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87_87571「刺客！」我大驚，怎麼會有刺客？康熙微服出巡，知道他身份的人並不多，難道走漏了消息？

穿過月洞門，便見著外間多了許多人，很多竟是穿著官服的兵士，手執著明晃晃的冰刃來回巡邏。大概已知會過我的身份，我和張福德走過時，他們都會默默退開，點頭行禮。

看來真有刺客，康熙也不準備再隱藏身份了，這陣勢應是已通知了官府。「皇上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刺客抓住了嗎？父親呢，有沒有傷著？」我心中擔憂康熙，一連串問題。

「皇上受了點輕傷，老爺也沒事。刺客功夫了得，出手極快，被他跑了。」聽著這話，我心中憂慮更甚，徐府可不比皇宮，雖然現在調了官府的人來護衛，可是不知道刺客背後到底是什麼人，既然武功極高，這裡未必防範得了他。尤其憂慮的是，康熙出行的事極度保密，連宮中知道的人都沒有幾個，刺客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此事一日不明，徐府中人便擔著極大的嫌疑。

到得正房，更感覺到如山一般的凝重氣氛撲面而來，整個心咯噔一下彷彿沉到了谷底，看來事情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康熙歇在榻上，微閉著雙目，一支手臂橫在軟枕上支撐著，衣袖捋起，小臂上纏著白色紗布。

目光從他的傷處移到正在收拾藥箱的郎中臉上，見他神色自若，並不太緊張，當下略鬆一口氣，知道康熙的傷無大礙。屋裡隨侍著高士奇、父親，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官員，想必當時金陵府官。張福德送我進來，又引郎中出去。屋內高士奇和金陵官員見我進來，都側身相讓，我幾步就得榻前，單膝跪下，手撫上他的手臂，輕聲喚道：「皇上……」

他側過頭，伸過另外一隻手，在我手背上輕輕拍了拍：「朕無事，放心。」我心中一暖，鼻尖卻酸澀起來，連忙側頭只作替他將手臂移向更舒服的位置，掩飾過大約已經泛紅的眼眶。

便聽他對高士奇道：「必要徹查。刺客究竟是前明餘孽，吳黨漏網之魚，又或是其它圖謀不軌之輩。朕的行蹤因何會泄露，這是重點！」康熙說著行蹤泄露的話，就有些動怒，胸口起伏不定，我這一路與他同行，還未見他過他如此慍怒。

「是。臣絕不會放過一個可疑之人，誓追查到底！」高士奇凜然應道。

「嗯，要將任何可疑都圈定在內！謀刺主上，這是謀反！」康熙繼續道：「但也不能牽連無辜，必須要證據確鑿，最重要的是，要揪出幕後主使！」

「朕明日即起駕回宮，刺客在金陵地面動手，只怕還要從金陵這裡查起。陳之讓——」

「下官在。」那個金陵的府官正十分精力的聽著康熙和高士奇說話，冷不丁叫到自己，渾身一哆嗦。

「朕限你半個月內查出刺客行蹤，他受了重傷，不能遠遁，必在城內！」康熙此刻已經坐了起來，我替他拿過腰凳墊著，便退在一側，低頭不語。雖然康熙對我，仍一如既往，並無絲毫見疑的意思，可我自己知道，如今徐府上下，都有嫌疑，追查此案，只怕頭一個要查的，就是我家。

「是，下官遵旨。下官早已下令封鎖了城門，每一個出城的人都要細查。六營官兵也已經出動，全城搜捕刺客！」陳之讓凜然回道。我暗暗點頭，這個官員看起來並不起眼，但辦事倒利索細緻，若案子由他經手，家裡或許好受些。正擔憂著，便聽他道：「皇上，下官斗膽，聖駕微服金陵，只在徐大人府上落腳。下官若要查案，只怕要著落在這徐府里。因此，請皇上旨意：徐大人府上，臣該如何處置？」

康熙微微閉目，睜開眼道：「暫時先封禁起來吧。該如何查，便如何查。不可私吞財務，不得騷擾內眷。」又對高士奇道：「擬旨：徐展交大理寺審查。純貴人……」他若有似無的看我一眼：「且隨朕回宮。」

這一連串旨意下來，竟無半點徵兆，我腦袋中轟的一聲，險些兒站立不穩。康熙的旨意聽著似乎並不重，但古來謀反第一重罪，最是牽連廣泛，凡為君之人，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此等罪行，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冤假錯案在歷史中實在不乏其存在。就算皇帝本意並非如此，底下辦案的也絲毫擔不起任何失誤，往往是把案子往大了辦，徐家如此富裕，本身就已經懷璧其罪，如今有了這個由頭，還只怕那起嗜血的蒼蠅撲了上來嗎？如今全家就剩了我一個，聽著仿似我安然無恙，可是康熙那一句「且隨朕回宮」本身已藏了太多意思，這一趟回京，等著我的，還不知道會是什麼。

