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與烈士面對面
第二天,要做的事情更多更繁重了,沈季咬牙扛了過去;第三、四天,也同樣不輕鬆,初來咋到的學徒們一回到帳篷就趴下了,也沒力氣抱怨發牢騷、全都累癱了躺倒在床,用不了多久就此起彼伏打起了一連串的小呼嚕。
第五天的下午,王偉照例帶著新人做事,他站在前排觀察了一會兒,滿意地發現所有人都沒有了剛來時心浮氣躁的樣子——總算把你們磋磨得穩重些了,很好!
「大家辛苦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抓到誰的錯處,希望你們別給我這個機會,否則我要是往那冊子上記誰一筆,可能那誰就得走人了。」
眾人聞言均是滿臉的苦相、面露懇求的望著王偉,多期望這人能高抬貴手啊。
「咳咳咳,你們別這麼看著我啊,規矩是師父們定下的,我只是照辦罷了。吶、今天下午也不讓你們去干體力活了,免得你們又在背後罵我把你們當苦力用。」
眾人一臉的悲憤——難道這些天你讓我們掃地、洗衣服、搬運傷兵、清掃庫房藥房,你都忘了不成?
這些小年輕都自持有幾把刷子、基礎都不錯,來醫帳多數是抱著搶救傷患於刀光劍影中、從閻王爺手裡奪回病人生命的理想的,哪裡能甘心做這些僕婦小廝的活呢?
王偉面對著眾多敢怒不敢言的眼神、頓時覺得臉皮再厚也撐不住了,趕緊揮了揮手,帶著這一幫未來的神醫們往前走了。
沈季腳步輕快地跟在後面,一聽到今天可以干不一樣的活,他心裡就高興得很,嘴角眉梢都是笑。
成大石就走在旁邊,他自認有責任有義務剔除像沈季這樣沒有真材實料靠關係的無能之輩,為真正努力勤奮的寒門子弟贏得更多的機會,所以在莫名的正義感當中,他簡直就見不得沈季笑。
「喲、沈季,這還不知道要做什麼呢,你就這麼高興?難道、你已經事先知道了?這也難怪,你跟我們這些普通人可不一樣……」話說到後面,語氣再隱晦不過,意有所指令人浮想聯翩。
沈季剛開始聽到這陰陽怪氣的話時心口特別堵、覺得非常委屈,過了幾天之後,總算是適應一些了。孫安碰巧撞到過成大石擠兌沈季的場面,當下就回嗆了過去、把人堵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事後又拉了沈季咬耳朵,私下傳授了呆瓜朋友很多應對小人的技巧,沈季多方嘗試之後,終於掌握了一些訣竅。
「大石你還是這麼會開玩笑,是王哥親口說要帶咱們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啊,難道你剛才走神了沒聽到?或者說、你喜歡搬運藥材?哎王哥都誇你了,搬運藥材是把好手,小弟自愧不如!」沈季真誠地稱讚。
王栓大嗓門附和:「哎呀論力氣咱們帳篷里大石可是頭等,每頓三個大饅頭總算沒白吃呀!」
「可不是,小季,你若是也想這麼力大無窮,不妨晚上多吃幾個饅頭試試看嘛。」錢顯惡作劇地捅捅沈季、卻斜睨著成大石說。短短几天,成大石除了針對沈季,就是針對錢顯,處處諷刺他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什麼的,錢顯氣得不行。
成大石滿臉漲紅、氣憤難堪,不過他不氣沈季和錢顯,只對王栓生氣,他覺得王栓跟他差不多、都是沒有關係的寒門子弟,很應該志同道合才對,沒想到這傢伙卻是趨炎附勢、自私忘本的小人!
