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一場大戲(五)
「這怎麼可能?」
「說笑的吧?」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難不成是定下考核日子的時候沒仔細看黃曆嗎?」
「作孽啊……」
「昭華郡主才華過人,宋儀的意思,竟然是說她盜用她詩詞文章嗎?」
「絕不可能!」
「你又跟她們不熟,怎麼知道沒可能?」
「昭華郡主的才華有目共睹!」
「那詩詞又怎麼說呢?」
……
一時之間,眾人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早過了交頭接耳的哪一個時段,彼此又有不同的意見,難免面紅耳赤起來。
宋儀依舊高高站在台階上,表情淡淡地看著衛錦。
到此時此刻,所有的面具和偽裝都被撕破。
她們都知道,對方才是自己最大的仇人。
也許不久之前兩個人都還在假惺惺地寒暄,暗地裡閃爍的卻是刀光劍影。現在一切的東西都被擺到了檯面上。
宋儀,擺明了是要跟衛錦作對了。
喉嚨乾澀,像是被什麼給堵住了。
衛錦在看見那兩頁宣紙之後,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被算計了!
咬緊了牙關,衛錦眼見著宋儀一副雲淡風輕模樣,心裡卻為此的歹毒震驚!
「你……你……」
「我?」
宋儀輕聲笑。
她自然知道衛錦到底有多憤怒,到底有多無辜。
「可惜了……昭華郡主怕是沒想到,我還能找出當年的東西來吧?」
兩個人的對話一開始,周圍的聲音一下就小了下去。
所有人把耳朵豎了起來:聽著,這裡頭似乎還有一些隱情在?
輕輕理了理自己寬大的袖袍,宋儀抬起頭來,看看了遠處。
里裡外外都是人,是個人都看著自己。
她腰上掛著的還是主考官的牌子,今日所站的地方乃是這京城文氣鼎盛之處。
說實話,宋儀都有些厭惡自己了。
她怎麼就能面不改色地在這種文人聚集的清高之處,實施自己的陰謀詭計呢?
「看郡主如此臉色,應當是還沒有忘記吧?」她一頓,又續道,「幾年之前,嗣祁王回京,途經濟南,曾在宋府留住幾日。」
「那個時候,宋儀年少無知,得罪郡主頗多。可也不至於讓郡主紆尊降貴,竟然盜走我一部分收稿以做報復吧?」
眾人一聽,都是面面相覷。
誰也沒想到在今天這種大日子裡,宋儀竟然跟昭華郡主鬥起來了。
有點心思的都知道,今日是要出大事了。
不管是宋儀,還是昭華郡主,都是在京城赫赫有名的人。
更不要說,她們兩個都還是以才華著稱。
要知道,抄襲盜用在文人這裡是異常忌諱的,更何況還是發生在今天這種大考的日子裡,發生在這樣兩個才華縱橫的人身上?
只怕是不久之後,整個京城都要傳得風風雨雨了。
衛錦已經是臉色鐵青,她幾乎是從牙縫裡憋出了幾個字來:「你顛倒黑白,胡說八道!這原本就是我的東西!宋儀——」
「郡主,慎言!」
宋儀忽然揚聲,甚至蓋過了衛錦去。
她臉上的笑容擴大,眼底的神光流轉出來,整個人都彷彿在放光。
微微抬起來的下頜,讓她對衛錦處於一種睥睨的高度。
高高在上,嘲諷無比。
宋儀一字一句,清楚無比地說道:「郡主,您考慮清楚了,到底是誰拿了誰的東西?這上頭的字跡是你的,還是我的?」
「……」
衛錦算計了別人小半輩子,這一回終於知道陰溝裡翻船到底是什麼感覺了。
她第一次發現,搬起石頭來真的可能砸到自己的腳。
當年的事情是怎樣,只有衛錦是無比清楚的,而宋儀只能通過之後的種種蛛絲馬跡來把一切真相給拼湊起來。
終究還是她小看了這個女人!
當年住進宋儀的身體之後,她就留下了一些詩詞的手稿,而後借著這些東西才名遠播。
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憑藉「才華」得到一切,可沒想到竟然遇到了衛起。
同樣地,她也遇到了衛錦。
因為心慕衛起的風采,同時也想擺脫在府中尷尬又卑微的庶女的身份,她終於開始悄悄朝著衛起表露自己的心意。
可作為衛起的妹妹,當時的「衛錦」竟然對自己無比排斥,甚至兩個人經常發生衝突。
在那一天,自己與她爭執起來,沒曾想竟然把她給推下樓去,最後不知道為什麼反倒是自己倒了霉,竟然縮回了玉墜里去。
於是,原本的「宋儀」終於拿回了對身體的掌控。
再後來,就是她陰差陽錯進入了衛錦的身體,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因著此前在宋儀的身體之中,字跡拙劣,幾次三番地險些露餡兒,這一次衛錦終於學乖了,暗地裡把字練得跟原主幾乎一模一樣了,才敢出來現眼。
然而……
一旦想起這一件事來,衛錦便恨不得回到過去,掐死她自己,也掐死宋儀!
