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失了魂似的不斷往前走。如今,他終於明白此刻盤據心頭的那份異樣的情愫究竟是什麼──那是嫉妒。
最後,蒼威來到一棵枝葉濃密的大樹前。他的手不自覺的緊握成拳,狠狠地朝樹榦揮拳擊去,力道之大,使得樹葉紛紛震落。
木屑刺進了他手中,鮮血湧出,但他卻絲毫感受不到痛楚,只因他的心更痛。
緩緩收回手,他痛苦的閉上雙眸,額頭抵著樹榦,滿心的妒與恨。
該死,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究竟該怎麼做,他才能改變自己的身分和地位,成為一個足以匹配得上她的男人?
見蒼威匆促的離開,吳新也朝段雲羅與慕劭恭敬地鞠躬施禮,「小姐,慕公子,小的下去了,若有任何吩咐,再派人傳喚一聲。」
吳新走後,偌大的廳堂里再度只剩下段雲羅與慕劭兩人。
段雲羅輕輕收回柔荑,面無表情的坐回處,單手托腮,抵著桌面,朝敞開的廳堂大門外看去。
她本想試探蒼威會有何反應,但他卻什麼反應也沒有,就這麼轉身離開,讓她實在看不出他對她是否有情意。
「你喜歡那名男子?」慕劭開口問道。她這模樣,任誰也看得出她的心事。
心一驚,段雲羅連忙轉過頭看著他,「慕大哥看得出來?」
「身為你的義兄,怎會看不出?」慕劭笑了。
他又怎會不知,她本是想利用他,好讓那名男子見了吃味,但照這情況看來,她勢必得另思主意了。
沉吟了一會兒,段雲羅開口問道:「慕大哥,身分和地位當真這麼重要?」
雖說她並不在乎世人的目光,但蒼威似乎不這麼想,讓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慕劭思索片刻,這才緩緩地道:「夫妻雙方講求門當戶對,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倘若不在乎,兩人執意相守,但世俗的目光、眾人的議論依舊緊緊跟隨,縱然欲真心相伴,日後難免禁不起考驗,最後甚至勞燕分飛……」
「不,不會的,我絕不會那樣!」段雲羅篤定地說。
「世事難料。」
「慕大哥,你……」段雲羅擰緊了眉,氣惱不已。
為何慕大哥非要這麼說她?他又不是不曉得她的性子,當真對她一點信心也沒有?
見她氣紅了臉的模樣,慕劭不禁輕笑出聲,「莫氣惱,我不過是說出一般人的情況罷了,而你、我與他們不同,對於世人的目光並不在乎,若是認定了,便不會改變心意。」
「是啊,說來咱們的性子還真像,不然我也不會認你為大哥了。」段雲羅這才笑了開來。
心底認定了的人,無論對方是何出身,她亦不改心意,也絕不後悔。
慕劭笑了笑,並未再多說。
「對了,慕大哥,你可有了心儀的對象?」
「實不相瞞,我早已有個依媒妁之言,不久后必須迎娶的遠房親戚之女,而且那名女子你也認識。」
「什麼?」段雲羅從未聽他談起此事,不禁睜大了眼,「她是誰?」
「段伯父有位華姓友人……」
他話尚未說完,便被她急忙打斷。
「是華恩伯父,對嗎?」段雲羅又驚又喜,「想不到華恩伯父竟是你的遠房親戚,但是……」
「嗯?」慕劭挑眉看著她。
「華恩伯父有一妻一妾,生的皆是女兒,你將迎娶的是哪一位?」
「是大房所生之女。」
「喔……」她咬咬唇,欲言又止。
「怎麼了?」慕劭看得出她有話想說。
「我和她是多年好友,但是,她……」段雲羅止住話頭,不敢再說下去。
「生得其貌不揚?」慕劭笑著接下她的話。
「嗯。」她輕輕點頭。「原來你已經見過了她。」
「不。」慕劭搖頭。「我曾聽說,她雖然其貌不揚,卻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你說是嗎?」
「沒錯,她的心地確實善良,待家中奴婢、僕役極好,更與姨娘所生的妹妹相處融洽。」段雲羅直點頭。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你不在乎身分、地位,而我並不是那種在乎他人外表的人,只有內在才是最重要的。」
段雲羅陷入沉思,不再開口。
是啊,慕大哥說得沒錯,唯有內在與真心才是最重要的,那麼,究竟要到何時,蒼威才肯主動碰觸她的心?
