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如果你死了
生死
蔣鋒在客棧里躺了三天,對症下藥后病根慢慢除去,他的精神頭就好多了,眼下就是刀傷未愈和失血過多的問題。
「慢點、輕點,好、躺好。」沈季鬆了一大口氣,在二哥的幫助下把蔣鋒攙扶到自家炕上養著。
左鎮打趣道:「看咱們蔣三這虛弱的樣子啊……逞強遭罪了吧?看你以後長不長記性!」
炕已經燒熱、屋子裡整潔素凈,沈季把門帘打起,讓屋子裡透透氣,現在還不敢開窗,怕寒風驚擾了病根未除的蔣鋒。他回頭接了二哥的話頭壞笑著擠兌人:
「三哥那可是英勇得很吶,我頭一回見他的時候,胳膊上傷了一大口子,還跟沒事人一樣天天在河裡泡著呢,胡亂包紮、隨便上藥……」
蔣鋒老老實實地躺在炕上,任由兄弟和沈季打趣自己,末了還認真地反駁:「那次也是你幫忙包紮上藥的,根本就沒有「胡亂包紮」、也沒有「隨便上藥」——」
左鎮沒好氣地彈了一下這呆木頭的腦門:「知道就好,你看你一倒下,小季多操心多受罪啊,要不是王伯找上了小季,你說說最後該怎麼收場?嗯?熊玩意兒……」
「……」蔣鋒識相地閉嘴,將愧疚擺在了臉上,將全部懊惱後悔心疼都盛在了眼睛里、默默地看著沈季。
「行啦二哥,他知道錯了,改天等他好了我拿鞭子抽他!」沈季收拾好屋子之後,就拍拍手去把炕桌支起來,準備擺飯。
一大盆色香味俱全的紅燒肉、一碟子韭菜煎蛋,和一盤醋溜白菜,還有一小壺溫好的米酒,簡簡單單的午飯。相熟的朋友、也就沒那麼多講究,左鎮和沈季盤坐在炕上,蔣鋒腰間有傷不宜勉強坐起,只能墊高了枕頭、頭頸抬高,沈季遞給他一碗溫熱的肉粥,讓他自己慢慢吃。
「二哥喝酒啊,這米酒是我跟前面巷子的周大娘買的,她自己釀的特別地道。」沈季就熱情招呼著,給倆人各自倒了杯酒,爽快一飲而盡。
左鎮翹起大拇指連聲誇獎:「不錯啊小子,酒量見長,以後跟二哥出去多喝幾場,包管你變得巨能喝!」
蔣鋒立刻把粥碗放下、強烈的反對:「別、二哥千萬別,他喝醉了不是折騰我么……」
沈季回頭安慰:「不過是興緻來了喝幾盅罷了,不會喝醉的。」
**
在家裡貼身照顧了蔣鋒三四天後,沈季又匆匆趕回了仁濟堂做事,只不過中午他也得回家一趟,給三哥準備吃的喝的,陪他說幾句話,幸好家離得近。
這天下午,沈季正在醫館後堂忙著配藥時,陳理神神秘秘地湊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嘿、鎮北軍醫帳說是要招收學徒,你有沒有興趣?」
啊?我現在就是學徒啊……沈季停下動作,看著陳理:
「還有這事?我們現在不就是學徒么?」
陳理摸摸鼻子、悻悻然地說:「我當然知道我們是學徒了……不過,如果可以應徵到醫帳去當學徒的話,聽說月錢至少有一兩呢,一年至少還給發兩身衣服!吶、聽說就算是學徒,平時也是很受人尊敬的啊!」
沈季潛意識就有些心動、突然間有些熱血沸騰的感覺。他放下手裡的戥,攀著陳理的肩膀問:「那如果想入醫帳,應該不容易吧?他們的要求是不是特別高啊?」
陳理吐出一口氣、聳肩無奈回答:「每年都有很多人去應徵,千里挑一、萬里挑一的架勢,你有興趣可以去試試。」
「可醫館知道了會不會……?」
「你說咱們仁濟堂?放心吧,這事兒沒人會阻攔的。你以為到醫帳當學徒就那麼好啊?我剛才都是特地挑好的來說,要是真的進了醫帳,那可是很忙碌的,尤其是戰時,吃的不好、住的也不好,還累個半死,弄不好敵軍殺過來還保不住小命……老實說我不想去,還是在外邊兒自在些,我爹娘就我一個兒子呢。」陳理搖頭晃腦地感慨說。
沈季怔愣了很久才輕聲回答:「那自然是的,投軍了就身不由己了……那麼多將士,要訓練、要打仗,肯定時常有流血傷亡,醫帳里的人能不累么……」
「這個月二十號到二十五號,東城校場那兒有人負責徵收學徒,想瞧瞧熱鬧的話你可以去轉轉。」陳理抓起幾包配好的葯,施施然去了后廚。
要去嗎?要試試嗎?還是留在仁濟堂呢?
