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訓
——小姑娘,以後再也沒人保護你了。
好像很久以前,有人曾經對她這麼說過話。
忘記了是什麼原因,也忘記了是在什麼場景下。連問話的人的臉在記憶里也已經不可辨認,而唯一記得的是樹上聒噪的蟬鳴和與她牽著手的雪利。
然後她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死不了。」
三角形的橫樑,還有錯落有致的木頭。
對著天花板發了好一會兒的呆,雪萊才意識到自己現在躺在什麼地方。側頭看了看,看到熟悉的書架,雪萊輕輕嘆了一聲。
這是……松陽的房間啊。
本來想抬起手臂來著,但是動了動之後卻發現自己做不到這個。雪萊皺緊眉,咳了兩聲。
「那個……」
聲音輕飄飄的,但卻啞得出奇。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按照她現在腦袋昏昏沉沉的狀況,應該是發了燒的狀態。
說起來,一個人落水之後在林子里待了一晚上,最後只是發燒了的話……這種身體素質應該受到讚揚吧。
本來想著應該睡下,但腦子裡的胡思亂想卻停不下來。
「系統?」
沒有任何回應。
真無情。
雪萊閉上眼睛,感覺到了身體濃重的疲倦,但腦袋裡像是被什麼攪動了一樣無法平靜下來。似乎是因為生病了所以感官格外敏銳,連院子里有人打水的聲音雪萊都能夠聽清。
「松陽老師,雪菜……是妖怪嗎?」
這個聲音……是假髮吧。
雪萊睜開了眼睛,看向被門隔住了的院子的方向。
「小太郎,妖怪會救銀時嗎。」
松陽的語氣淡淡的,像是根本沒有把學生的問題放在心上。
「那雪菜到底是什麼啊。」
「這個啊……小太郎要不要親自去問問看?」
「誒?!」
雪萊不知道松陽是用一種什麼心態這麼建議的,但假髮的話絕對受到了驚嚇。
「還是……算了吧。」
那聲線帶著一點顫抖,但又被假髮用力地壓制著自己得害怕。
真不容易啊。
雪萊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什麼時候她也開始叫他假髮了啊。
松陽最後帶著假髮走了,雪萊看著外面的天色估計是去吃飯來著。沒有什麼事兒了之後雪萊就開始閉目養神,想著之後該怎麼真誠地編瞎話,騙取松下村塾的師徒的信任。
話說她為什麼要用騙取這幾個字來形容自己啊。
【當然是騙取。】
系統這時候插了話:【難道你想說自己是來自公元2000年後的鄰國人類,被別人變成了一條蛇嗎。】
「這麼說……不行嗎。」
【你是傻【嗶】嗎。】
消音完全沒起到作用啊喂。
雪萊心裡吐了個大槽。
「如果我真的這麼說了呢。」
【那你這輩子就別想回去了。】系統說:【在你說出真正情況的那一刻起,我會關閉時空的裂縫。】
試圖伸縮的手指頓了一下,雪萊笑了笑。
「好嚴肅的口氣,嚇死人了。」
系統不說話,像是等著她的保證一樣。
「我知道了,不說就是了。」
雪萊幽幽地說:「總結一下,就是不要嘴賤就是了。」
【總結得好。】
系統嘮嘮叨叨地說:【如果不是你當初防話要當蛇,我也不會響應你……】
雪萊覺得自己被系統吵得頭疼,尤其是在現在身體不適,而系統又妄圖開始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身上的時候。艱難地舉起自己的手,雪萊揉了揉太陽穴,用手背貼著自己的額頭。
有點燙啊,果然燒了。
說起來現在她是條蛇,發燒會不會死掉。
「原來醒了啊。」
不知道哪裡來的聲音嚇了雪萊一跳,斜眼看過去,銀頭毛的小鬼正好就站在門口。
「什麼嘛,還以為你死了。」
「我說你啊……」
「啊?」
「就這麼接受了嗎,我從蛇變成了人之類的。」雪萊看著銀頭毛小少年坐在地上啃蘋果:「還有我說我是雪……雪菜,你就覺得我是了嗎。」
「你沒有說過你是啊,」銀頭毛小少年看了她一眼:「只是我覺得你是而已,嗯,松陽老師也這麼覺得來著。」
「……哈?」
「眼睛是一樣的,還有頭髮也是白的。」銀時舉例道:「花子蛇不也長這樣。」
「等等我是蛇的時候怎麼就長這樣了。」雪萊指了指自己:「蛇和人的長相你們分不清嗎。」
「這個……」他低頭想了一下:「有必要解釋得那麼清楚嗎?」
「當然有必要!」
「女人真是麻煩。」紅色的死魚眼瞥了瞥雪萊:「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這個不需要你擔心還有不要轉移話題。」
「切,」小少年煩躁地撓了撓頭:「好歹把你從拇指大小養到一條戒尺那麼長,如果不是你都認不出來的話我不是白養了。」
誒?