「好了,時候不早,我也得離開了。」慕劭起身告辭。
段雲羅連忙收起思緒,站起身,跟隨在慕劭身後,看著他步出宅第大門,翻身上馬。
「慕大哥,往後可得多多保重,千萬別忘了玉霞城還有我這個妹子啊,若有空可要來這兒走走。」
「那是當然,你也得多多保重,哪日若要嫁人了,別忘記差人送來喜帖,不管我身在何方,定會前來祝賀。」慕劭坐在馬背上,微笑看著她。
他的話讓段雲羅感到羞赧,一張俏臉頓時緋紅,無法開口回應。
揮了揮手向她道別,慕劭便駕著駿馬離去。
目送他那高壯挺拔身影漸行漸遠,好一會兒後段雲羅才收回視線,轉身走回屋裡,朝廂房走去。
她腦海里所想著的人只有他──蒼威。
方才他明明瞧見了她的手摟著慕大哥的手臂,但他卻沒有任何反應,臉上更沒有任何錶情……他,就這麼不在乎嗎?
沒來由的,她胸口好悶,泄氣不已。
別說他沒對她動心,那必定是騙人的,而她究竟又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正視內心對她的那份情感?
夜,沁涼如水。
段雲羅獨自一人坐在花園的涼亭里,單手托腮,抬頭仰望星空,最後,她輕嘆口氣,趴於石桌上,閉上雙眸。
這時,一道挺拔的身影經過,瞧見她那趴於石桌上的倩影,先是一愣,隨即步向前。
「醒醒,你別在這裡休息,會受寒的。」
一聽見蒼威的嗓音,段雲羅的心立即狂跳,但她仍裝作沒聽見,雙眸依舊緊閉。
接下來……他又會怎麼做呢?
蒼威伸手輕碰她的身子,然而她依舊閉著雙眼,不得已,他只得伸出長臂抱起她的嬌軀,朝她的廂房走去。
偎在他懷裡,被他輕抱著,徹底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耳畔更傳來他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段雲羅彷佛醉了,沉迷其中,不願醒來。
蒼威抱著她回到房內,將她輕放在柔軟的床鋪上,透過自窗子斜照入室的銀白月光,凝視著眼前的她。
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披散而下,更顯嬌柔可人,纖細的身子、柔嫩雪白的肌膚、艷麗絕美的五官……她的美,早已深深烙印在腦海里,怎麼也揮之不去,就算是在夢中依然清晰。
雖說她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卻從來不對府里的僕役擺出主子的架子,頗得人心,而他內心對她的情愫,更是早已超越對主子的敬愛,但,這份心意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好苦,真的好苦,誰來告訴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心底那份對她的愛意不再增加?
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看著她那絕美的容顏,蒼威不禁動了情,伸出手,以指尖輕撫著她細緻的臉龐。
他自她細細的蛾眉輕輕往下撫去,滑過俏而挺直的鼻樑,最後,他的手指停在她那艷紅濕潤的雙唇上。
若蒼穹般的青色眼眸早已變得深沉,他抽回手,緩緩俯下身,靠近她的臉龐。
她艷紅的櫻唇就近在眼前……
驀地,蒼威心一悸,退了開去,臉龐染上一抹紅,連忙步出她的廂房,不敢多待,就怕自己會做出踰矩之事。
回到宅第後方僕役所住的木屋內,他坐於一隅,取出懷裡那隻青色雲菱紋荷包,置於掌間凝視著。
方才在她房內的情景,怎麼也無法自腦海中抹去,指尖更依稀遺留著她柔軟紅唇的餘溫,而他更是清楚,內心對她的那份愛意正與日俱增,快要抑制不住。
她給了他名字,而他的人生更是因為她而不同,他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她所給予的,但,他與她之間的距離卻如同雲泥,遙不可及。
最後,厚實大掌收緊,緊握著那隻荷包。
如果可以,多希望自己並非僕役,而是一個能與她匹配的男人,這份奢望可否實現?
廂房裡,段雲羅待蒼威離開后,立即睜開雙眸。
剛才他對她……緩緩抬起手輕撫著自己的雙唇,她不禁心跳加快。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這麼做,可是因為也對她動了心?
定是如此,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