊堅持自己穿衣服,只是拉鏈部分還是得靠人幫忙。
「爸拔也不知道,不過找到媽咪之後,爸拔會好好的罵媽咪,怎麼可以一個人出門,把小孩子留在家裡?」太不負責任了!周雅人笨拙的幫女兒整理衣服。
「那媽咪也常罵爸拔罵?爸拔常常不在家,一定被罵得很慘。」
女兒的童言童語再度讓周雅人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幸好她很快就轉移注意力,衝到化妝台前,拿起蝴蝶結髮飾,遞到他的面前。
「今天是露亞喔!」
周雅人差點崩潰。又是露亞!這到底是什麼鬼?
好不容易搞懂女兒說的露亞髮型,又折騰了半個小時,這比他每天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上衝鋒陷陣還累人。
好不容易擺平女兒,他牽著她的小手下樓時,看見兒子還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不自覺的頭暈目眩。
「好吧!你說,你的便服日式穿什麼?露亞還是琪亞?」
「爸拔,沒有琪亞啦!」周子湊尖叫著糾正。
「我和子湊念不同學校,我去換制服。」周宇揚看了父親一眼,淡淡的說,然後起身上樓。
什麼?不同學校?他們不是應該要念他的母校……周雅人怒氣衝天。
「爸拔不知道我們念什麼學校嗎?」周子湊長大雙眼,看著她最愛的父親。
滿腔怒火瞬間被澆熄,面對女兒純凈的眸子,周雅人這才驚覺,原本還可以恣意摟在懷裡呵寵的女兒,已經開始懂得男女之別,剛剛就不願意讓他幫她換衣服。她漸漸長大懂事,事情的經過看進眼底將演繹出不同的看法,那麼徐可薇又對孩子們灌輸了多少這樁婚姻關係的說法?
「爸拔之前工作很忙啊!以後會牢牢的記在腦海里,絕不忘記,這樣好不好?」
「爸拔忘記沒有關係,可以問媽咪,媽咪什麼都記得喔!」
周宇揚換好制服,走下樓,「我已經遲到了,來不及參加早自習。」
「好,我們現在馬上出門。」
周雅人忘記自己還穿著昨天的襯衫,也沒發現它已經皺了,一直到坐進駕駛座,透過後視鏡才發現,同時也看見坐在後座的兒子若有所思的直盯著他。
「別擔心,我等一會兒把西裝外套穿上就好。」他邊熟練的控制方向盤邊說。
周宇揚不置可否,轉頭看向窗外。
一路上,車子里全是周子湊甜膩的聲音。
周雅人在途中買了速食店的食物給他們當早餐,縱使知道這類食物不健康,但是孩子們已經遲到了,這是最快速便捷的方法。
「媽咪一個月只讓我們吃一次外食,這是這個月的份。」周宇揚對著妹妹說。
周雅人縮了下脖子,覺得兒子對他有敵意,不過怎麼可能?儘管平常他很嚴肅,女兒和兒子的教養方式畢竟不同,恩威並施,功揚過罰,他並沒有對兒子特別嚴厲。
不久,車子在周宇揚的學校門口停下,他打開車門下車,然後從車窗遞了一隻牛皮紙袋給父親。
「媽咪要我交給你,另外,媽咪書要讓你做一次,畢竟你是我們的爸爸,但是媽咪知道你很忙,所以已經安排好鄒阿姨,她從明天開始會來家裡幫忙,接手所有照顧我們的工作,今天麻煩你當一天的爸爸。」
這是他兒子講的話?一個才六歲的孩子居然懂得譏諷,讓身為父親的他顏面無存。
周宇揚轉身,頭也不回的走進校門。
原本揚起笑容,想要和兒子說再見的周雅人十分失落,只好看向女兒,希望她能彌補這份失落,可是……
「爸拔,小湊覺得早上還是比較喜歡看見媽咪,你跟媽咪說,小湊不想要遵守約定了。」
「什麼約定?」
「媽咪要小湊和爸拔當好朋友,所以再日曆撕完以前,每天早上都會看見爸拔。」周子湊抱著周雅人,撒嬌的說:「可是小湊才一個早上沒看見媽咪,就好想、好想媽咪,有這麼想耶!」她的雙手努力畫出大圓圈。
他的心在淌血,原以為女兒和他是一國的,沒想到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好,你乖乖去上學,爸拔會跟媽咪說。」
周雅人匆忙趕到公司,幸好他是老闆,不用打卡,否則遲到這麼久,不被開除才奇怪。
可惡的徐可薇,一夜未歸,到底跑去哪裡?
