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又欠債的小秀才
林安雖然焦急,跑得也快,可他們家建的比較偏遠,距離學堂也遠,因此緊趕慢趕的,兩刻之後,才到了學堂。
學堂卻是一片寂靜。
林安心頭跳了跳,大力推門而入。
兩個小東西就朝著他撞了過來。
「哥哥!」
「林小叔!」
林安將兩個小東西都抱在懷裡,上下摸索一番,見都沒有受傷,這次放下心來。
顧夫子慢悠悠走了出來,和林安寒暄幾句,笑道:「說來也是這些學生自己的運氣,今天我突發奇想,令他們考試,打算讓考試通過的在院子里玩,沒通過的在學堂里寫大字。結果……」
學堂里十八、九個學生,一個都沒能通過他的考試。
於是全都留在學堂里寫大字。
氣得顧夫子自己都不能去院子里活動筋骨,只能在屋子裡陪著他們。
不過也好在如此,學堂里的人才全都避過了那場蝗蟲來襲的情形。
林安聞言,哭笑不得之餘,卻也慶幸。
他抱著兩個小的道:「辛苦夫子了,天色晚了,不知可否能將他們帶回去?」
顧夫子抬頭看看天,再看村子里別處趕過來的村民,擺手嘆道:「走罷走罷,放兩天假,大後天,再回來上課。」
林安謝過顧夫子,就一手領著一個,回家了。
林平和秦茂雖然長大了一些,可到底還是個五歲的娃娃,親眼看著那些蝗蟲穿破窗戶紙,跑到學堂里,夫子還要帶著他們去逮蝗蟲、踩蝗蟲,到現在為止,學堂里還留著不少蝗蟲,兩人就算膽大,此刻心裡也有些害怕。
可是兩個小娃娃偏偏又都傲氣的很,覺得小男子漢不能隨便嚷著「害怕」,因此俱抓著林安的手不放,直到走到田邊,林安看著田地里的還沒收的糧食站住不動,林平和秦茂也好奇的站住。
卻見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小麥和玉米被蝗蟲吃掉了約有三分之二。
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而今年因為下雨下的晚,秋天也比往年要暖和的多,所以秋收也晚。老農們總想等莊稼再長一長,然後好賣個好價錢。
結果呢?
還剩下三分之一。
而這剩下的三分之一里,既有他們來年的飯錢,還有要向朝廷交的稅。
有些人家裡成年的男丁多的,還要攢著錢打算交免除徭役的錢,家裡姑娘兒子大了的,還要想著孩子讀書或是婚娶的錢,家裡老人年紀大了,難免要用藥……林林總總,如此算下來,這剩下來的糧食,哪裡還夠?
林安甚至能想到接下來林家村的村民痛哭流涕的情形。
偏偏,他甚麼都做不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村子里人確定蝗蟲不會再回來了,又看完了自己家人都還安穩無恙,便都跑來了田地里。
登時伏地大哭。
整整辛苦一年的成果,就被一群蝗蟲,毀了大半。
乾旱,徭役,徵兵,加稅,蝗蟲……他們甚至不知道,接下來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
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希望,只能日復一日,這樣無望的過下去。
林平和秦茂兩個雖小,可是他們也懂得田地和糧食都農民的重要性。見大人們都哭了,他們看著地里的情形,亦小聲啜泣了起來。
林安蹲下/身子,拍了拍兩小的後背,這才道:「你們看,百姓可苦?」
林平道:「苦,蟲子一來,大家都白忙活了。」
秦茂道:「苦,靠天吃飯,還要被天欺壓,很苦很苦。」
林安道:「所以,答應我,將來無論如何,至少要考取秀才功名,護住家人。」
考中秀才,至少可以有二十畝不需要交稅的田地,至少可以免除徭役,見官不跪,可以更好的護住家人。
至少,在重重災難之下,還可以因不需要交稅賦的二十畝田地,不必餓死。
兩小懵懵懂懂的點了頭。
林安再看一眼伏地痛哭、目含絕望的眾人,終於帶著兩小返回家中。
他還不曾進家裡的院子,就被從他背後衝過來的頗為狼狽的男人給一把抱住。
林安一怔,想要掙脫,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別動。」
是獵戶的聲音。
林安便沒有再動。
