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命
錦衣華服的男子眉目如畫卻又冷若冰霜,只在見著一身禮衣的秦皇后時笑得略帶暖意:「兒臣見過母后。」楚輕玥自皇后懷中轉了轉小腦袋,看著這個明明年齡大得可以當自己爹而實際又是自己哥哥的人,她突然生出些感慨來。
好憂傷。上輩子沒爹沒媽這輩子一來有爹有娘連哥哥都準備好了,這掛開得真心不錯。可是,這差距……
唉,算了,既有個貴不可言的身份,又有這麼好的家世,嗯,有個完整的家了。又想起自己當時不該腦子一熱看了資料后就要立即為秦教授分憂解難的。
想起上輩子的事兒,楚輕玥又是一陣好笑。別人說得沒錯,她跟秦教授的確是有不正當關係。她是秦教授的私生女,這樣的關係能正當到哪兒去?秦教授雖是沒有公開承認她,不過待她也還是不錯。她母親將她扔在孤兒院便沒有管過。可惜她偏偏就惹上了秦家,還惹得十分成功。
秦教授雖然有事業有能力有錢財,大概是他前半輩子惡事做得多了點,他那位精明能幹的老婆就是沒能給他生個孩子,說來也是好笑,秦家樹大根深,明面上是什麼書香世家,暗地裡還不是倒賣古董的文物販子。或許他就是厭惡了這些齷齪見不得光的事兒才努力脫離。
楚輕玥這邊傷春悲秋地回憶著上輩子的那些心酸往事,這邊她卻被另一個人抱在懷裡。
「皇妹名字可是起好了?」她豎著耳朵聽她這位年紀能當她爹的哥哥問她那位年紀能當她奶奶的母親。
「嗯,起好了。你父皇給起的,楚輕玥,小名錦繡。生她的那日我殿前的那幾株梅樹開得美妙,花團錦簇。陛下說正是應了花開錦繡,是以才起了錦繡二字。輕宸以為呢?」
「兒臣覺得甚好。」
「既是如此,往後好好保護妹妹,母后同你父皇已是中年了才得這個女兒,日後你便也將錦繡當作自己女兒來待罷。」這話教楚輕宸面上一紅,雖是被立作太子,亦是有了太子正妃與側妃,可偏生就是沒有一個孩子。望著自己懷裡小小的人兒,楚輕宸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四月仲春,春意正濃。琚鳳宮外花開錦繡,秦皇后持著綉崩還在描花樣子,便聽得身旁女官道:「娘娘,歇上一會兒罷,您給殿下備的衣裳都夠殿下穿至十歲了。殿下還未出生您便將衣裳做了不少。現今……」
「琉璃,你的孩子如何了?」
「娘娘,臣……」
「琉璃,在你這處我還有何秘密可言?我只盼著錦繡早日長大,早先這孩子未出生時便得了天機老人一言,他說錦繡是我大玥國天命之人。陛下同我不過還能勉強撐個幾年,這大玥國現下是外強中乾無論如何我也得撐到天機老人來那個時候。琉璃,我對你有愧。你本該是瑨國國母,如今卻因我……」
「娘娘言重。若琉璃在瑨國才是死得乾乾淨淨連個渣都不剩。幸得常夫人收了我兒為徒,不然我母子倆在瑨國焉能有命活?更遑論琉璃還能逃回大玥?」
秦皇后目光深沉,看著琚鳳宮外那一隊長長儀仗,手中攥緊,扯得碧璽珠串斷裂「劈啪」落地,她亦是胸口起伏。琉璃上前輕拍她背為她順氣:「娘娘莫要生氣,為劉賢妃那起子小人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秦皇后聞言一把扔了手中綉崩,接過琉璃遞過的茶盞抿過一口又重重「啪」一聲拍在案几上,一雙眼裡頭似要冒出火來:「劉婉言這個賤人,當日若不是她我的錦繡如何會早產?更可惡的是,這賤人還對皇上下了蠱!」
「娘娘莫要憂心,陛下的蠱這不是解了么?」
秦皇後面色一頓,隨後拍拍琉璃伸過來的手,緩聲道:「若是往後我去了,你便將錦繡扔給她皇兄,早些回瑨國。」
「娘娘您……」琉璃神色慌張,朝著秦皇后就直直跪下來,「琉璃生是娘娘的人,死了也是娘娘的鬼,殿下還小,娘娘不能…」
「琉璃,你起來,我還有話要交代與你。」
琉璃點頭,起身站好。
春色正好,搖籃中,楚輕玥眨了眨晶亮的眼睛,細細聽著秦皇后對琉璃說的話,不多時困意襲來又睡了過去。臨睡前腦子裡只閃過一個念頭:劉賢妃是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尚書房內,老皇帝楚九淵將將一口茶送進嘴裡,就聽得頂上一聲調笑:「他奶奶的,楚小子你這茶真香,老子忍不住要嘗嘗!」音落杯裂,楚九淵右手一緊,握著白瓷茶盞的五指用力,將杯子捏得嚴絲合縫,未漏出一滴水來。
