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且負相思意
87_87584白玉一連三日出現在廖府角門前,言說要將自己賣身於府內為婢,終於在第三日管家徐階聽聞此事令僕婦將白玉領入了府中。
按照之前的計劃,如若徐階對白玉有意,她會進一步要求做徐階的妾室,繼而告訴徐階,她本是大戶人家的逃妾,從主家出逃時帶有金銀財物都藏在一個妥善之處,如果徐階能納她為妾,她便帶他去取那財物,且僅帶他一人前去。
這個計劃並不是萬無一失的,她進了廖府便是一個孤立無援的弱女子,即便徐階貪圖美色與錢財一時肯憐香惜玉,但若是僵持的久了難保不會做出什麼傷害她的事。
我令阿升帶了一隊李誠的親兵暗暗守在廖府外,隨時關注著徐階的動向,當然最重要的是保證白玉的安全。
在等待的過程里,我惴惴不安。我明白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把白玉當成了是我的妹妹,我在心中默默的禱告希望她能安然無恙的回來,我願意為她做一個哥哥所能做的任何事。
第七日的傍晚,阿升帶來消息,廖府的家丁為徐階準備了馬車,晚飯後徐階要和新進府的白姑娘出門一趟。我長舒了一口氣,命阿升靜候在和白玉約好的地點準備捉拿徐階。
酉時三刻,阿升便已綁了徐階回來,彼時我與李誠對坐於他的行營中,為掩飾心中的焦慮我一直故作輕鬆的與他閑談。
徐階似有幾分薄醉,還未弄清楚究竟是何人綁了他,在見到我的一瞬他恍然明白過來,但仍垂死掙扎的叫著,「原來是欽差大人,小人犯了何罪要欽差大老爺這麼興師動眾的拿我?」
聽他嘴裡不斷的吵嚷,李誠旋即揮手,閣中走出一人,正是躲藏與李誠大營中張明,在看到張明的后,徐階終於不再亂叫,臉上露出一絲懼意,但也僅是片刻而已,他揚起臉問道,「欽差大人和李將軍綁小人來此究竟想做什麼?難不成小人納個妾也犯了國法?」
「徐階,你且好好認認這個人是誰再來嘴硬吧。」李誠氣定神閑指著張明說道。
徐階仔細看了一眼張明,搖頭道,「不認得,李將軍可否告訴小人他是誰啊?」
李誠向張明點首示意,張明遂將當日廖通收了他的錢反將他以賄賂朝廷官員之名治罪,霸佔他田產商鋪將他發配充軍一事盡數說了,其中種種皆有徐階的參與,他聽到後來已是面如土色滿臉是汗。
「欽差大人,他們這是誣陷小人的主子,小人也並未參與這些事情,不知李將軍從何處找來這個刁民,這是陷害啊,欽差大人一定要明鑒啊。」徐階膝行幾步抱住我的腿哭號著。
我揮手拂開他,「徐階,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想要什麼。抓你來此是我授意的,我背後之人是誰你亦很清楚。你今日不吐乾淨了,我是不會放了你的。」
徐階雙目失神的坐倒在地,卻並未開口,我知道他還在心存顧忌。
「周掌印,老夫看他一時半刻還想不開,不如咱們幫幫他?」李誠陰鷙的說道。
我明白他是要用刑,也知道這是最快速最直接的辦法,雖心裡有一絲不忍,我還是點了點頭。
李誠麾下的兵士個個精壯,頃刻間便拖翻了徐階,另有一人拿了夾棍套在徐階腿上,用力一收,只聽徐階口中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用刑的兵士似乎未手軟不斷的收緊夾棍,幾個回合下來,徐階已是癱軟如泥一身的冷汗。
「你們這是要屈打成招!欽差大人,你動用私刑折磨小人,小人冤枉......」
李誠再揮手,兵士們撤了夾棍,換上了水火棍,朝徐階背脊上重重的打去,棍子拍打在肉上的聲音立時響徹大廳。一會功夫,徐階的背上已猩紅一片,他幾乎快痛暈過去,嘴裡只能發出低低的哀鳴。
我端起茶杯從容的喝著茶,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在靠那些清茶來壓制胃中翻騰的不適感,同時必須努力的穩住心神才能讓自己端著茶杯的手不會顫抖不止。
因為我知道行刑的整個過程中,李誠不只一次在窺視著我的反應,我的表情。我此刻不能判斷他是單純的好奇我能否經歷這樣的場景,還是陛下也曾授意他觀察我的行止。
我記得自己曾答應過她的事,盡量的改變自己令她滿意,所以我無法退卻無法逃離,我只能強迫自己面對,何況即便不看不聽,這裡的事情也一樣真實的在發生。
確實有那麼一刻,我想到了史書上所載的酷吏,我有些悲哀的覺得,也許她心中希望的我便是那個樣子罷。
