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最後的依仗
什麼時候,她衛錦竟然成為了外人?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小一個陶德也敢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了?
衛錦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本來就在外頭受了氣,如今還被攔著,她頓時就冷笑了出來:「陶德,你膽子可真的是肥了,竟然也敢對本郡主說這話了!」
陶德心裡頭叫苦,早在知道這差事的時候,便明白自己個兒今日是倒霉透了。
昭華郡主一向是個性子跋扈不好招惹的,又是正丟臉的時候,天知道她被攔在外頭會怎麼想?
若是以前倒也罷了,現在陶德也看不明白到底自家王爺是什麼心。
他萬萬不敢放了這人過去,抓連忙道:「屬下萬萬不敢的,只是王爺這樣說了……」
「那兄長說的是外人,是我嗎?不長腦子的蠢貨!」
衛錦毫不猶豫地罵出了聲。
站在廊檐下的不少人都將頭深深地埋下去。
這些人都是陶德的下屬,如今聽著陶德竟然被郡主訓斥,心裡多少有些忐忑。
而陶德,在這麼多人面前丟臉,即便面上做得再好看,心裡也終究陰鬱起來。
他繼續賠笑:「王爺說了,不想被打擾——」
「好個不識好歹的!滾開!」
衛錦終於還是怒了,半點不想再與陶德廢話半句,抬腳就朝著前面走去。
陶德不敢不攔,一咬牙,豁出去了,喝道:「郡主,不要為難小人!」
「為難你?你也有資格對我說這話?」衛錦嗤笑,一腳朝著前面踹去,「還不快滾?!」
「來呀,攔下郡主!」
陶德再也不客氣,臉色一肅,便喚了左右直接上去將衛錦架住。
以往昭華郡主的身子是練過一些武的,騎射也略會一些,可被衛錦常年荒廢,早不剩下多少了。
這一來,她滿以為所有人不敢動自己,沒想到陶德如此不客氣。
轉眼,她還沒來得及怎麼反抗,整個人就已經被扭住,掙脫不開。
衛錦滿心都是崩潰的,怎麼可能……
這王府里還真是反了天了不成?
陶德竟然也敢攔住自己了?!
直到被扭住,她都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待得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滿臉的猙獰之色!
「陶德,你好大的狗膽!」
「郡主,得罪了。」
陶德心說自己哪裡來的那麼多、那麼大的狗膽?即便是有,那也是衛起給的。
沒有衛起的話,他平時里敢攔她嗎?
昭華郡主聰明的時候是聰明,可這怒火一上頭來,怎麼就連這點也不明白了?
心裡嘆氣,陶德終究還是沒跟衛錦計較,揮揮手便道:「帶著郡主下去休息吧。郡主,回頭屬下進去給您通稟,若是王爺空了,就叫您來見。」
「你!」
衛錦險些被陶德這話氣了個半死!
她以前出入王府從來沒有個忌諱,今天竟然被攔在了兄長的門外,又正逢自己被京城書院趕出的時候……
一時之間,千萬般的委屈湧上心頭,衛錦連哭都哭不出來。
下頭那麼多的下人看著,她也沒臉繼續鬧。
左右為難之下,早已經被請離衛起的院子。
等到眾人散去,衛錦才漸漸有些回過神來。
她終於還是明白了……
說到底,是衛起不願意見她。
作為京城這一方水土上為數不多位高權重的人之一,衛起的消息靈通程度,一定是遠遠超過自己想象的。
難道,是他知道了京城書院的事情?
衛錦忽然覺得有些發冷。
她給祁王府丟臉了,給嗣祁王丟臉了,那以後呢……
她自以為自己還有衛起作為依仗,還有太後作為依仗……
但是在她原來的光環都漸漸褪去的時候,還有人願意成為她的依仗嗎?
衛錦終於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像是被人用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
醒了。
該醒了。
眼見著自己這裝點得華麗富貴的房間,衛錦頹然坐倒在地。
只有衛起不願意見她,陶德才會冒著得罪自己的危險,把自己拒之門外。
什麼都沒了……
什麼都沒了……
說到底,一旦名聲毀了,就什麼都沒了。
一路回來的路上,都能聽見所有人的議論聲,更不用說其他地方的議論了。
衛錦慘然一笑:「沒了,都沒了吧……」
不……
不對。
她記得,她還沒有輸。
是了。
她還有芙蓉齋。
再說了,連宋儀這等人都能東山再起,自己為什麼不能?
她僵坐在窗前,漂亮的手指,終於一根一根捏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
***
書房內。
「王爺,已經將她架出去了。」
陶德擦了一把汗,走了進來,有些小心翼翼地回復。
衛起低眉斂目,正專心致志地看著對面掛著的一幅畫,怪石嶙峋,每一筆都是風韻。「梅以欹斜為美,石則以怪為美。這畫臨摹起來,還頗難……」
聽見他說這話,陶德瞅了一眼他書案上鋪著的畫。
看著墨跡還未乾,應當是方才臨摹出來的。
而剛才那個時候……
衛錦還在外頭鬧呢。
不知道的以為今天衛起在處理什麼大事,知道的只有默默擦上一把冷汗,哀嘆郡主的不幸了。
衛起說完了方才的一番話,才拿起擱在漆盤之中的錦帕擦乾淨手上不小心沾染上的墨跡。
他抬眼來掃了陶德一眼,道:「弄出去就好了,回頭京城書院那邊有消息回來,記得報來。」
「是。」
陶德應聲,等了半天也沒聽衛起說話。
這就完了?
陶德心底再次憐憫了郡主一下,鬧了一陣,半點水花都沒濺起來啊這是。
***
京城書院。
「先生,又有什麼不妥?」
這一回,問話的這一位老頭兒微妙地用了一個「又」字。
所有人的心一下就懸了起來。
剛才出來挑刺兒,直接打了衛錦的臉,現在又出來這是要幹什麼?
