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87_87571次日康熙果然便和父親,高士奇等出了門,他們一去,府中人如蒙大赦,尤其是我們幾個姊妹,更是歡喜,去了這層枷鎖,徐府才又回到我熟悉的那個徐府。
太太過來蘭蕙苑,尋我說話。她是個女中豪傑,自然不似尋常主婦那般拘於禮節,開口便是直言:「你父親不過是個小小侍郎,緣何聖上此番如此托以重任,竟將微服私訪的行宮設於我家?又連連與你父親密議,貴人處可有消息?」
我沉吟道:「太太應當知道:後宮規矩,女子不得干政,這些事,不瞞太太,皇上一個字也沒在我面前提起過,就是我,也是到了家才知道原來皇上是早議定到這裡來的。」
太太道:「我知道你為難。不過這裡就咱們娘兒倆,法不傳第三人。我也是為著府里的前程,若有聖意,凡是有個準備。你父親是個迂腐君子,論做事他是第一的,要是揣摩聖意,趨吉避凶,他只怕就是個榆木腦袋,我雖然是婦道人家,治國平天下沒有我的份,但總要保自己丈夫一身功名,保家族百年盛世,方不負我這一生,這就是我的理想。書瑤,你好歹是徐家出去的女兒,娘家也是你的倚仗,皇上如果有什麼需要倚仗咱們的地方,你在宮裡也就能受重視,出人頭地。咱們娘兒倆個彼此幫襯,互相有個依靠,這麼些年都靠著我一個人,我也早累了,你若是徐家的媳婦兒,進了這門來,我倒可以把這擔子分了給你。可惜你是個女孩兒,終究是給了出去。少爺們還小,又都是指望著功名,這俗務商業,他們也不屑為的。」
我笑道:「如今太太精力正盛,過兩年弟弟們大了,張羅個好媳婦,不就給太太分擔了?」太太嗔道:「跟你說正經事,你別貧嘴。」
我低頭喝茶,略做思忖。其實我也私下忖度過康熙來此的用意,結合前世所知的史料,如今三藩定鼎,下一件大事便是對台作戰。一長大戰結束,另一場大戰正在醞釀,康熙現在急需的正是休養民生,屯糧屯錢,疏通漕運整治河工乃是此階段重點。這大約便是父親被選中的根本原因。父親隸屬工部,主抓的就是河工,加上我家又正好在金陵,另外還有一點不好出口的根本原因大概是……徐家很有錢。而康熙的國庫,現在很缺錢,非常缺錢。疏通運河,搞河工,哪一樣不要大把銀子。當然也可以等,只要一兩年,沒有了戰爭,康熙的腰包很快會鼓起來。只是他不願意等,他等不起,他這一生還有許多大事要做,他的抱負志向,恨不能與天多爭一秒,怎麼捨得浪費如此寶貴的兩年時光?