然後他就被獵戶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跨過院子,走向他的房間。
然後「砰的」一聲,用腳關門。
旁觀到這一切的,要麼是林安的親人,要麼是林安的家僕。
眾人面面相覷,見林平癟著嘴就要哭,忙哄了幾句,就把林平抱到後院,林大丫和林二丫住的地方了。
至於獵戶和林安……他們還是當做甚麼都沒有看到好了。
而另一廂,林安初時沒說什麼,等門關上了,他才怒了,掐著獵戶的脖子道:「放我下去!」
獵戶不為所動,繼續抱著林安走向二樓,林安春夏秋季住的房間。
小心翼翼將林安放在床上,又以偷襲之術脫掉了林安的鞋子,然後就毫不客氣地壓在了林安身上,然後上下其手。
林安臉紅了紅。倒不是羞得,而是氣得。
「三哥你做甚麼?我孝期還沒過呢?」
獵戶的動作停了一瞬,隨即又開始動作,聲音悶悶的解釋道:「看你受沒受傷。」
然後悶不吭聲的就要上前把小秀才的外袍和中衣都脫掉。
小秀才嘴角抽了抽,只脫了外袍。
雪白的中衣下,包裹著已經十八歲的已經漸漸長開的小秀才。
獵戶呼吸一滯。
小秀才抓住時機,猛地將人踹下床去。
見獵戶乖乖的被他踹下床,小秀才狐疑的看了一眼,就見他身上沒有受傷,可是獵戶身上,卻頗為狼狽。
原本好好地一身玄色衣袍,卻突兀的出現了數個破洞。
就連獵戶裸/露的臉、脖子和手上,似是也有咬痕。
小秀才頓了頓,跳下床去,跪坐在地毯上,掰著獵戶的臉看了看,又看獵戶的手。
半晌才道:「你不是在山上?,蝗蟲來了,怎不往高處走?或者去尋個山洞堵了,也不必受這樣的傷。」
雖說蝗蟲咬的不是很厲害,但是看著獵戶受傷了,且這傷還不是他給的,小秀才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
獵戶搖了搖頭,然後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秀才頰邊。
——意思是想要看小酒窩。
獵戶一直對小秀才的兩個小酒窩格外的情有獨鍾。
小秀才黑著臉把獵戶的手打開了:「沒得看!笑不出來!」然後又要把獵戶拉起來,「起來,去白遠那看看,有沒有葯可以抹一抹。」
就算沒有葯,也該用烈酒消消毒才好。
獵戶悶悶的站了起來,然後看一眼沒穿鞋子的小秀才,心中一暖,就又把小秀才放回了床上。
然後用自己的大手,把小秀才的兩隻白嫩嫩的腳丫給捂住了。
小秀才彆扭極了,惱道:「又不是冬日,不許捂!」
獵戶道:「那冬日,三哥便來為你捂腳,可好?」
小秀才:「……」
獵戶:「如此,便說定了。」
然後起身把小秀才的衣服遞過去,還自動自覺的出了門去避嫌,讓小秀才自己穿衣服。
小秀才:「……」
等等你回來!捂腳的事兒,什麼時候說定了?他明明什麼都沒說!還避嫌,你脫我衣服的時候怎的不避嫌?
林安氣惱極了,可除了捶打獵戶幾下,他顯然什麼都做不了。
就連要罰獵戶晚上跪搓衣板,他暫時都沒法子實時監督。
等到林安氣呼呼的穿完衣服,去後院看了一眼兩個妹子,再和獵戶去白遠家的路上,看一眼身側的獵戶,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獵戶對山上熟悉的像是自己家。他只要想,一定不會因蝗蟲受傷。可是獵戶卻實實在在的受傷了。
林安腳步一頓,再思及縱使是以獵戶的腳程,想要在蝗蟲走了之後在下山,然後再趕去尋他,想來也是來不及。
除非……獵戶在山上看到山下的蝗蟲群,然後立刻就往山下趕,這樣算起來,才有可能在他回家后,獵戶會從他身後突然冒出來。
那個時候的獵戶,應當是跟了他一段路程了。
林安想罷,歡喜之餘,心中又平添一段愁。
不過愁歸愁,林安還是帶著一臉「小小蝗蟲,奈何不得我」的神情的獵戶,跑去了白遠那裡。
出乎林安意料的是,白遠那裡並沒有什麼人。
「不是蝗蟲來了?怎麼沒人來看傷?」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好運氣的躲在了房間里,林安心知,肯定是有不少人受了傷的。
白遠正盯著自己地里被毀了大半的藥材翻白眼:「蝗蟲而已,他們才不捨得花這個錢咧!更何況,今天蝗蟲一過,更沒人捨得花這個錢了。」
不過,也還好沒多少人來。因為如果來的人真的多了,他也沒藥給人塗抹。