沈季看著成大石一副要失控的樣子,趕緊拉著王栓和錢顯快走了幾步,擠到王偉身邊去了,好奇地問王偉:
「王哥,咱們要做什麼去啊?能透露一下不?」
王偉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難得換上了一副嚴肅穩重的面容,他回頭看著沈季好奇期待的目光,柔和地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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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所有的傻白菜們都驚呆了、被震懾在原地不敢動彈。
「怎麼?要做大夫的人、還怕這個嗎?」王偉生氣地質問,他把所有人帶到營區東北偏僻角落裡的殮房,那寬大齊整的殮房內,一半是黑漆漆的十幾具棺材、一半是停放在木板床上的英烈遺體,全都蒙著白布。
肅穆、悲壯蒼涼感油然而生。
王偉躬身、雙手小心地揭開一塊白布,露出底下的英烈遺體遺容,他恭敬地輕聲招呼:
「陳大哥,叨擾您了,請容我給您梳洗打理一番,齊齊整整地送您回歸故鄉。」
遺體旁邊貼著白紙黑字,端正地寫著:陳誠,欽州吳縣人士,卒於康禎四十八年冬十二月二十一日,卒年二十八……
沈季從一進來時情緒就不對了、沒法控制了,尤其是看到那薄薄的一張紙上簡單的幾句話,再看看英烈那年輕飽滿、英姿勃發的面容,此時卻蒼白無比、失去了生機。看來從戰場上帶回來之後,已經初步打理過了,細看起來髮絲卻仍然凌亂、灰塵和血跡尚未擦洗乾淨。
王偉一邊熟練地拿起濕帕子清理起來,一邊低聲向新人介紹:
「戰場無情、刀劍無眼,犧牲是不可避免的……但為了保衛契國犧牲的勇士,他們都是英雄、都是值得我們尊敬的……醫帳平時不僅要救死扶傷,碰上這種情況時,如果是夏天,天氣炎熱路途遙遠的情況下,只能盡量想辦法將其骨灰送回家中去,讓烈士魂歸故里……不過現在是冬天,欽州也不遠,咱們就得盡心儘力將其打理得乾乾淨淨妥妥噹噹的,將其遺體送回家鄉,給眷屬們一個交代,這也是咱們醫帳的職責……」
沈季拚命深呼吸、他想起了自己的親人——大哥和三哥都是誓死效忠契國鎮北軍的一員,還都曾坦然提起過戰死沙場、無畏犧牲那些話。
可語言再怎麼樣動情、也比不上今日看到實際情景時的震撼悲慟!
「王哥,我來幫你吧。」沈季極力按捺下心裡翻騰的情緒,決定要送這些烈士們最後一程。
王偉看著沈季蒼白的臉色,安慰道:「你別怕,剛開始不習慣沒有關係,你只要想著、這些都是我們的兄弟、都是我們契國的英雄,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沈季挽起袖子、擰了個帕子回來,長身跪下,一絲不苟、萬分鄭重地擦拭著烈士沾滿灰塵血跡冰涼僵硬的手掌、連指甲縫也不放過,他哽咽地對王偉說:
「王哥,我不是害怕,我只是難過……這位大哥還這麼年輕,他不止是我們的兄長、我們的英雄,他還是陳家的兒子、兄長,甚至已經成親了,是丈夫、是父親……我一想到他的家人看到送回去的棺木、我就……」
沈季忍不住驚恐萬分地想:如果哪天大哥或者三哥也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眼前,那真是要把人給逼瘋了、哭死了、傷心絕望透頂了!
