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偶得繁露覦紅塵
5、偶得繁露覦紅塵
一直到太子與太子妃三舉酒饌畢,執事宮官徹饌案,太子與太子妃拜位相向,兩拜如前儀,禮節畢,我也並未瞧見那沈夙。
父親未待婚宴結束,便匆匆去了監司閣,只與哥哥低語幾句,不知囑咐了些什麼。
母親小飲了幾杯,卻有了醉意,大婚宴后,也不願即刻就上馬車顛簸,在宮裡走了一會兒,便停在一處涼亭歇息,吩咐婢女去取解酒茶,這一座涼亭挨著扶鸞宮,四周自是自小看膩的景色,方才又在殿內坐了幾個時辰,我著實待著無聊,伸長了脖子往前張望,口裡念叨:「一杯解酒茶怎麼這半天還不曾送來。」
母親正閉著眼睛由婢女替她揉按舒緩放鬆,聽了這話自是明了我的小心思,好笑道:「從這裡到醫膳司一個往返起碼也需一刻的功夫,如今可是連一盞茶的時辰還不到呢,你這丫頭想來是又坐不住了。」
哥哥出聲對母親道:「妧妧既坐不住,讓她去催催也好,今日太子大婚,醫膳司自是忙碌,未必不會耽誤了。」
「你呀,自小就向著這妹妹,」母親無奈的笑了笑,擺手道,「也好,你便去催催,早些回來,免得待會兒又要派人四下去尋你。」
「定然不會!」
我滿口保證,站起身便往外走。
大婚過後的大殿依然一派擁擠繁鬧,宮婢內侍進進出出,或捧著賀禮或作清點打掃…我經過怕又是要惹得他們放下手裡的活兒轉來行禮了,這樣想著,索性取了條遠路,加快了走,倒也不多誤時辰。
不過這條路,倒是經過翮清宮。
翮清宮地段偏僻,靠著司藥房、浣衣閣、上林苑……此類宮中婢女小階的住所,若非走錯迷路,這附近出現的大抵是宮婢一類,品階稍高的自有轎攆代步,也便不會走這條偏路,再往前便是天師閣更是少有人出入。
我在翮清宮門前數米開外緩緩停了下來,厚重的玄門大開著,門口數名身著重甲的侍衛把守,我朝門內望去,卻是空曠的庭院,再往裡,朱漆雕鏤的門半敞著,看不清內里……
「呀,我的風箏。」
稚氣未脫的聲音突兀的響起,我下意識的偏過頭往聲源處望去,卻是一名總角年紀的小孩站在樹下仰頭望著被卡在樹枝上的風箏,手裡還握著風箏線筒,兩眼巴巴的甚是可憐。
他四下看了看,忽然轉身朝我這邊跑來,卻在離我幾步之外放慢了速度,轉身朝台階上侍衛
跑去。
我忽然想起曾聽人說起過,皇帝曾下旨,任何擅闖翮清宮的人可以殺無赦,所以這門口的侍衛有先斬後奏的權利,而且看那小孩身著樸素,並不是什麼王公貴胄子弟……
「不要過去!」
我喊出聲,卻仍然晚了一步,立於台階上的侍衛面色冷漠的拔出了刀,那孩子顯然被嚇住了,愣愣的望著離自己不過幾寸遠的利器,渾身發抖,終是恐懼了,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娘!娘親救我!我好害怕!」
我看見站在他身前的侍衛皺了皺眉,微微抬了抬手上的刀柄。
「住手!」
我慌忙衝上前,然,未得靠近,立刻就有刀刃帶著寒意架上了我的脖頸。
「你要做什麼?」有侍衛沉聲問我。
生平第一次,我覺得自己如同別人盤中魚肉,從未有過的恐懼襲上心頭,我勉強穩住呼吸,聲音卻帶著顫意。
「你好大的膽子!我乃顧學士之女顧妧!」
他卻絲毫不為我的身份所動,只道:「我們奉了皇上的死命令守著這裡,無論來者何人,若有擅闖者,殺無赦!」
殺、無、赦
我感覺脖頸上的刀刃又貼近了一分,傳來冰涼的刺痛,幾乎要割開我的皮肉,我看見站在那小孩身前的人緩緩舉起了刀……
「住手!他還是個孩子!」
我帶著深深恐懼的尖叫聲他們恍若未聞。
那孩子哭喊求救聲愈發凄慘,我掙扎著想要往前,脖頸上的利刃又割深了幾分,我幾乎能聞到血腥的味道,卻並不感覺到疼痛,只深深體會到了自己的無力,我是什麼?拿掉顧家的風華眷顧,我又算得上什麼呢?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誰都保護不了……
我痛苦的閉上眼睛,不敢看眼前的殺戮。
「住手。」穩若洪鐘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壓迫而來。
我睜開眼睛,刀在離那孩子半寸的地方生生停了下來。
好險…我長舒一口氣,轉過頭去,正對上一雙墨染的黑眸,如同暗夜般深沉,彷彿包融了整個塵世卻又似乎純粹得什麼都沒有。
那樣的眼睛…我心下一顫,莫名心悸,慌忙避開他的眼,這才注意到他帶了一副鐵制鬼臉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和略顯蒼白單薄的唇,一襲白衣長身而立,透著幾分虛弱,他腳上戴著厚重的鐐銬,這樣走起來應是響聲大作才是,想來是我方才太過恐懼害怕,才什麼聲響都未留意。
