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87_87709這條碎石小路愈走便愈是狹隘,兩旁茂盛的林木常常讓人錯覺路已斷了,然而下一刻,黑灰色的石子便出現在腳下,一路向山下蜿蜒而去。

「建造軍械的地方看著雖就在對面,然而若是走過去也要花上大半天的功夫,而他們慣用的穿山溶洞裡頭過於潮濕,怕是對蘇先生身體不好,咱們今日便不過去了。」殷不在在前方絮絮地道。

「這條小路恐怕也用的不多罷。」蘇北秦艱難地拂開擋路的枝葉,微微喘著氣道。

殷不在稍稍放慢了腳步,道:「確是如此,本來是為了外頭來了客人用的,寨子中的人甚少走這裡,但他們走的路怕是不適合蘇先生。」

蘇北秦臉頰邊已然帶上了細細的汗珠,他眯起眼,擦了擦落到眼角的汗珠,若有所思地道:「武惟揚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恕殷某也無法回答,殷某也是去年春天才到了這兒的。」殷不在怔了怔,抱歉地笑道。

蘇北秦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道:「看殷兄的模樣,倒不似是犯了什麼罪,卻是因為什麼才入了無人寨?」

殷不在嘆了口氣,「是家師的命令。」

蘇北秦正欲再問,前方樹叢一陣晃動,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孩子跳了出來,他手上拿著一個木製的小短劍,穿著舊卻乾淨的青布小褂,昂著頭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想過此路,留下買……啊!痛!」

殷不在在孩子手腕上不重不輕地敲了一下,那小孩兒手指一松,短劍便落到了地上,他捂著手腕,瞪著大眼睛惡狠狠地道:「你這個大壞人,是誰派你上山的?!我要去告訴老大!」

「小崽子,我是殷大哥!」殷不在恨恨地擰了擰小孩兒的臉頰,「你怎麼又自個兒竄進林子里!你娘呢?」

小孩兒一邊揉臉一邊嘟嘟囔囔地道:「殷大哥?我還以為是摸上寨子的壞人呢,我娘在洗衣裳,殷大哥,你後面那是誰?」

殷不在道:「那是寨子里新來的師爺,你可別頑皮到他那裡去,當心老大抽你!」他對著小孩兒做了個揚手的姿勢,嚇的小孩子縮了縮腦袋。

蘇北秦向小孩兒笑了一笑,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兒眨巴眨巴眼睛,看著這個俊秀斯文的年輕先生,方才嘹亮的嗓門不知為何收斂了不少,細聲細氣地道:「我叫林清堂。」

「好名字。」蘇北秦摸了摸林清堂毛茸茸的腦袋,林清堂眼睛亮亮的,在衣裳上擦了擦手,怯生生地伸手去拉蘇北秦的衣角,「先生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蘇北秦被小孩兒拽著往前走,殷不在在後頭看得目瞪口呆,愈發堅定了自己要易容成一個美人的打算,「一群只看臉的傢伙,膚淺!」他一面喃喃道,一面追了上去。

沿著這條碎石小路向下,在山坳處,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村落,如同書中才會出現的世外桃源一般,簡陋的泥土小道穿梭交叉,白牆黑瓦的單層屋舍零星散布在小道之間,屋前屋后全憑主人家愛好,種著一些蔬果,幾隻雞鴨在小道上搖搖擺擺地走著,偶爾被走過的村人驚著,拍著翅膀笨拙地向一旁躲避。

蘇北秦在高處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林清堂使勁拽了拽他,滿臉雀躍,道:「先生,快走。」

從那處下去村落已然沒有了道路,只有幾個簡單的土坑以供踩踏,蘇北秦動作難免慢了些許,林清堂等不及,便自個兒先三兩步跳了下去,在下面仰頭看著蘇北秦。

殷不在走到了蘇北秦前面,扶著蘇北秦的胳膊,蘇北秦壓低了聲音道:「這個村子是怎麼回事?」

殷不在笑吟吟地道:「有時候流放了一家子,老弱婦孺總需要地方安置,老大便在這裡造了個村子出來,當然,寨子里也不全是流犯,也有些旁的人,他們帶來的家眷也有一部分住在這兒。」

蘇北秦微微皺了眉,「這樣豈不是將他們置於危險之中?」

「若是任由他們散住,那才叫危險。」殷不在收斂了笑意,看著蘇北秦道,「蘇先生應當明白其中利害罷。」

蘇北秦沉默下來,他跨下最後一個土坑,林靜堂雀躍著過來拉他,他看著孩子明凈的笑臉,臉上一直帶著的溫柔笑意卻有些掛不住,之所以在離寨子這麼近的地方安置這些老弱婦孺,除了明面上的保護,私下裡難保沒有看護監視的意味,想來這些親屬連下山也定然是有限制的,他不知這對他們來說是好是壞,但殷不在說的不無道理,他也無法多加置喙。

林靜堂帶著他們到了村子里靠近東南方向的一幢屋舍,推開圍欄門,一隻皮毛油亮的灰毛大狗便沖了出來,搖著尾巴在林靜堂腳邊轉了轉,林靜堂將狗哄走,帶著兩人進了屋子,屋舍中窗明几淨,收拾地十分利落乾淨。

一個婦人聞聲從裡頭掀帘子出來,「堂兒,你去哪兒了?」

她見著蘇北秦和殷不在兩人,怔了怔,「殷先生,這位是?」

殷不在也怔了怔,像是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接著才道:「啊,這位是新來的師爺,蘇北秦蘇先生。」

