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最初
「娘親,不要……」
顧蘊厲聲尖叫著,大汗淋漓的從夢中醒了過來。
有「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隨即顧蘊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頭頂也傳來低柔的聲音:「蘊姐兒別怕,嬤嬤在這裡,嬤嬤在這裡……」
聲音似曾相識,顧蘊卻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裡聽過,只知道不是喜嬤嬤的聲音。
她更不慣於被人這樣摟著,無論是誰都不慣,於是一邊掙扎著,一邊開了口:「放開我!」
下一瞬,她便如被雷劈,一動也不動了,她怎麼會發出這樣的聲音?奶聲奶氣,清脆軟糯,就跟個幾歲大孩子的聲音似的,怎麼可能會是她發出的!
「蘊姐兒是不是做噩夢了,別怕,嬤嬤陪著你就好了,你睡罷,安心的睡罷。」方才那個低柔的聲音又說道,然後輕聲哼起不知名的小曲兒來,手也一下一下拍著顧蘊,十分的溫情。
感受到她的善意,顧蘊下意識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忙忙低頭看了自己一眼,然後顧蘊便抖得更厲害了,連自己都能聽見上下牙關打架的聲音。
如嬤嬤怎麼會抱著她,她不是早在自己六歲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嗎?還有自己怎麼會忽然變小了?不止聲音,身體也變小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自己到底是還沒從噩夢中醒來,還是從一個噩夢,直接又到了另一個噩夢中?
顧蘊自欺欺人的閉上了眼睛。
她一定是還沒從方才那個噩夢中醒來,她得儘快讓自己再睡著才是,只要自己睡著了,眼前這一切噩夢便都會消失不見,自己再醒來時,又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環境里。
或許是自己的意念太過強大,或許是如嬤嬤的聲音太溫柔拍得自己太舒服,顧蘊很快便陷入了迷迷糊糊中。
她隱約聽見如嬤嬤飽含憐惜的低嘆了一句:「我可憐的蘊姐兒……」然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蘊再次醒了過來。
天已經大亮了,入目所及的,卻仍是方才那個房間,自己的身體仍然小小的,一切都與自己睡著前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便是如嬤嬤已不在屋裡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子。
顧蘊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鑽心的疼,若自己仍在夢裡,又怎麼會有這樣真實的觸感?
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瞬間閃過顧蘊的腦海,讓她膽戰心驚,遍體生寒。
耳邊忽然響起小丫頭子壓低了仍難掩稚嫩的聲音:「玲娟姐姐,我聽說待二夫人七七一過,表小姐便要成為新的二夫人,我們二房的當家主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話沒說完,已被那叫玲娟的丫頭急急打斷:「作死的,這些話也是你能隨便說的?我不管你是從哪裡聽來的,從現在起,都要給我爛在肚子里,當沒有這回事,不然明兒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還是輕的,指不定還要連累你的老子娘!」
唬得那小丫頭子臉青白黑,忙拿手捂了嘴:「我再不敢說了,再不敢了,求玲娟姐姐千萬替我保密,我以後什麼都聽姐姐的……」說到最後,聲音里已明顯帶出了幾分哭腔。
玲娟低嘆了一聲:「你別怪我凶你,實在是我們做下人的本就命如草芥,往往一句話不慎,便有可能讓我們送了命,我也是素來與你好,才說你的,換了別人,我再不說的。好了,你別哭了,仔細待會兒四小姐醒來瞧見了,觸動心腸又做噩夢。」
「我聽姐姐的,再不哭了便是。」那小丫頭子應了一聲,然後是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聲,再然後屋裡便只聽得見各自的呼吸聲了。
顧蘊見二人並未發現自己醒了,也不叫二人,只覷了眼打量周邊的環境,因為心裡已約莫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所以當看見多寶閣上錯落擺放的鈞窯瓶、汝窯碗、甜白瓷花瓢、錯金博山爐……等母親昔年流落在外,后還是自己徹底控制住了建安侯府後,一件件找齊的嫁妝時,顧蘊心裡已沒多少吃驚了。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竟然回到了小時候,雖然她一點也不想回來,回來將自己黃連鍍了金的人生再重複一遍,將那些苦難與絕望都再重複一遍,但事實卻的的確確擺在眼前了!
老天爺還真是「厚愛」她呢……顧蘊暗自苦笑起來,正打算「適時」醒來,趁如嬤嬤還沒回來,設法從玲娟和另外那個小丫頭子嘴裡套出點有用的東西來,譬如現在到底是哪一年,母親又到底還在不在世,——雖然方才明明白白聽那小丫頭子說了『二夫人的七七』幾個字,但顧蘊心裡終究還是殘存著一分希望。
不想她還未及「醒來」,玲娟倒先低嘆起來:「四小姐也真是可憐,才四歲不到的孩子呢,就已沒了娘,偏四小姐至今什麼都不明白,仍拿那一個當好人,一口一個『姑姑』的叫得不知道多親熱,也不知道將來那一個得償所願后,會如何對待四小姐?嗐,瞧我,方才還罵你呢,轉眼間自己倒忍不住又多起嘴來。」
另一個小丫頭子接道:「不怪姐姐忍不住,實在是四小姐太可憐了,雖生來便錦衣玉食又如何,細細想來,還不如我們呢,至少我們的娘都好好兒的。」
二人正說著,隱約聽得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忙都收了聲。
少時,果見如嬤嬤撩簾走了進來,一進來便往床上看,見顧蘊仍好好兒的睡著,方低聲問玲娟二人:「四小姐可是一直都睡得好好兒的,沒再做過噩夢?」
玲娟忙道:「一直睡得好好兒的,嬤嬤放心。」
如嬤嬤方鬆了一口氣,將二人打發了,上前坐到顧蘊床邊,輕柔的給她捻起被子來,一邊捻一邊忍不住紅了眼圈:「好蘊姐兒,當年跟夫人過來的人,不是早早投向了太夫人和表小姐,就是被她們給控制起來了,剩下我一個,勢單力薄不說,還被她們困在院子里,連想悄悄兒送個消息出去給老太太和舅爺都不成,你可一定要好好兒的,夫人的冤屈,說不得只能等將來你有能力時,再替夫人伸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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