他身旁的人...也是侍衛打扮,面留虯髯,身形高大,卻是那日在宮門前趕我走的那人,方才那一聲『住手』也是出自他口中。
離他最近的侍衛上前道:「荀將軍,這兩個人想闖進去。」
被稱作荀將軍那人看了看那個孩子,又將目光移到我身上,仔細打量了我一番,神情變了變。
「你是顧學士的女兒,來這裡做什麼?」
他知我身份,卻沒有讓手下人將刀從我脖子上移開的意思,看來若是我今天真有強闖之意,他定也存了必殺我之心……
我強作鎮定,冷笑道:「這皇城寸土莫非帝王家,我從這路過可是犯了荀將軍家的王法?」
「在下不敢,既然顧小姐只是路過,那便是我手下人莽撞唐突了,是荀岐教導不力,還望顧小姐海涵…」話雖說的恭維,但他臉上卻沒有半分敬畏之色,只輕一揚手,所有侍衛立刻長刀入鞘,恭敬立在一旁。
我鬆了口氣,顧不得其它,慌忙上前看那孩子,他早已被嚇得哭不出聲來,只斷斷續續的抽泣著,臉上涕淚四橫,我掏出一方錦帕替他擦擦臉,將他護在身後,慢慢往後,退出他們的範圍。
「沈公子,時辰快到了。」荀岐對身旁戴面具的男子低聲道,與其說是催促,倒不如說是提醒,更有些恭敬的意味在裡面。
那男子沒有開口,移步往翮清宮內走去,看這情形,加上荀岐對他那一聲沈公子,他的身份我大抵不需多猜了,便是這翮清宮的主人——沈夙無疑。
只是…我靜耳傾聽,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望著沈夙的背影,原來方才並不是我不留意,而是他走路當真沒有異響,他足踝處綁著那樣粗重的鐵鏈,別說不發出聲響,饒是走動就應該很困難了吧?怎麼會一點聲音都沒有……
沈夙忽然停下,轉過身朝我這邊往來,他似乎是笑了笑,輕輕開口,聲音溫和好聽卻透著幾分疏離的涼意。
「我自小就戴著這鐵鏈,這麼多年已然習慣了,縱然沒有聲響,顧小姐也不必奇怪。」
這人後腦勺莫非也長了眼睛,還能看穿我的心思?!
我不敢再與他對視,護著那孩子便往前走。
經過一棵樹下,那孩子卻停了下來,仰頭望了望樹杈上的風箏,又眼巴巴的瞅著我。
生死關頭走了一遭倒還沒忘記他的風箏,倒也真是個孩子。
我不由得的好笑,伸出手指在他鼻尖上點了點:「爬樹可不是我強項。」
那小孩滿眼失望的垂下頭去:「今天是我生辰,這是娘親親手給我做的……」
看這架勢,又要開始掉眼淚了。
我忙一手捂住他的眼睛:「行了,不準哭,我想辦法給你拿!」
穩住了這孩子,我轉過身朝翮清宮的方向大喊了一聲:「等一下!」
正在合上的門對於我的聲音顯然沒有辦法等一等的,最後門裡那人留給我的是一張冰冷甚至有些嚇人的鬼臉面具。
也罷,反正我也不找那沈夙,看他那模樣,拖個習慣了的鐵鏈還好,拖著它爬個樹…想來也是有難度的。
荀岐高聲道:「顧小姐還有何事?」
我四下掃了一眼,伸手指著他左側那名帶刀侍衛:「麻煩那位,幫忙取一下風箏!」
那人一臉驚訝,連荀岐都愣了愣,似乎沒聽懂我的話。
我佯裝不悅道:「怎麼,我沒有闖你們的翮清宮,現在我令名侍衛取一下風箏都不成了嗎?」
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讓你爬個樹取個風箏倒真是夠便宜你的。
荀岐沖那名侍衛使了個眼色,軍令如山,他只得從命走過來,不得不說,這侍衛武功倒還不錯,三兩步便上了樹將風箏完好的取下來。
「顧小姐。」
他畢恭畢敬的將風箏遞到我面前,我接過風箏遞給那小孩,漫不經心的道:「你叫什麼名字?」
「冀越。」
「我記住了,你最好不要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兒兄弟,我一向是最記仇的……」
我適時的止了音,方才用刀嚇得我不輕,雖然我不愛記仇,但嚇唬嚇唬你還是……
他淡定的道:「小的是孤兒。」
孤兒…很好,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真是遺憾啊。」半拉著那小孩便往前走。
心裡一陣哀鴻遍野,嚇唬不成功啊,真是失敗…
行至浣衣閣那孩子停了下來,對我道:「我娘親就在裡面洗衣服,我娘親洗的衣服可乾淨了。」
語氣里竟然帶著幾分自豪。
我一時失笑,他見我笑,以為我是認同了,也笑了起來,他臉上圓圓帶肉,這一笑更是顯得虎頭虎腦的可愛。
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平安,我叫年平安。」
「好名字。」我拍了拍他的頭,轉身欲走,平安脆生生的聲音自後傳來。
「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顧妧,」我回過頭沖他微笑著釋字,「照顧的顧,妧媚的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