走進專屬電梯里,他打開牛皮紙袋的封口,倒出裡面的東西,離婚協議書,白紙黑字,上頭還有她的印章和簽名,娟秀的字體是他不可能錯認的,同時滾出兩枚戒指,一枚是他可以訂製來諷刺這樁婚姻的婚戒,另一枚則是貨真價實的單身戒指,湛藍色的玻璃光澤將黑亮的那枚比了下去。
原來她知道這枚婚戒的用意,表示他就算結婚也不受拘束的宣告,一如他單身般的自由自在,至於使用黑色,就是指這樁婚姻從開始便陷入黑暗陰愁。
她不是說死也不願意離婚,要一起下地獄嗎?凄厲的尖叫聲猶在耳畔,那麼這份文件又是什麼意思?這枚單身戒指又是什麼意思?
周雅人掏出手機,想要打電話給她,卻發現他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
「總裁。」特助看見他,立刻起身問候。
周雅人原本要走進辦公室,卻停下腳步,「Orville,你知道可薇的手機號碼嗎?」
「夫人的手機號碼?知道,需要我幫你撥通,再轉進去嗎?」
「不用,把號碼抄給我就好。」
眼看總裁特地靠在桌邊等著,Orville連忙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一串號碼,遞上前。
周雅人接過字條,才轉身,隨即又停下腳步,「你幫我找人力派遣公司,請他們推薦有經驗的家事員人選,不要未婚,年齡最好再三十八歲至四十五歲之間,如果精通廚藝更好,不行也無所謂,只要願意到陽明山大宅和師父學就好。」
「是的。」Orville明白稱職的特助必須不碎嘴,這也是總裁選用男特助的最主要原因。
周雅人走進辦公室,關上門,電話也接通了。
「你在哪裡?」
「在家裡。」徐可薇的嗓音十分輕柔,顯然對他無禮的質問口吻不以為意。
「家裡?我在家裡等了你一整晚,你徹夜未歸,留兩名孩子在家,這是身為母親應該做的事嗎?如果發生什麼意外,怎麼辦?」
「你打電話給我,就是要談這個?」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知道我今天早上花了多少時間才擺平孩子……算了!今天晚上回家之後,我們好好的談一談,宇揚對我的態度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是怎麼教孩子的?」
「孩子們有眼睛,會觀察誰對他們好,誰又對他們只是態度上的敷衍,宇揚不像子湊,他聰明又敏感,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遠遠超過同年紀的孩子,我曾經跟你提過這件事,可能是你貴人多忘事吧!」
「你不必用這種譏誚的口吻和我說話,留下離婚協議書和戒指又是什麼意思?」
「我遵照我的承諾,七年期限已到,如果不是孩子們早上找你,或許過了一個月,不,三個月,你可能還沒有發現我搬走了。至於戒指,我把真正的單身還給你。」
「你搬走?」剛才不是說在家裡?「你搬回陽明山?」
「陽明山?」徐可薇輕笑出聲,卻心酸到瞬間落淚。這是什麼樣的婚姻?他們原本應該是最親密的兩個人哪!「我爸媽過世后,陽明山的房子就賣掉了。」
其實這也是她父母的遺願,他們臨死前最挂念的就是死心眼的女兒,生前常怨嘆著彼此,台灣有這麼多好山好水的地方,怎麼偏偏挑中陽明山,選在周宅的隔壁,才會奠下這段孽緣。
雙親也曾經告訴她,如果有一天她再回家,那麼家是有父有母的溫馨地,並不局限於陽明山,當時她就清楚的知道爸爸和媽媽怕她離婚後還住在周雅人祖宅的隔壁,出入萬一碰上,免不了一陣傷心……他們真的很為她著想。
所以當父母過世后,她毅然決然的賣掉出生地,雖然那兒有她成長的軌跡,不舍又悵然,但是她知道這是她找回真正的自己,當爸爸和媽媽的好女兒的最佳表現。
「為什麼?如果你有財務壓力,可以跟我商量。」
徐可薇再度揚起嘴角,「過去就過去了,我不想再談。」
他們還有婚姻關係時,他就漠不關心,簽了離婚協議書才來談這些事,豈不是矯情?!
「宇揚應該有告訴你,我已經安排一位鄒姓……」
「不用,我會自己找。」
「你以為她是我派的眼線?」
「你這番話提醒了我有這個可能。」
「隨便你,我想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談了。」她徑自掛斷電話。
「喂……該死!」她居然掛他電話?!
周雅人再按回撥鍵,卻轉進語音信箱。
徐可薇對他的要求總是奉為圭臬,從小到大,不曾置之不理,甚至比她父母說的話還要有權威,生平第一次被她掛斷電話,周雅人氣憤到看什麼都不順眼,從早上的晨間會議就開始挑剔,被他嚴厲斥責的主管不下十人,直到快下班了,他的火氣還狠旺盛。
「這是什麼評估報告?我不是說要秉公處理?」周雅人合上報告,隨手丟到桌上,「引用的數據有經過證實嗎?如果是實地問卷統計,怎麼可能全是正數的分析結果?」
「可是陳小姐說,這種問卷可以引用該國的經濟主計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