「喏,等著,我去給你男人找葯!」白遠心痛了一番自己被毀的藥材,起身去給皮糙肉厚、其實不怎麼需要葯的獵戶找葯。然後心中暗自想著,既然他藥草被毀了不少,那就劫富濟貧一下,從林安身上找補回來好了……
於是他就給林安找了一瓶手掌高的小藥瓶,跟林安要五兩銀子。
林安:「……」
獵戶:「……」拉住小秀才的手,「山上有藥草,三哥上去挖了藥草自己塗就好。」
其實根本不用那麼麻煩,這點子紅腫,明天就能消。可是看小秀才對他這樣上心,獵戶自覺甜蜜,便不忍說。
林安道:「五兩銀子,除了這瓶葯,你再幫我去教他們種藥草,如何?」
白遠道:「我只教,至於他們能學到多少,那是他們的本事。種不出來,可不能怪我。」
二人達成協議,白遠要和林安擊掌為盟。
林安對此無可無不可,伸出手,正要和白遠擊掌,就見白遠手腕子上纏了一條金色小蛇。
白遠:「來呀!」
林安:「……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擊掌只是小節,無需在意。」然後從白遠另一隻手上搶過藥膏,「如此,過兩日我令人來尋你種藥材,再!見!」
林安說罷,就氣勢洶洶地拉著獵戶走了。
白遠見人走遠了,轉轉眼珠,這才把手腕上的小蛇給揪了下來。
然後蹲下/身子,伸出一指戳戳小蛇的腦袋,道:「你瞧,這世上不喜歡蛇的可多了去了,你要乖乖的跟著我,否則你被旁人捉去了,剝了皮燉湯都有可能!」
小蛇像是能聽懂似的,乖乖的點了點腦袋,然後矢志不渝地繼續往白遠身上爬。
白遠嫌棄的看了小蛇一眼,但是沒有阻止。
林安和獵戶往回走。
路上經過成片的田地,幾乎所有的村民都跪在田裡哭。
這場蟲災,把村民們的背脊都壓垮了。
怎麼辦?
要該怎麼辦?
跪在田地里哭的村民們不知道,林安也不知道。
可是林安知道,他現下心中最想做的是什麼。
黃昏,田邊。
小秀才和獵戶並排走著。
小秀才:「三哥,百姓太苦,我想做官。」
獵戶:「……」
小秀才認真道:「還要做大官。」不只是六品以下。
獵戶沉默不語,良久才開口:「帝王當權,可以決定百姓的一切。而這個帝王是好還是不好,是善還是惡,是否會一時糊塗,做出錯誤的決定,你卻不知。為這樣的人當官,不值。」
小秀才道:「我並不為他,而是為百姓。」也是為了他自己。百姓太難,難過頭了,一旦起兵反抗,接下來就輪到他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開始難過了。小秀才還不想面對那種情形。
獵戶:「你救不得所有人。」
小秀才:「縱然我一人之力,不能幫助所有百姓。可是,若我為官,哪怕只是七品縣令,最起碼,能上奏章,懇請皇帝免除今年田賦。」
獵戶:「……七品小官,皇帝不一定看你的奏章。」其實是一定不。
「……」小秀才:「縱然不看,我既有心,便可偕同其他同朝為官者,抑或是寫信與太子,請太子上請陛下,既增加民心,又令百姓得以度過此劫。」
獵戶:「……陛下不喜太子,為太子增加民心一事,陛下做過一次,便不會做第二次。」
小秀才:「……」
獵戶:「不過,若媳婦兒這樣心心念念,三哥可幫你。」
「?」
「減免田賦。」
然後獵戶果然用密語寫了一封信。
那封信送出去一個月後,朝廷果然傳出消息——今年凡遭遇蝗災之處,不收田稅。
百姓皆稱道明君,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林安若有所思,抓著獵戶上下看了一番,才道:「是不是……很難?三哥你真的讓皇帝老兒減了稅?那是不是,你還要去給他打仗?」
如果真是如此,林安寧可當初沒有說過那些話。
獵戶道:「我並不識得皇帝老兒。」見小秀才詫異,又道,「是有人欠了我的,這次,只算是他還我。」
小秀才放下心來。
獵戶又道:「媳婦兒也欠了我的。」
小秀才:「……」
獵戶:「要還的。」
然後小秀才眯著眼睛笑了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還不忘拿獵戶的手指戳他的小酒窩。
獵戶:「……」小秀才和大獵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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