正因為自己擔心字跡會暴露自己的身份,畢竟她是在衛起的身邊,一旦有半點露出馬腳的地方,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次的衛錦無比小心,沒有半點破綻。
也就是說,她沒有昔日所有拙劣字跡的證據!
宋儀今日拿出來證明自己偷盜詩詞的證據,根本就是昔日自己寫的!
今日的宋儀,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衛錦哪裡能想到?
宋儀竟然還有這樣的后招等著自己!
昔日風光的時候,怎麼會想到,今天竟然會被宋儀用昔日自己寫下來的東西,說自己偷盜詩詞?!
她固然是抄了東西,可抄的都是前人。
但是這個世界里,除了她跟宋儀不會有人知道這一點。
宋儀拿著她寫的東西,說她抄了她自己——
何其荒謬!
那兩頁宣紙,就像是衛錦昔日留下的兩把劍。
現在宋儀握緊了這兩把劍,毫不留情地捅了她兩劍!
毒!
從未有過的毒!
人的心思竟然能歹毒到這個地步……
衛錦近乎是心驚膽寒地看著她。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今時今日的情景之下栽倒……
宋儀輕嘆了一聲,似乎悲天憫人:「昭華郡主近年來的詩詞,很多都是我昔年所作。郡主以為自己權勢滔天,我等便不敢反抗,只能忍氣吞聲。甚至,郡主還悄悄派人來我府中,將原稿盜走銷毀。可您哪裡能想到,我宋儀竟然還留有后招?」
「郡主可知道,看著自己心血凝成的東西,被掛在他人的名下,看著他人功成名就,甚至還要壓著自己,有多痛苦?」
下頭人聽了,陡然噓聲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同情起來,怎麼也沒想到宋儀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在。
若她所言都是真,那衛錦未免也太過分了?
不知不覺之間,所有人心中的一桿秤,都偏向了宋儀。
衛錦身體顫抖個不停,嘴唇都快成青白色。
她惡狠狠地瞪著宋儀:「你這樣血口噴人,真不怕他日天打雷劈遭報應嗎?!」
「擔心遭報應的,難道不是你昭華郡主嗎?」
宋儀嗤笑,好心提醒道:「這幾年來,郡主所出的每本詩集我都有買來珍藏,只想看看你到底還能抄到幾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想到,今日我忽然有了機會站在這裡,來考校郡主的學問?」
「你以為我今日為什麼修改試題,還恰好是郡主您最擅長的東西?」
「那是因為,宋儀查遍您所有的詩集,發現您還有好幾首詩沒用,而手中正好有這兩首詩的原稿。不過輕輕設了個局,郡主為與我爭個才女的名聲,果然用了這兩首詩詞——」
「挖個坑給你,你就乖乖跳了。」
「這麼蠢,自然也怪不得我了。」
一番話下來,眾人簡直目瞪口呆。
方才宋儀說要修改試題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現在回想起來,簡直驚心動魄!
什麼叫「輕輕設了個局」?
這根本就是有預謀的!
從宋儀進入書院開始,到今日成功奪了主考先生的位置,修改試題,一步一步,步步縝密,怎麼可能是偶然?
更何況……
眾人目光落在了還躺在地上的兩頁宣紙上。
若沒有預謀,又怎麼可能恰好帶著這東西來?
擺明了,宋儀這一開始就是要算計衛錦,好在今日光天化日之下,叫衛錦為自己昔日之所為付出代價!
今日可是大考啊……
原本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昭華郡主,不但沒能一舉奪魁,反倒爆出如此醜聞……
眾人想想都是有些唏噓。
昔日才華驚人的昭華郡主啊……
啊呸!
什麼才華驚人?
那都不是她自己的!
有人想想,目光頓時變得鄙夷起來。
在場之人,只看著衛錦,只看著宋儀。
他們都知道,今天過後,昭華郡主衛錦,就算是真正完了。
宋儀忽然覺得渾身輕鬆,一眼看過去天邊的雲都白了,蒼穹也水洗過一樣藍。
衛錦臉上早已經是五顏六色的一片,看她眼神真是恨不得將自己給生吞活剝了。
她淡淡道:「京城書院是個有規矩的地方,昭華郡主與我的恩怨都暫且放開,只論今日考場舞弊一事,已經沒有資格再參加大考。還請昭華郡主速速離場,不要攪擾了我等排定今日大考名次。」
「來人,送昭華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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