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周凝
時值深冬,天黑得很早。周凝見到聞暮雨的時候,坐在甜品店內一個角落裡的聞暮雨半張臉沐浴在昏黃的暖光之中,另半張臉則湮沒在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裡。
周凝微微一怔,旋即見聞暮雨將額發順到耳後。隨著她的動作,她那張湮沒在黑暗裡的臉緩緩地於燈光下顯現。那是一張秀眉微蹙、帶著猶豫與為難的臉。也是一張隱忍而溫柔的臉。坐在這個裝修精緻、連一杯檸檬汁都要二十塊的店裡,等著周凝的聞暮雨在女服務生的注視下遲遲沒有點單。這發現讓周凝的心微微揪起。
「……不好意思,請給我一杯熱水。」
最終聞暮雨尷尬地對等待了半天的女服務生這麼說。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柔,彷彿沒有看到女服務生眼中的不耐煩。女服務生嘴上說著「請您稍等」,神|色|之中的鄙夷與不屑卻已是到了面上。那不加遮掩的鄙夷與不屑被周凝看進眼裡,怒火剎那油然而生的同時也鼻頭一酸。
周凝是獨生子女,從小就特別羨慕那些有哥哥姐姐的同學、朋友。她家裡人疼她|寵|她愛護她,可年紀的代溝擺在那兒,周凝多多少少有些話是不能對家裡人傾訴的。方睿和她走得近,但方睿對她有情,周凝不方便把什麼都透露給方睿知道。周凝身邊的其他人、諸如邱楓又因為其家庭以及背景和周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讓周凝無法完全信任。
聞暮雨的出現完全滿足了周凝對「姐姐」的憧憬與幻想。她知性、優雅、溫柔、體貼且善良。柔弱的如同一片薄雲,風一吹就散。溫和的好似一陣綿雨,滋潤著他人心田。看見聞暮雨遭人白眼,她怎麼能不為之生氣為之鼻酸?
不等周凝對聞暮雨打招呼,聞暮雨已然看見了周凝。
「小凝。」
聞暮雨的笑就像太陽撥開了天邊的烏雲,那溫暖純凈的笑容令周凝陰雲滿布的心陡然開朗了起來。
「師母……」
周凝剛出聲,整個好心情就化為了烏有。「師母」這兩個字讓她想起了噁心的梁宇軒。為了不讓聞暮雨看出端倪,面上一頓的周凝馬上若無其事地笑著喊了聞暮雨一聲:「暮雨姐。」
聞暮雨不掩神|色|中的驚訝,不過幫周凝拿過手上書包的她旋即笑了起來:「怎麼忽然這樣叫我?」
周凝嗓子微啞:「不行?」
「怎麼可能?我本就不太喜歡被叫作『師母』的——」
長長的睫毛抖動了兩下,宛如蝴蝶的觸鬚。自覺失言的聞暮雨說到這裡住了口。她有些尷尬地笑著,幫周凝把書包放好。
聽聞暮雨這麼說的周凝則是心中一動。她沒有坐到聞暮雨對面的位置上,而是拉著聞暮雨的手坐到了聞暮雨的身旁。
「暮雨姐,我有話要對你說。」
「嗯?」
被握住了雙手的聞暮雨愣了一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滿是疑惑。但溫柔的她並沒有撥開周凝的手,反倒是耐心地等著周凝繼續。
見狀,周凝心中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古語有云: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可梁宇軒是個差勁的偽君子。若他對暮雨姐好、暮雨姐和他在一起生活美滿幸福,她定然不會說什麼。眼下暮雨姐是勉強和梁宇軒湊合著過日子,梁宇軒還不給她好日子過。她周凝做定了這毀人婚姻的惡人。
「離婚吧,暮雨姐。」
聽周凝這麼說,聞暮雨的臉|色|白了一白。低頭垂眼以掩住眼中的悲傷與難堪,聞暮雨被周凝握著的手不自然地顫動了一下。
「小凝,我……」
「暮雨姐,你聽我說。你不能再和那個梁宇軒過日子了。他會毀了你的!」
周凝這話說得重。但她不是在危言聳聽。以為聞暮雨這是在猶豫,周凝立刻端出各種女性離婚後生活得更好得案例。她語速很快,語氣也很激動。這一切看在聞暮雨的眼裡,聞暮雨知道自己該添那最後一把柴了。
「我知道。小凝你想說的我全都知道。我知道我嫁錯了人。可是——……」
聞暮雨抽出周凝握著的手,扭過臉,迅速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喉頭滾動著咽下聲音里的動搖和辛酸,聞暮雨澀聲道:「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周凝重複了一遍聞暮雨的話,見聞暮雨被自己弄哭了的她還沒能完全咀嚼出聞暮雨這句話的意思,就看著聞暮雨握緊了一雙手。而被握成拳的手正不斷地顫動著。
「梁家、梁宇軒是不會和我離婚的。」
聞暮雨的眼淚怔怔地掉了下來。然而她馬上就斂起面上的悲愴,抹去了自己的眼淚。
「哪怕我再怎麼想離婚。」
「——」