楚九淵一抬頭便見著一身雪白的老者自樑上落下。鬚髮雪白,雪色道袍無風自鼓,右手臂上還纏著尾青蛇兒,老者清瘦精神矍鑠,端的是道骨仙風。
他放下茶盞,起身朝著老者一拱手:「同天機子老人見禮。」
老者不答他,卻是偏頭一拂手,桌上茶壺自然落入手中,他仰頭狠狠倒過,又是就著道袍寬袖擦過唇角才喟嘆一聲:「格老子的,真好喝!」
楚九淵一笑,又看著他,見他同樣打量著自己,兩人皆是不說話。待他坐定,楚九淵又變戲法般自桌下拿出棋盤來,朝著老者道:「九淵難得同先生一見,今日正好,不若先生與淵手談一局如何?」
「手談他奶奶的!老子的徒弟在哪兒?老子要看徒弟!」楚九淵面上一黑,未曾想到這位道骨仙風的老者說話如此,呃,如此地有特色。本以為這樣德高望重的老人同自己見面如何都會客氣一番,不想,自己真是看錯了。
「還愣著做什麼?老子的徒弟在哪?」
「您請。」楚九淵面上一抽,朝他一擺袖便引著他往琚鳳宮走。
琚鳳宮內,秦皇后將將替楚輕玥換好衣衫,便聽得琉璃來報說是楚九淵過了來。秦皇后心頭一顫,卻是將楚輕玥抱在懷裡,額頭緊挨著她的。
「這女娃子就是給老子當徒弟的?」秦皇后聞聲就起來朝著門口行禮,腰還未彎下去就被隔空而來的內力扶了一把,耳旁又是那中氣十足的聲音:「這娃子根骨不錯,嗯,你們兩口子這麼廢物的爹娘還能生出這麼個好看的人兒來,唔,老子這把定是賺了!」
秦皇后溫婉一笑:「您遠道而來辛苦了……」話還未落便被天機子堵死了:「不辛苦不辛苦,老子這一趟來得不虧,坑了你男人五斤好茶,順帶還收了你女兒,這番不虧。這丫頭比起她那個榆木疙瘩的哥哥倒是靈氣了不少。不錯不錯!」
話罷又看向秦皇后,見她面色有異招呼楚九淵過來:「把你女兒抱好了,老子給巧巧診脈。」
秦皇后伸過手,天機子搭過時眉頭一蹙,隨即又朝著楚九淵破口大罵:「格老子的,你個沒用的臭小子,自家媳婦兒都照顧不好!當初老子就說了拖不得,這下娃生下來了,還是個早產,你怎麼不問她還有沒有命活?」
楚九淵面色一凝,秦皇后看著他,又是一笑,最終室內靜得可怕。
最後,天機子上前至楚九淵耳旁說了幾句,楚九淵看著秦皇後點頭。秦皇後接過楚輕玥卻並未發覺楚九淵有些變化的臉色。
當月,楚九淵頒下退位詔書,楚輕宸登基為帝,又昭告天下楚輕玥的帝姬身份。
又三年,德懿宮偏殿。
院內花開錦繡,池邊蓮葉田田,秦巧巧看著粉色衫裙的女娃子朝著自己奔過來,手中還拿著朵荷花,一時間心中溫暖,待女娃子離得近了又一把將她攬進懷中。身旁男子看著這娘倆不由得好笑,卻又被秦巧巧轉眼一瞪給瞪得沒了話說。
秦巧巧一邊拿了帕子給楚輕玥擦汗,一邊又問道:「前幾日聽宸兒那孩子說你給錦繡訂了一門親事?」
「嗯,陸家嫡子陸重華。」楚九淵喝過一口茶,又替自己斟了滿杯。他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叫秦巧巧有些惱怒,秦巧巧又道:「你還真是亂點鴛鴦譜!我明明同琉璃說好將錦繡許給她家那個小子。」
「瑨國相去甚遠,琉璃這一去也不知能否成功。再者,劉家同東陽王近來動作太大,甚至同瑨國孝親王聯繫得有些緊密。還有,劉賢妃她……」
說到劉賢妃時,秦巧巧面色一沉:「這個惡婦,終有一日我會教她生不如死!」
「想必當初天機先生的警告亦是起了些作用的吧,若非如此,今日她又怎肯安心在太廟待夠三年?」
「我一想到這惡婦便覺得心中不快。當年她明明是父皇待選秀女,不想竟有好手段,封了賢妃誕下汝陽王不說,如今更是加封西宮太后,劉家坐大,外戚專權,她不僅不知收斂,竟然敢對著咱們孩子下毒手!宸兒他,如何能應付得了這些?」秦巧巧說著眸中便有淚。
楚九淵嘆息一聲,劉家,當真是顆有毒的肉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