「臣遵旨！」陳之讓同高士奇領旨退出，各自辦事。我盯著帶著一絲倦意的康熙，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下，重重地叩了三個頭。

「純貴人，你這是幹什麼？」康熙略微皺眉，有些不悅的看著我。

他不再喚我瑤娘，陌生的純貴人三個字，聽在耳里在此時此刻尤其刺耳。可是我此刻再也顧不上他刻意暗示的疏離，如今他大約是我們全家唯一的一顆救命稻草，而回京之前我能與他相處的這短短一日也大約是我能夠當面同他陳述的不多機會，一旦回宮，以我待罪之身，恐怕連見他一面的機會也難再有，更談何申冤？

我不能亂！我不能亂！我是全家僅剩的希望，我不能放過一絲機會！

「皇上……臣妾求您，臣妾父親，和全家絕沒有半點對不起皇上，父親兢兢業業，從無半分過錯，皇上金口一開，將父親交給大理寺處置，謀反重罪當頭，那就是判了他的死刑啊！皇上，臣妾求您給徐家一個機會，至少要等到真相大白啊！」我再次重重磕頭。

「純貴人！」康熙站了起來，踱步到我身前，「朕下旨徹查，就是為不冤枉好人。徐家若是清白，自然安然無恙。你這是何意？」

「皇上……可是……臣妾……」我怎麼能說自古辦謀反案的都是對錯一把抓，無辜牽連豈非少數，這個道理康熙豈能不知，他已經故作不知，我若還要堅持點明，真觸怒了他，那時非但不能救命，只怕足夠催魂。

「瑤娘……」他輕輕一聲嘆息，俯身拉了我起來：「你是不相信大理寺，還是不信朕？」

我滿面淚痕，他輕輕的這一聲瑤娘竟憑空讓我多出幾分希望，我該信他嗎？若我不信他，此刻又還能倚仗誰？「皇上，臣妾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受苦而什麼都不做……臣妾自知僭越，謝皇上體諒，不怪罪臣妾。可是……」

「不必說了，不查徐展，難平眾議。這也是為他好，這件事過去，朕還要重用於他，自然不能讓他有任何污點。」康熙看著我，沉吟道：「若你如此不放心，這樣吧，朕便讓純親王監察此案，必不教冤枉株連之事發生。瑤娘可放心？」

以他一國之君，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很給我面子了，我豈能再糾纏下去？而且他的話提及以後，不像隨意說出，我看到一線希望，不至於說無法挽回的局面，只要還能轉寰，那就還有機會。至於純王爺監察……純王爺雖然年輕，但賢名已經聲著於外，是極公正的，有他主持，那起小人只怕不能胡亂做個冤案了結。

我叩下頭去：「皇上大恩，臣妾銘記在心。」康熙擺擺手：「好了，明兒啟程，你去收拾準備下。退吧。」

從康熙處出來，直奔太太居所。卻見府里全是往來不絕的兵丁，張福德立在院子里，正如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見著我，如見救星，飛奔過來：「大小姐，純貴人，快救救老爺……救救老爺……」一張老臉上淚水縱橫，早已失了平日的方寸。我定了定方才紛亂的心神，如今家中大亂，我是唯一能給他們信念的人，可不能慌。便問張福德：「我爹爹現在哪裡？」

張福德跺腳道：「那起該殺的奴才，見風使舵，比什麼都快！已經上了刑車，說是押到大理寺去，竟連一句多的話都不讓說，就這麼押著走了！」

「什麼！」我驚在當地，雖然康熙聖旨如此，可這事未免辦得太快太不近人情了！只是嫌疑，照例審查而已，就連和親人道別的機會都不給，看來他們早已打定主意，若是抓不到真兇，就要拿徐府來背這天大的黑鍋了！

「該死！」我心裡暗恨，面上卻不能做出驚慌的神色，便對張福德道：「放心，原是皇上的旨意要將爹爹交大理寺審議，不過是去嫌疑的意思，父親本是清白的，自然無事。況聖意又交代了純王爺代為照看，斷不會亂來。如今爹爹押解候審，弟弟們年幼，府里全剩下女眷，沒個主心骨。這外面的大事，還得您來撐著，你可千萬不能慌，不能亂。徐府以前怎樣，現在還是怎樣，明白嗎？」

張福德被我一席話寬了心，也信以為真，竟給了自己兩耳刮子：「你這老糊塗！如今府里需要你的時候，你倒自己亂了！老糊塗！」又道：「還是大小姐清醒，我這就去辦事，外面可亂成一鍋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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