「雖然不是蛇了,但是花子的感覺沒有變。」銀時籠統地說:「反正就是這樣了。」
「是……這樣啊。」
不知道為什麼,雪萊稍微有點感動。
「所以說,不怕我是妖怪嗎。」
「妖怪里應該也有好的那種吧?」死魚眼眨了眨:「花子就是好的那種吧?」
「不是,我是壞的那種。」雪萊說:「等我好了之後我就會把你吃掉。」
「啊……」毫無誠意地回了一句,死魚眼終於站了起來:「那就把我吃掉吧。」
「嗯?」
「反正也是花子把我救下來的,吃掉就吃掉唄。」
銀時拉開了門:「不過應該就把我吃掉對吧。」
「……那可不一定。」
「吃多了會發胖啊。」小少年回過頭,笑了一下。
「歐巴桑。」
雪萊把枕頭砸了過去。
「竟然被他跑掉了……」
雪萊卷在被窩裡,憤憤不平地咬著被子角:「竟然跑得那麼快那個臭小子!」
就在剛剛,在枕頭就要砸到銀時的電光火石之間,銀頭毛的小鬼掛著一雙死魚眼火速地關上了門,阻止了攻擊,並且還在之後拉開了門縫,對雪萊的攻擊進行了鄙視。
「豈可修!!!」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姑娘拍著床板:「等我好了我一定讓銀時這個臭小子知道為什麼花兒開得這樣紅啊!!!」
「所以看起來,銀時是已經來過了啊。」
松陽端著粥碗:「雪菜看起來精神也不錯的樣子呢。」
雪萊從被子里探出了眼睛,眨巴了兩下。
「……松陽?」
「我在想,雪菜如果醒過來的話或許會覺得餓,所以煮了點粥。」松陽美人不動如山地笑了笑:「那麼雪菜要喝嗎?」
雪萊堅定地點了點頭。
好吃。
當香軟糯滑的米粥入口之後,雪萊整個腦子裡就只剩下了這兩個字——在成為蛇的這幾個月里幾乎就沒有吃到過流食,平日里被投喂的東西都是冷的,此刻能喝到溫暖的粥簡直讓她淚流滿面。
「看來山上真的沒什麼可以吃的呢。」
溫暖的手掌貼在了雪萊的頭頂,她抬起頭,就看到松陽有些擔心的臉。
「辛苦了啊,雪菜。」
雪萊搖了搖頭:「還好。」
如果能把她的名字叫對那就更好了。
「銀時都已經跟我說過了,雪菜救了他的事情。」
雪萊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什麼時候回到這裡來的?路上沒有再被襲擊吧?」
「銀時等到狼群走了之後爬上去之後回來的,路上還算順利。」松陽簡單地回答了一下:「還有什麼需要問的嗎?」
「明明平時都沒聽說有狼,為什麼會在山上遇到啊。」
「應該是從臨近的縣過來的,可能那邊大雪封山,沒什麼食物,所以到了我們這邊吧。」似乎沒有預料到,松陽想了一下:「看來需要提醒一下村裡的人做下防範呢。」
「那……高杉呢。」
雪萊想到了那個小土豪:「回家了嗎?」
「……嗯,回去了。」松陽笑了笑:「昨天下午,高杉家來人將他接回去了。」
這樣啊。
雪萊搔了搔臉頰。
「雪萊還有……什麼問題嗎。」
松陽的語氣突然變得鄭重起來,雪萊有些意外,搖了搖頭。
「那麼請允許我,鄭重地向雪菜道謝。」
眼前的那個男人端正地跪坐好,向雪萊規規矩矩地低下了頭。
「感謝你,保護了我重要的學生。」
「……誒?」
這好像是第一次被如此正式地道謝。
窘迫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但臉上卻沒有任何錶情。腦子裡轉了不知道多少應對方法,比如她曾經腦補過的聖母式瑪麗蘇式溫柔可親式。眼下這個場景似乎可以好好地演一下,但是等到雪萊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自動回應了對方。
「我可能是妖怪啊,松陽。」
松陽坐直了身體。
「是啊。」
這是什麼反應啊。
「可能會趁你們不注意的時候把你們吃掉的那種壞的妖怪。」
松陽好像也慎重考慮了一下雪萊的說法。
「是啊。」
「多少稍微緊張一下啊喂!」雪萊氣得抓枕頭,然後發現唯一的一個已經被自己扔銀時的時候扔到了門口:「我說你好歹也是這個村子里唯一的一個老師,連遇到妖怪要把它趕走這種基礎常識都不懂嗎!」
「按道理來說是這樣的,但是如果是我看著長大的妖怪,又救了我的學生,不就要另當別論了嗎。」
「你們……」
雪萊被這句話噎住了。
「……萬一我不是雪菜呢。」
「怎麼就不是雪菜了。」松陽理所當然地說:「銀色的頭髮和紅色的眼睛,不是長得一樣嗎。」
瘋了啊啊啊!!!
用被子將自己一下子裹起來,雪萊在榻上打了好幾個滾。松陽看著滾來滾去的一團平靜下來,最後又只露出了一個腦袋。
「那個……」
紅色的豎瞳眨了眨。
「粥,麻煩再來一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