婦人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舍下簡陋,委屈先生了,妾身林簡氏。」

林簡氏為他們泡了茶,她不便與外人同處,便重新退回內室中,林靜堂在外頭陪著兩人。

「你父親呢?」蘇北秦問道。

林靜堂伸手取過一個桂花糕,一邊吃一邊道:「他在那邊山上,每個月回家幾次,會帶我和娘下山去附近的鎮子上看看。」

殷不在道:「他爹叫林安堂,本來是京城裡有名的工匠,也不知做了什麼惹到了那皇帝,將他全家流放,當時他尚未成親,他的父親已老邁,在流放途中便……再後來他進了無人寨,因著手藝好,便去了那邊做事。」

兩人坐在廳堂里斷斷續續地聊了一會兒,林靜堂年紀雖小,倒十分聰慧早熟,時不時插上一言半語,也不叫人討厭,蘇北秦十分喜歡他,還花了一番功夫給他檢查功課,允諾他得空便下來看他。

待到晚間時,兩人推拒了林簡氏的好意挽留,慢慢向山上走去,臨走前,殷不在猶豫半晌,還是問道:「夫人是怎麼認出我的?」

林簡氏吃了一驚,她躊躇片刻,有些赧然地道:「因為整個寨子……也只有殷先生我是無論如何都記不住了,但我想堂兒領回來的定是寨子里的人,所以……」

殷不在暗暗嘆了口氣,心酸地道了謝,便跟著蘇北秦離開了。

蘇北秦回去時一路都若有所思,待回到宅院,殷不在正要告辭,蘇北秦喊住他道:「殷兄可知,無人寨中的流犯如何洗脫罪名?」

殷不在笑了一笑,道:「待到老大坐上那個位置,才是他們真正擺脫流犯身份的時候。」

蘇北秦默然片刻,道:「欽州知州如何?」

殷不在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以後先生自會知曉。」

這機會倒是很快來了。這日蘇北秦起來后,照例是繼續在書房中仔細翻閱武惟揚送來的各色賬目,上回他所給的不過是其中一本,後來他又讓四兒送了整整一箱子來,其中筆跡雜亂,有的娟秀,有的潦草,最初的幾本讓蘇北秦愛不釋手看了許久,倒不是因為其中內容,只是那手字狷狂大氣,構架明晰,轉折處毫無滯澀,端得是一手好字。

他猜測這是武惟揚的字,想來無人寨最初人手稀少,他作為頭頭自然什麼都要管上一管。

這些賬冊包含了整個寨子各個方面的運作情況,從最為隱秘的兵器到雞零狗碎的日常用品都有,蘇北秦毫不厭煩,看得十分認真,還做了不少筆記。

他翻完了一本,正放入一旁的藤編籃中,卻見四兒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道:「先生,老大讓你現在便去主院大堂。」

蘇北秦怔了怔,「什麼事?」

四兒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搖了搖頭,道:「先生去了就曉得了。」

蘇北秦一看便知是武惟揚不讓四兒說,也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他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衣飾,方才和四兒一同往前頭去了。

四兒到了主院後門便停了下來,向蘇北秦辦了一個鬼臉,道:「是官府派人來啦,蘇先生不必害怕。」話一說完,便一溜煙地跑了。

蘇北秦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想來武惟揚不讓四兒說是為了看蘇北秦猝不及防一時失態,但四兒終究還是擔心他,故而忍了半天還是說了。

蘇北秦沿著迴廊,走進天井前的大堂,這間大堂常年見不著日光,看著總有些陰冷,也不知武惟揚選這兒作為會客的地方是何用心。

一進去便見武惟揚大咧咧地坐在上頭,下首是一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子,蘇北秦打量了一番他的官服,便知這是一個通判。

武惟揚見他進來,笑盈盈地道:「蘇先生,你來了,來見見咱們欽州的父母官黃大人。」

中年男子抹了抹腦門上的汗,站起身來道:「哪裡哪裡,我還算不上是父母官。」

蘇北秦看了一眼武惟揚那張純然的臉,便溫文爾雅地笑道:「黃大人客氣了,在下蘇北秦。」

「蘇……」黃大人怔了怔,試探性地問道,「是……蘇太傅的……」

「家父正是蘇清柏。」蘇北秦臉上毫無尷尬之色,連嘴角的笑容也未曾變動分毫。

「啊……哈哈哈,在下很是仰慕蘇太傅,天下不知多少學子想要拜入蘇太傅門下,在下也曾是其中一員呢。」黃大人一面道,一面臉上漲得通紅,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蘇北秦態度依舊恭謹有禮,「若是家父知曉,定然欣慰不已,他常說,所謂孺子可教,並不在於其人是否聰慧機敏,最重要的乃是求學之心。」

黃大人連連點頭,他的神態自在了許多,感慨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

話音剛落,上頭武惟揚忽然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黃大人,你這次來到底有什麼事兒?」黃大人一個哆嗦,連忙重新在座位上坐下,戰戰兢兢地道:「寨主,知州大人讓我來稟告您一聲,寨主要的東西,下個月就到了。」

蘇北秦心中一動,看向武惟揚,只見武惟揚緩緩拉出一個笑容,他深深的酒窩湮沒在黑暗中,一雙圓潤的眼睛亮得驚人,「多謝黃大人通報,下月我定然同寨中的兄弟一同去好好感謝知州大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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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團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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