周凝瞬間就明白了聞暮雨話中的意思。回過味兒來的她已然理解了聞暮雨把婚姻繼續到現在並不是出於自願,這其中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內情。梁宇軒、梁家人的臉一個個的在周凝眼前閃過,她心中翻攪,只覺得怒意難以遏制地上涌。
「暮雨姐,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吧。別對我藏著掖著。」
聞暮雨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
周凝這下子急了,一張甜美的臉不自覺地露出了真心:「暮雨姐!我是把你當親姐姐的!你還有什麼是不能對我說的?」
終於,聞暮雨像是拗不過周凝那樣開了口:「好。我告訴你。」
「我,」
聞暮雨的聲音輕輕發顫。那每一個音節都令人有種她馬上就會虛脫暈倒的錯覺。
「並不是自願嫁進梁家的——」
隱去親戚的逼迫與生母的懇求,聞暮雨簡單的把被梁宇軒逼婚、嫁進梁家后當牛做馬的事情告訴了周凝。她的聲音很輕、很慢,帶著一種飄渺。直到說到梁宇軒騙走她的嫁妝,拿走她的積蓄的時候,搖頭嘲笑著自己愚蠢的她才像是從回憶中走了出來。
「……梁家人沒拿到省醫院的賠償以前,他們是不會放我走的。不,哪怕是拿到了賠償,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吧……」
聞暮雨的聲音宛若嘆息。那嘆息聽在周凝的耳朵里,說不出的痛心揪心。
說實話,要是對周凝說這一切的人不是聞暮雨,周凝肯定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會有像梁宇軒這麼無恥的人,像梁家這樣無恥的家庭。周凝一向以為電視新聞里報導的壞人與案件離自己很遠很遠。電視劇里那些可惡到骨子裡的惡角也是人為捏造出的產物,世界上壓根不會有壞的那麼徹底的人。到了這一刻,周凝才發現過去的自己太天真。許多人不過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就連想要避開梁宇軒都做不到。我以前試著和他提出過離婚,他和婆婆馬上關了我好幾個星期……那幾個星期里,我生不如死。」
紅著眼眶的聞暮雨說著笑了:「這婚,我是離不了的。」
「可以的!有我在——」
「打擾了。您點的東西齊了。」
周凝再也忍不住喊了出來。正好這個時候女服務生為周凝端來了她點的甜品和熱飲。正在氣頭上的周凝憤憤地瞪了一眼不懂得察言觀|色|、打斷了自己說話的女服務生。見這女服務生正是那個剛才甩臉子給聞暮雨看的女服務生,周凝一抬手就把蛋糕碟子上的餐叉給掃落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我的叉子掉了。麻煩請幫我重新換一把叉子來。」
周凝甜聲喚來了還沒走遠的女服務生。女服務生雖然心裡嘀咕周凝給她添麻煩,但不疑有他。她在周凝面前蹲下身,準備撿起那掉落在周凝腳邊的餐叉。哪知她的手剛碰到餐叉,黑|色|小皮鞋上的木跟就狠狠地踩上了她的手背。
「啊——!!」
女服務生慘叫了起來。周凝卻是腳上使力,踩擰著女服務生手背的同時和顏悅|色|地對聞暮雨道:「暮雨姐你放心。今後有人敢欺負你,先要過了我這關。」
女服務生撕心裂肺的慘叫不僅引來了其他客人好奇的視線,還很快引來了其他服務生以及值班經理。經理一看見周凝,原本充斥著憤怒的臉就白了大半。
這家甜品店開在一高附近,很大一部分客人是一高女生。一高的女生絕大多數又都是看周凝臉|色|行事的。得罪了周凝,這店哪怕不會開不下去也會變得經營慘淡。到時候她就不用想拿現在這麼高的工資了。
「王經理。我不小心踩了一下這位店員的手,你不會介意吧?」
周凝故作歉意地問。
「那是——」
「她哪裡是不小心啊?!這個世界上哪裡有這種不小心啊?!」
沒等王經理回答,捂著自己的手的女服務生已尖叫著打斷了她。
王經理臉|色|更白,她用眼神示意其他人把女服務生帶走,自己則是對著周凝低下了頭:「對不起,周小姐。今天您在我們店裡的消費全免,這樣可以嗎?」
聞言周凝哼了一聲:「我從來不差一頓甜品錢。重點不是這個吧?」
「是的。您說得是。是我沒有想清楚事情的重點。」
王經理立刻點頭。心中暗罵新來的女服務生不知好歹,就算是手被周凝刻意踩斷了也不該叫上一聲的她迅速道:「剛剛的服務生,我會讓她明天不用來上班的。」
周凝冷了臉:「明天?」
王經理立刻意會:「馬上。我現在就去告訴她她可以走了。」
「嗯。」
周凝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忙不迭地打發走了王經理。
「小凝……」
聞暮雨看起來有些不安。周凝卻是又一次握住了聞暮雨的手:「暮雨姐,你放心大膽的去辦離婚吧。這段時間你住我家,要是梁宇軒或者別的什麼人敢找你麻煩——」
甜姐兒的唇角帶了抹紈絝的冷嘲。
「我會收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