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朝夕逢人誰可語(二)
87_87584秋蕊和我見秦太岳離去,便跟進了屋內。秋蕊關上門問道,「公主是打算對那位動手了?」
公主白了秋蕊一眼,「什麼動手不動手的,我只是不想一味的耗著,我如今年紀也大了,萬一母親要賜婚,我應承了叔叔的事倒不好辦了。」
秋蕊抿著嘴笑了一陣子,道,「公主還說呢,秦少爺真是惦記您,昨兒聽說您回來了,今兒早起就讓人送了信進來,他也有趣兒,這信倒不託秦大人給您。」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箋信來。
公主當著芳蕊的面拆了來,故意逗她道,「寫的什麼,念給我聽。」
秋蕊一時臉色微紅,一擰身跑遠了些,「您又逗我,我倒是想念呢,可是那字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學了這半天的讀書,也只是認得幾個常用的字,不做睜眼瞎罷了,您二位那高深的用詞我可看不懂。」
公主收了笑,略微不滿的看著她道,「你今年十七了,比我還大著一歲呢,別裝作什麼都不懂的。再有,讓你沒事的時候去看書練字,你哪樣兒幹了,怨不得管個重華宮都這麼費事。」
秋蕊一點都不急,曼聲道,「殿下您手把手教的我,我算宮中女侍里不錯的了。宮裡的規矩內監不能識字的,除了十二監掌印的和秉筆,僉書,下剩的那些也還不如我呢。」說著她瞥了我一眼,指著我道,」不過您看,總還是讓您找著會讀書識畫的人了。」
秋蕊的話提醒了公主,她將那信箋展開扔給我道,「念給我聽。」
我猜到此信是秦太岳的公子寫給公主的,心裡覺得十分不妥,卻已將信接在手裡,只好低頭看去,登時看的我驚訝萬分,心中一陣狂跳,我努力的穩了穩自己的聲音,沉聲念道,「細雨濕山茶,紅艷小園香徹。記得隔年心事,又上元佳節。羹湯仍試小團欒,美意憑誰說。且待煙花散后,看月明微缺。」
我念完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禁不住看向公主,她面無表情,沉吟良久,隨口問道,」會填詞么?」
我無意她會有此一問,怔了會,才回道,「略懂一點,填的不好。」可這話一出口,我立即就後悔了。
公主漫不經心的道,「和一闋,仿了我的字謄抄好,別讓我再費事寫一遍。」
剎那間,我只覺得窘迫感鋪天蓋地般的襲來,令我無處藏身。
幾日後,宮中開夏季宴。
秋蕊按照公主的吩咐,為她挑了件掐絲緋色流彩雲錦宮裝,式樣和顏色都中規中矩。公主的頭上也只挽了一支墮馬髻,別了朝陽五鳳掛珠釵。
雖並不富麗堂皇,在我看來公主卻是俏麗似春日海棠,清素若八月芙蕖。
傍晚時分,一輪圓月初升。御花園中流光溢彩,宴席擺在太液池畔,碧波浩渺,煙柳雲霞。我立於公主身畔,為她斟酒布菜,遠遠亦可聽到湖心亭中傳來的笙管絲竹之音。
長公主穿了件正紅色鏤金蜀錦宮裝,頭上一應只用金飾,燈火月光下更是燦然生輝華麗奪目,只是她身旁的趙梓昂神情落寞,大有鬱郁之色,和她一身的天家富貴氣派有些格格不入。
因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員俱都受邀,我從高台上望下去,倒也有人頭攢動之感。公主只安靜的坐在長公主西側的位置,靜靜的等候陛下到來。
我注意到公主在端起鬥彩成窯酒杯時的一瞬,與台下坐著的秦太岳快速的交換了一個眼神,一仰而盡后,一層清淺的笑意彌散在她的唇邊。
一時乾嘉帝駕到,所有人皆起身跪拜。陛下徐徐坐定,亦表示此雖為國宴,亦同於家宴,如今天下太平,民生富庶,皇室亦感念眾臣工平素辛勞勤勉,望能與在座各位共襄盛舉,永葆大魏江山百代萬載。
眾臣聽罷,舉杯與皇帝同飲杯中酒。秦太岳亦率眾臣對皇帝讚頌不已,并行朝拜大禮。朝拜結束,眾臣紛紛落座,宴席便告開始。
酒過三巡,忽聽太常寺卿越眾而出道,「秦國長公主敏慧仁孝,體恤臣工,堪為皇室表率,臣等感懷公主之德配天地,值此盛宴,願恭祝公主壽運綿長福德齊天,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俯身下拜,眾臣也都紛紛起身,其中有即刻隨他拜倒於地的,也有左右張望一番隨眾跪倒的,一時之間,竟有多半數朝臣都拜服於地,對長公主行二跪六叩之大禮。
公主安靜的坐在位子上,神情恬淡,對朝臣的恭賀之舉恍若未聞。我留意到陛下的手在碰觸酒杯的一瞬凝滯了一下,而長公主卻面露自得之色,儼然已在接受眾人參拜。
眾臣行禮完畢,陛下沉聲道,「卿等是以何禮參拜秦國公主?」
太常寺卿拱手道,「臣以為秦國長公主乃陛下嫡長女,故以東宮之禮參拜之。」
陛下凝神片刻,冷冷道,「朕尚未立儲,國朝此刻並無東宮。」
此時已有人越眾而出,恭敬道,「陛下春秋正盛,然為千秋萬代之基業,宜早日立儲,臣等恭請陛下早日立秦國公主為太女,以正國本。」
我細看說話之人,長身玉立挺拔俊秀,乃是大理寺少卿裴炎琦,因他曾是乾嘉三十六年的殿試三甲第三名,且多次出入內宮拜見陛下,所以我認得他。
陛下眉間微蹙,已有一絲怒容,森然道,「立儲之事,容后再議。但秦國公主此時並非儲君,以東宮之禮接受卿等參拜,是為僭越。這是你授意他們如此行事的么?」最後一句話,卻是對著長公主而說的,陛下並沒轉頭看她,但語氣中責備之意甚為明顯。
此時眾臣已聽出陛下不悅,皆不再出聲。長公主滿臉惶惑的起身道,「兒臣,並不知道臣工們意做此舉,這,並非兒臣授意,兒臣對此一無所知。」
此時公主的眉間浮上一層焦慮擔憂之情,她起身下拜,對陛下懇切道,「陛下,臣工們乃自發而做此舉,大姐並不知情,請陛下明鑒。」
陛下輕輕撫著手中的玉光杯,眼中的寒光恍若九天玄月,「她並不知情,那便是群臣的意思了,看來這僭越之罪倒委屈她了。」
長公主此時站在原地異常尷尬,額頭上已有細細的汗珠冒出。我猜想她即便再不通庶務,也明白陛下已對她有了不滿和猜忌。她思索片刻,不得已只好俯身拜倒,懇切請罪。
有片刻的沉默,皇帝並未叫起兩位公主。半晌,她揮揮手,對垂頭下拜的長公主道,「你今日操辦宴席,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此刻整個園中異常安靜,長公主聞言身子輕輕晃了一下,身旁的侍女急忙扶住了她。
我轉首望向公主,只見一層清淺的笑意徐徐漫上她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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