大傢伙兒都已經圈定了,楊巧慧雖不如之前的衛錦,但是也足以當得這第一名了。
剛才宋儀一眼掃到那孫芷蘭的答卷,難道……
心裡不期然地冒出想法來。
眾人都圍在中間,宋儀依舊站在上頭,求是閣內的焚香被清風吹散,沾到每個人的衣袖上。
宋儀神情平靜,目光越過眾人,看向了外頭。
楊巧慧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神情落入了她的眼中,站在後頭的那個據說叫做孫芷蘭的姑娘,也進入她視野。
她知道眾人擔心,也不解釋,只問道:「這一份便是孫芷蘭的?」
「正是。不知道宋先生有何高見?」
「只是覺得答得不錯。」她道,「我的意見與諸位一致,楊巧慧的答卷更為優秀,所以頭名該是她。不過我覺得這一份的答卷更有意思。」
說罷,她提筆而起,用硃筆在孫芷蘭的答卷上寫下幾筆。
求是閣外,依舊是焦急的等待。
孫芷蘭倒是一臉的平靜,彷彿早就已經知道結果,她瞥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楊巧慧,又低下了頭去。
「出來了!」
忽然有人驚叫了一聲。
所有人豁然抬起頭來,齊齊朝著求是閣門口望去。
捧著榜帖的童子來到所有人面前,展開便念道:「本年大考,全卷已閱,現承命於文曲,公布魁首者——」
魁首!
要公布奪魁之人了!
所有人精神瞬間振奮起來。
即便是那些沒有希望的人,也都很是好奇。
楊巧慧臉上的神情是一變再變,期待,忐忑,種種情緒從她臉上閃現過去。
而孫芷蘭終於是平靜了。
童子拉長的聲音,終於到了那個節點上,念出一個名字來。
「楊巧慧!」
終於……
終於還是她了!
簡直是意外之喜!
楊巧慧整個人臉上所有的擔心一下放下了,像是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喜不自勝,嘴角咧開,即便是用手捂住,也擋不住笑意。
她眼神里瞬間染上得意,高傲,甚至還有一種奇異的苦盡甘來之感。
所有人都能看見,楊巧慧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而對孫芷蘭來說,也是一塊石頭落地了,沉沉的。
她身邊的同伴,多少有些不理解,甚至有些憤憤不平:「憑什麼——」
話沒完,她的手就已經被按住了。
轉過頭去,看見的是孫芷蘭有些黯然的表情。
孫芷蘭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多事。
童子繼續往下念:「第二名,孫芷蘭……」
終歸還是個第二。
孫芷蘭搖頭嘆息,後面的已經聽不見了。
楊巧慧也什麼都懶得聽了,反正她是頭名。
只是誰也沒想到,念完名單之後,童子竟然站住了腳,捧出一份答捲來,恭恭敬敬地朝著學生們站的地方走了過來。
楊巧慧有些發愣。
人們還在議論:「沒想到今年竟然是楊巧慧……」
可是這樣的聲音也陡然停住了。
童子怎麼還下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童子的身上。
童子一步一步走了下來,然後……
站定,在孫芷蘭面前。
孫芷蘭微訝:「這是……」
「孫姑娘,宋先生在您的答卷上點評了一些東西,請您看看。」
說罷,將答卷奉上。
孫芷蘭受寵若驚,雙手接過,在眾人或是疑惑或是嫉妒的目光之下打開一看,美目之中閃過連連的驚喜:「請轉告宋先生,芷蘭多謝宋先生指點,感激不盡。」
接著,俯身便拜了一禮,朝著求是閣中。
周圍才止息了的議論聲轟然再起。
「宋先生沒給別人點評過吧?」
「這單獨挑她一個算什麼事兒啊?」
「呸,她孫芷蘭算什麼東西?」
「我看臉疼的還是楊巧慧……」
……
臉疼的,的確是楊巧慧。
宋儀沒有給別的任何人點評,只給了她孫芷蘭一個!
誰才是這一場的魁首?
明明是她楊巧慧!
可是現在卻像是當頭一巴掌給她打下來,叫她顏面盡失!
轉眼所有人都去一輪孫芷蘭了,她楊巧慧算什麼?!
楊巧慧氣得渾身發抖,朝著求是閣內瞪去,卻只看見宋儀一個背影。
宋儀正在跟人說話,說完了回頭來一看,恰巧碰見楊巧慧的目光。
她並不在意,對著楊巧慧一笑,便見楊巧慧眼神一縮,又怯了。
說到底不過還是個軟柿子,不然怎麼能被衛錦輕易拿捏?
成不了大事的。
宋儀也不在意。
她看的是孫芷蘭。
這倒像是個有靈氣,又聰明的,雖然眉目之間有點小家子氣,可看著就是比楊巧慧順眼。她無非是不喜歡楊巧慧,所以順便給了孫芷蘭體面,叫楊巧慧失了顏面罷了。
不過現在看,孫芷蘭卻有誠心實意。
心下微微點了點頭,也看見了對方拜下的舉動。
宋儀唇邊笑容加深,只對楊老道:「給您添麻煩了,這一回閱卷結束,可要回去好生休養兩天。宋儀告辭。」
「宋小先生可慢走,回去也得多加小心啊。」
楊老是個知道世故的人,說的這「小心」二字多半是指衛錦。
宋儀心知肚明,也感念楊老好意,遂道:「多謝。」
她離開京城書院,走在了人並不多的後巷口,回頭看看熱鬧的正街,才呢喃一句:「只剩下一個芙蓉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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