徐階沒有熬住多久,第二次被冷水潑醒之後便懇請我讓他說出廖通貪墨之事,並告訴我他手中有全部的證據。
待徐階畫押完,我回至驛館房中,已近三更時分了。然而令我驚訝的是,白玉正坐在房中等我,她見了立即飛奔上來幾乎擁進我懷中。
我手足僵硬不知是否該回饋給她一個擁抱,她卻先開口問道,「大人累壞了吧,臉色這麼不好?」
那一定是剛才觀刑之後遺留下的蒼白,我隨意的笑笑,「我沒事。你,怎麼還不去休息?這些天徐階有沒有為難你?」
她搖著頭,面有得色的笑道,「我把他耍的團團轉,我說什麼他就信什麼。我告訴他要是想納我為妾必須得依足了納妾的規矩,我帶了那麼多家資可得算貴妾。我還說沒正式入門前我是不會和他有苟且之事的,他聽了頭點的像搗蒜似的,什麼都說好。大人你說我聰明么?」
我仔細盯著她,探究她的表情中是否會流露言語不實之處的破綻,她是那麼的聰明,終究沒有讓我發覺什麼。
我略微鬆了一口氣,至少今晚總還有一件令人喜悅的事。我和悅的勸說她早些休息,養好了精神明日再來陪我說話,她又叮囑我不許熬夜寫奏摺后,才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阿升為我鋪開被褥,感慨道,「她這個人情兒您算是欠下了,日後可夠您還的。」
我負手站在窗邊,嘆道,「白玉是有個有情有義的姑娘,我會儘力照顧好她。」
「有情不假,有義未必。」他轉身看著我認真的說,「她一個女孩子哪兒知曉那麼多大義啊,您不會看不出來她這麼做為的是什麼吧?」
阿升皺著眉表情嚴肅,我忽然意識到他十五歲了已是個大人,懂得的事情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能理解人與人之間複雜的情感。
我笑道,「她孤苦無依,一時錯把我當成可以託付之人並不難理解,等她遇到自己的良人就會把我忘記的。」這話像是寬慰阿升,其實何嘗不是在寬慰我自己。
「我瞧著她可是真心對您的,大人要不要考慮考慮她,她其實是個不錯的人選,又會照顧人,您生病的時候她那麼細心體貼,為了大人快點退熱她一個女孩子家那般拚命,我可真是自愧不如嘍。」
他話裡有話,我忙問他,「我生病時她做了什麼?」
「啊?這個啊,她原本不讓我說的,不過我覺得做都做了,不替她說出來豈不是枉費了她一番心意。」阿升略一遲疑,對我坦言道,「您那會兒燒的神智都不清楚了,身子像火似的那麼燙,她說您這麼難受要讓您舒服些,就只穿了單衫去外頭凍著,凍透了自己才回來,身子貼在您身上給您降溫,她說這是學荀粲卧雪的法子。當時我怎麼勸都勸不住呢,幸虧她年輕身子好要不還落下病來。」
我回想起病中朦朧間感受到的那一片冰涼潤爽的感覺,竟然是她!
我難掩自己的驚愕,她說此舉是學荀粲,這更令我惶恐,荀粲卧雪為的是給發熱的妻子降溫,夫妻之間肌膚相親自然不算什麼,可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對我這般親昵,難道她真的把我當成丈夫一樣來看待么?
我思量再三也還是覺得迷惑,想到她和我曾那樣親密相對過,又不禁一陣臉紅心跳。
「大人,您的耳根子都紅了。」他指著我笑個不停,「人家都沒羞成這樣,您看您臊得那樣。您當初既然收下她,就該想到有今日。反正她也是養在宅子里,您以後時不常回去就當她是個菜戶不就結了,宮裡頭以後要是好的您再挑來,這樣宮內宮外您都有個伴兒多好。」
我擺首,「阿升,我是個宦臣,從未想過和女子結成伴侶,即便只是挂名的。我不能也不願耽誤別人的幸福。我做不到。」
「那有什麼的呀,十二監那些大太監們不都有伴兒么?外頭宅子里養了多少年輕姑娘!您別總覺得自己是宦官,要是您想的話法子多的是,前陣子我還聽說孫澤淳從宮外專門買了一批狎具……」
我不想聽到這些,揚手打斷他,「別人怎麼生活我管不著,我只能管住我自己。」
見他有些尷尬,我溫言道,「我知道你為我好,怕我寂寞。可是打我入宮那天起,有些事情便已註定了,譬如寂寞,此生我只能獨自一人去品嘗。既然清楚就不必為一己私慾連累旁人。我不是沒有感情,我也渴望有個人能關懷我惦念我,讓我感受哪怕一點點的現世溫暖。但我不能奢求那些今生都與我無緣的情感。阿升,人心的債我不敢欠,因為我還不起。」
阿升沉默的看著我,眼裡有濃的化不開的悲涼。我想,此刻我眼中的神情亦是如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