王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沈季的肩膀安慰:「你是個好心腸的,這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嗯、不過,朝廷會給一筆撫恤的銀兩、布匹和糧食,還會減免賦役,給眷屬相應的補償。」
沈季擦洗完了手臂后、開始揭開烈士身穿的黑色長袍,一看就更傷心了:烈士的腹部有一道巨大的貫穿傷,尤為恐怖,看來這就是致命傷了。
「怎麼、怎麼會這樣?上陣殺敵不都穿著鎧甲嗎?」沈季推己及人,已經完全沒把這烈士當外人了,就當成兄長看待,是以一點也不害怕。他努力把傷口附近的血跡都擦乾淨、心裡詫異又難過。
王偉無奈地回答:「是穿著鎧甲沒錯,但那不一定就是刀劍不入,這道傷口應該是被弩箭射穿的……來、你拿針線給縫上,光擦沒用。」
沈季接過針線、一邊細心地縫,一邊腦補著那可怕的弩箭、從遠方不被人注意的角度急速射出,將正在奮勇殺敵的將士一箭射下馬,當場血流如注、淹沒在馬蹄之下的情形……
——該死的敵軍一定玩了偷襲那一套,真是太無恥了!沈季咬牙切齒地想。
王偉看著沈季毫不畏懼、長身跪立,緊緊靠在烈士遺體上埋頭認真縫合傷口的模樣,眼裡有掩飾不住的讚賞。嘆了一口氣,他站起身,往旁邊站著那些學徒望過去,他一開始就沒想過強迫下令讓他們上手,只是想直觀地讓他們了解一下醫帳的辛苦,看他們能否接受這些職責範圍內的事。
王栓和錢顯對看了一眼,互相給了一個鼓勵的眼神,雙雙出列,請求道:「王哥,我也想去幫忙。」
「去吧,記住、如果心不誠,態度不恭敬,那就不準上手,沒得褻瀆了英雄。」
沈季抬頭招呼朋友:「栓子、錢顯,陳大哥的頭髮有些亂,不如你們幫忙梳理一下吧。」
王偉監督沈季等三個新人做事,繼續介紹:
「你們以為每個戰死的烈士都有這種能完整送回家鄉的機會嗎?我告訴你們,不可能!有些烈士的遺體根本找不齊全、或者根本認不出來誰是誰,如果是夏天、烈士的數量又多,為了避免爆發瘟疫,就必須抓緊掩埋或者火化,最後眷屬們等不到親人的遺體或者骸骨,只能等到朝廷的通告和補償……」
沈季越聽越不是滋味、眼眶都紅了,淚花在閃爍,錢顯細心些、他湊過去壓低聲音問:「小季,你怎麼了?」
「我的大哥和三哥、還有好幾個朋友,他們都是鎮北軍的勇士,他們很厲害的,非常厲害!」沈季小聲卻堅定驕傲地回答。之前他還想著避嫌、不敢四處說,可今天見識了這些,他突然想開了:這有什麼可藏著掖著的,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會憑自己的能力站穩腳跟,但並不妨礙我同時為英勇的哥哥們感到驕傲自豪!
王栓悶聲說了一句;「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我表哥也在這裡頭當值,之前沒來過,真不知道這麼兇險……」
「你們的哥哥都很厲害,都很了不起!」錢顯一邊笨拙卻溫柔地幫烈士梳理頭髮、一邊認真地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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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的傍晚時分,蔣鋒終於風塵僕僕地趕到了大營,背著一個大包袱,營門值守的衛長打趣他:
「蔣參將好幾日沒見,怎麼、這是帶著好東西犒勞兄弟們來了?」
蔣鋒下馬、解下包袱遞過去,豪爽地說:「拿去檢查,看上什麼隨便拿就是。」
於是,幾個士兵喜笑顏開地拆開蔣鋒的包袱,先是例行公事地翻看了一遍,而後那衛長拎起那包著燒雞的油紙包,笑嘻嘻地問:
「蔣參將,這個給兄弟們解解饞行不?好久沒吃肉了都。」
蔣鋒挑眉、瞭然地笑著說:「拿去拿去,這個月的餉銀又送到哪個花樓了?不攢下一些看你們拿什麼討媳婦!」
圍著的士兵和衛長嘿嘿嘿笑成一團,厚著臉皮就當沒聽到。
——小季肯定生我的氣了,忙到現在才來看他。
蔣鋒拎著包袱抬腳就想往醫帳的方向走,想了想、又改變了主意,轉而去了找穆東的路上。圈養這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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