想了想,我字斟句酌:「政治上面的事,我是真不懂得的。不過如今瞧這形勢,爹爹這京官,只怕沒法做了。」
太太聞言,便道:「貴人的意思是……老爺要放外任?」
我看著太太道:「只是我的猜測罷了。家中這番接駕,花費可是不少,如今家裡的進賬都還好吧?」我話鋒一轉,轉到錢的上頭,有些話不能明言,可是太太是絕頂聰明的人,自然想得過來我的意思。
果然太太道:「別人放個外任,那個不是有大包油水撈的?看來咱們老爺這外任,能不把家裡的都虧空了就不錯。錢上頭,貴人且放寬心。如今光海路上的進賬就抵的過咱們往年所有銀號的進項,這可是一條源源不絕的財路啊。加上這幾年咱們一直沒有大的花費,就這次動了點,也還好。貴人這趟回去,給宮裡主子們的禮物,我也叫人備下了,此刻說到這裡,貴人得空兒去看看,可妥帖。」
太太這樣一說,我就寬心了,不缺錢就好。備禮的事,只怕太太比我在行得多,我就懶得操那份心了,於是道:「有太太張羅做主,書瑤放心得很。太太也放寬心,皇上是個仁德的主子,父親和府里只要儘力辦好差使,將來也必不負了徐家。」
太太點頭道:「只要你父親能夠一展宏圖,我倒也不指望天家那些恩典,只要咱們都能平平安安就好。這麼說,你父親要回金陵來,姨娘和辰哥也都接回來罷?書綺呢?」
我搖頭道:「辰哥陪讀三阿哥,是不能回來的。胡姨娘和書綺這次跟著父親回來,書綺就留在府里吧,別去京里了。」
太太驚訝道:「這是為什麼?莫非書綺出了什麼事?」
我腦海中掠過那個在御花園出口看著三妹背影的青年王爺,搖搖頭:「沒有什麼,只是有一些不確定的預感,三妹還是不要去了。」想了一想,還是說了:「上次三妹同姨娘進宮,純王爺在御花園遇著三妹,看了一陣。」
太太一驚,咬著嘴唇半天沒作聲。純王爺雖然顯貴,但我們可不敢高攀。三妹在家如何嬌貴,進了皇室貴胄府中,最多也不過作個侍妾,只怕連個有名分的側妃都是妄想。在太太眼裡如珠如玉的女兒怎麼捨得送進那裡?
如今只但願純王爺並沒有真的瞧上三妹,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再見著書綺了。看過一眼,或許有些日子便忘記,再看一眼,興許就起了意,到時他一開口,便再難轉圜。
「太太,二妹的婚事定下了,很好。三妹妹雖然小了點,要議親,也可以議得。太太且留意著有合適的,便給三妹定下,我也留意著。當時只是一眼,未必有什麼事,太太也不要太擔心了。」我寬慰道。
太太點點頭,只是眉宇間多了一層憂慮。我話中意思明顯,書綺定了親,就是王爺也不能做這種強搶他人婦的事。那就安全了。
這裡話畢,送走太太,便連忙催著梓菱梓露準備出門,一早兒就送了信給書芸、書綺,還還姨太太家的兩位表姐也接了過來,今兒準備再園子里好好樂樂呢,這可是金口御准了的。
新起的九曲迴廊曲曲折折穿湖而過,姊妹們俱都在湖心亭等候。這個亭子叫做晶心亭,名字是因亭子中央嵌著臉盆大的一塊天然水晶得名,人站在亭里,透過水晶可以看見亭子下面穿梭的游魚,精緻有趣。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姨太太家裡的二表姐雅璧。大表姐雅容也許了親,定是浙江巡鹽道家的二少爺,卻是正房嫡出的兒子,王家算是高攀。想著太太那爭強好勝的心,原想著定要給書綺尋個好親事,壓過王家去,誰料到橫空插進來一個純王爺,書綺的親事,只怕不能太挑剔。
「見過貴人姐姐。」雅璧等見著我進來,忙跟我行禮,我忙一手拉住一個,嗔道:「自己姐妹,還跟我來這一套,看我不依!」雅容向著雅璧一笑:「諾,我可不早說了,瑤丫頭就算做了皇家人,也還是跟往昔一樣。我可說中了吧?」
雅璧笑道:「就你知道?咱們可不都盼著見一回呢。幸好瑤姐姐回來的及時,若是過了明年,咱們姊妹只怕再不能這般齊全。」她微笑時候臉頰泛起兩個淺淺酒窩,白玉凝脂般的臉頰自然浮起淡淡嫣紅,我頓時生出一種如見朝霞之感,不由感概我這個表妹真真是個美人兒,大抵傳說中的傾國傾城不過如此罷?將來可不知誰有這個福氣得了她去?