沈季一整天都心事重重、心亂如麻。
他對軍營的感覺實在是太複雜了——自從大哥穆東執意投軍之後,一家人就沒法團聚了,沈父沈母直到臨終前還牽挂著遠方的穆東,那時沈季特別不能理解:投軍再重要,能重要過親人嗎?能重要過自己的性命嗎?
令他受到觸動的是前段日子大哥訓他的那段話:
「如果契國所有的將士都跟你一樣的想法,那契國就沒有軍隊了,下場就是隨意哪個鄰國派兵過來,都能殺光一城的人!」、「男兒自以身許國」、「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
**
「三哥,為了保衛契國我必須要捨棄自己的性命嗎?」沈季直到回家吃完飯窩在炕上時還在冥思苦想,冷不丁就問了一句。
蔣鋒蹙眉:「……什麼?」他正在一下一下順著沈季的背,聽到伴侶這突然問的問題覺得莫名其妙。
「你?保衛契國捨棄性命?說什麼呢你……」
沈季胡亂翻了幾下手裡的醫書後,輕輕蓋在自己臉上,重重吐出一口氣,迷茫地再次問:「三哥,你說、如果我也投軍的話,是不是也要為了守衛疆土城池而捨棄性命啊?」
蔣鋒愣了一下、沉著臉思考了很久,期間順手將沈季臉上的書取下來,張開五指蓋在他的臉上,來來回回地撫弄。
門窗緊閉、安全而隱秘的空間,炕桌上只點了一盞油燈。那點光搖搖晃晃明明滅滅,將依偎著的倆人的影子攆成了一個。
「這個沒有如果。不管是誰投軍了,都要為守衛疆土城池捨棄性命,將士不能怕死、或者說,要忘記自己怕死。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沈季跟三哥獨處時、總是由著性子的。他發泄似的捶打了兩下鋪蓋,發出意義不明的幾聲嘶吼,甚至抓起三哥的手開始磨牙,啃出一個深深的牙印——
「做什麼?小狗怎麼咬人了?」蔣鋒低聲寵溺的笑問。
「我覺得自己受不了嚴格的軍紀,忍受不了軍營的枯燥……哎三哥我這樣是不是不對的?」沈季苦惱地在炕上翻滾折騰了幾圈之後,小心翼翼地發問。
蔣鋒納悶:「你——你本來也用不著忍受吧?怎麼、那仁濟堂對你們學徒的要求開始向軍營看齊了?」
沈季繼續糾結、頭疼一般在炕上抱著腦袋,側卧著蜷縮成一團——他擔心說出心裡話后、三哥會看不起他。
「如果仁濟堂太苛刻、太過份的話,你還是別去了,賀州又不是只有一個醫館,想做事還怕找不到地方么。」蔣鋒以為自己猜對了,安撫性地拍拍沈季的肩膀建議他。
沈季不搭話,繼續蜷縮著,他心裡其實比較壓抑苦悶——對將來的生活突然有了非常不確定的惶恐。
以後也要一直這樣下去嗎?三哥會經常上戰場、只有空閑時才能回家相聚,最可怕的是他會受傷——輕傷、重傷、甚至致命傷!大哥已經明確表明,他會一直征戰到年老力衰才會卸甲歸田,作為親人他只能擔驚受怕卻無法改變。那三哥呢?
他們之間沒有探討過這個問題。
「三哥,我聽說,鎮北軍醫帳要招收學徒……」沈季面朝下撲倒在被窩裡,悶悶出聲。
原來如此!蔣鋒瞭然頷首。
「這事兒你自己決定,沒人能勉強你的,小季。」蔣鋒輕輕地順著沈季的背、表達了自己的支持。
——確實、沒人能勉強我,可我不滿意這樣的自己……
沈季揪著被子、皺著眉頭半天沒開口。直到感受到了三哥溫熱寬大的手掌不斷地安撫過自己的背,他總算鼓足了勇氣開口:
「三哥,我想進鎮北軍醫帳,聽說那兒上手的機會非常多,學徒不多久就能獨擋一面了……」
頓了頓這小子才敢羞愧地直言:「可是我一直在外邊兒,就沒經歷過軍營的生活。聽說投軍的人都吃得不好、住得不好、累個半死……還有可能丟掉性命……所以我有點怕死……這樣很丟人是吧?」
蔣鋒聽到後面啞然失笑、開始輕柔地捏著沈季的後頸子,忍笑解釋:「你能想著去投醫帳,三哥就已經很高興了。至於你所擔心的事情,那沒什麼可丟人的,人之常情而已——誰不想錦衣玉食?誰又有兩條命了?將士也是人,我們都有自己的親人、朋友,有血有肉就會有所牽挂。去投軍是為了精忠報國、建功立業,你聽誰說過投軍就是奔著去送死了?」
燈芯燃盡、最後掙扎著跳了一下后就熄滅了,沒有人去理睬,任由室內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沈季慢慢挪到三哥身旁挨著,倆人肩並肩躺著。他望著黑黢黢的屋頂,喃喃地問:
「三哥,如果哪一天你戰死了怎麼辦?我真是不敢去想……」圈養這個大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