書芸和雅容聽得這話都有些不好意思,她倆的婚事都定在明年,一朝嫁作他人婦,想再和娘家姊妹們相聚,可就不容易了,再想連我也聚在一起,那就更加看不到指望。一瞬間,大傢俱有些默然,原本相聚的歡樂氣氛有些忽然轉了調子。
我連忙岔開來:「什麼明年今年!今朝有酒今朝醉,咱們姊妹好久沒有一起飲酒吟詩,我的功夫如今都荒廢了,再要玩起來,只怕做不過你們。」
姊妹們都會意,暫且便將那愁緒拋開一邊,都興頭起來:「可得想個好題目。」雅容忽道:「有了!這亭子如此天然妙趣,若無好詞詠之,豈不辜負了它?就以這晶心亭為題,詩、詞,或五言,或七律,俱都不限,大家各展所長,限一炷香時間完題,姐妹們以為如何?」
「大善!」眾人一拍即合,當下命底下人點了線香,亭里早擺著點心瓜果,茶具飲品,於是亭里眾姊妹各自散開,或托腮幫,或拿了小茶壺自斟自飲,或倚在闌干看著游魚,或蹲在那裡欣賞那塊罕見的水晶……俱都是挖空心思,冥思苦想。
「得了一個了!」雅璧年齡雖小,卻是敏捷,卻見她丟了手中的自斟壺,便就著早已鋪開好的宣紙上刷刷寫起來,不過片刻,便已完工。眾人圍上來看時,見是一首七言,詩曰:
「晶心亭畔草漫漫,誰倚東風十二闌.
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
眾人皆贊一聲妙!這邊書芸一聲不吭,卻也有了:
「煙蘿初合澗新開,廊曲蝶繞復幾回?
老病歸山應未得,且移泉石就身來。」
不及看完,這邊雅容也笑道:「我的也有了,卻是不及兩位妹妹。」
「只怪素亭黏黛色,溪煙為我染莓苔。
欲知源上春風起,看取桃花逐水來。」
我撫掌道:「容姐姐太謙了,一貫的溫婉通達,妹妹不及姐姐多也!」
當下也鋪陳開來,提筆凝神,落下墨去。眾人都圍在旁邊,屏氣凝神,看我寫來:
「晶亭欲闋戒棠舟,五兩風來不暫留.
西北浮雲連魏闕,東南初日滿秦樓.
層城渺渺人傷別,芳草萋萋客倦遊.
平樂舊歡收不得,更憑飛夢到瀛洲.」
待得收筆,雅容正好一鼓作氣念完,「好!太好了!這首當為魁首!」
「瑤丫頭還是這麼大氣疏闊,又是西北,又是東南的,怪道是天家的人,寫個亭子也都牽連天下,這胸襟氣度,可不像閨閣中的詞句了!」雅容一番點評,又是評詩又含著話趣我,恨得我牙癢,又還拿她沒奈何。擰了她一把,卻沖著人群中嬉笑的書綺道:「三丫頭,大家都有了,你的呢?」
眾人聞言俱都看著她,書綺一派憨厚的撓撓頭:「我……我都顧著看你們的了,自己倒忘了……」
「擰她!這可要受罰……」眾人皆笑起來,都言書綺偷懶,不罰不成,要罰個什麼好?
晶心亭里正鬧成一片,我卻眼尖,突然看見園子中進來了人。不是後園的嬤嬤媳婦子們,倒像是前頭的人。
我不由蹙眉,前面是什麼回事,如今我在這後花園,外面男人是可以隨便進來的嗎?太太不致如此疏忽,莫非有事?雅容便發現我神色有異,也住了說笑看去,當下神色凝重起來:「妹妹們,園裡進來了男人,大家注意迴避些。」我忙囑咐身邊跟的嬤嬤:「你們先帶姊妹們回太太那裡去。」
梓菱上來道:「既如此,咱們也回蘭蕙苑去。」我搖搖頭:「此刻不要亂走,若是有事,他們自然來尋我。」
這裡尚未安排妥帖,便見著有人一溜過亭子來了,卻是管家張福德:「貴人,萬歲爺在正房,請您過去。」我忙應著,直覺出了什麼事,只怕事情不小,當下也不及和大家道別,忙跟著往正房過去。
「萬歲爺不是和爹爹去巡視河工,怎麼這麼早回來了?」路上,我低聲問張福德,他是跟著父親出去的,應該知道些什麼。
「出了事。」張福德壓著極低的聲音:「遇著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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