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下)
新任二皇子妃姓孟,出身沛國公府,與通哥兒定親前倒也是見過的。
但通哥兒並不若念哥兒那般心思細膩,最愛的便是舞槍弄棒,行軍打仗,所以二人見過面后,雖都對彼此頗有意,卻不如念哥兒與陸氏般,在婚前便已通過時不時的互送東西互遞信箋——當然,都是在大人知情后默許下發乎情止乎禮的往來,建立起了感情,所以二人昨兒剛獨處時,還都曾不自然了好一陣子。
不過這會兒二人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進一步的感情也已建立起來了,通哥兒自不必說,只看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便知道他對新娘子是滿意且喜歡的。
孟氏是女子,矜持是天性,倒是沒將自己的滿意與喜歡毫無遮掩的表現出來,但心裡卻也的確是極滿意極歡喜的。
不自覺就想到了前夜自家母親屏退所有服侍之人,與她說的悄悄兒話:「我早打聽清楚了,太子殿下大婚前,身邊一個貼身服侍的宮女都不曾有過,想來二殿下也是一樣,不過太子殿下自來便身體不好,不若二殿下健壯,可能是礙於身體原因才沒有收人,也是有的,若你明晚上發現二殿下以前有過人了,你也別委屈,連尋常人家的少爺小爺,婚前尚且會收一兩個人在屋裡,只不好公然的過明路而已,何況二殿下是皇子,天下一等一的尊貴?」
「你只當做不知道便罷了,皇後娘娘是個最重規矩的,必定會為你做主的。便皇後娘娘不為你做主,你也別覺得委屈,或是懼於娘娘的威儀就遠著她,只怎麼待我的,就怎麼待娘娘即可,將心比心,我相信娘娘必定也會真心待你的,太子妃娘娘不就過得很好,至今沒生下太孫來,皇後娘娘也處處優容維護她嗎?尋常人家的兒媳進門兩年未開懷,尚且沒那般滋潤的,哼,那些背地裡說娘娘厲害不容人,說娘娘讓這世間綱常都亂了套的,不過是覺得娘娘讓他們再不敢像以往那般肆無忌憚玩女人養小老婆,或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再不然就是逆來順受的糊塗人罷了,理他們呢,你的福氣且在後頭!」
孟氏自聽了母親的話后,便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昨夜殿下的反應卻比她一個女子從容不到哪裡去,第一次更是……等到之後她實在痛得受不住,累得受不住求饒時,還向她致歉,說他『以前從來沒做過,對不住』,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便是現在再回想起當時的情形來,她都還忍不住心悸與狂喜,何況當時,可見都是皇後娘娘素日將殿下教得好,便沒有有意教,也一直在默默的言傳身教,耳濡目染,所以殿下才能那般潔身自好,只為著這一點,她便一定要好生孝順皇後娘娘,拿她當自己的親娘一般敬愛才是。
很快小夫妻兩個便到了坤寧宮,就見帝后與太子夫婦,還有三皇子四公主,並宗室里排得上號的長輩們都到了。
孟氏不由有些忐忑,這樣的場合,他們卻來得這般遲,也未必太失禮了。
不想皇上雖一臉的威嚴,皇後娘娘卻笑得十分和藹,待她敬過茶賞了見面禮后,便拉著她的手溫柔的說起話兒來,說完又讓太子妃親領了她挨個兒認親去。
太子妃也是個再好不過的,出身沛國公府那樣的大家族,孟氏日常又豈能沒見識過母親與伯母嬸子們,還有各房嫂嫂們妯娌之間的明爭暗鬥?那種口蜜腹劍,臉上雖在笑,眼裡卻一片冰冷的「骨肉之情」,孟氏長到這麼大,見識得不要太多,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到底怎樣才是真心,怎樣又是假意。
這會兒太子妃待她,她就能一眼看出是真心,當然,她也不敢就憑這一會兒的功夫,就認定太子妃是個好的不藏私的,就全心全意信任凈重她了,但不管怎麼說,這也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不是嗎?
對別人孟氏不過笑臉相迎以禮相待罷了,對上三皇子四公主時,笑容便不自覺真心得多了,都知道三位皇子感情極好,又都最寵四公主這個小妹妹,她自然也要愛屋及烏。
三皇子因是幼子,性子稍稍有些跳脫,四公主卻出乎孟氏意料的好說話好相處,半點天之驕女的驕矜之氣都沒有,雖然這世上再沒誰比她更當得起「天之驕女」四個字了。
看著滿殿的俊男美女,感受著滿殿和樂融融的氣氛,孟氏暗暗感佩這一定都是皇後娘娘的功勞,老話說的『好女人旺三代』果然不假,乍然換了全新地方,換了全新人際圈子的忐忑與不安都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全是對未來的憧憬與期待。
等到幾年後,三皇子妃丁氏,也就是榮親王妃丁氏的娘家侄女兒嫁給天家時,少不得也經歷了這樣一番與孟氏別無二致的心路歷程,只不過這一次無私帶她融入夫家圈子的人,除了長嫂太子妃,還多了個二嫂孟氏。
妯娌三人因此處得比尋常人家的妯娌們,尚且要好出許多,一時讓滿盛京城,乃至全天下的人都引為佳話。
不過,三人之間也不是任何摩擦任何不愉快都沒有,牙齒和嘴唇再要好,也還有磕著碰著的時候呢,何況是三個各有自己思想,各有自己意志的大活人?
而讓三人都視為最大心病的,便是太子妃陸氏一直都沒能懷上身孕,在她嫁給太子兩年後沒有,五年後沒有,到了第十個年頭,還是沒有!
這就由不得前朝後宮上下人等不著急了,東宮安穩與否關乎國本,而東宮有無嫡長子,
,而東宮有無嫡長子,又是衡量國本穩固與否一個很重要的標準,可這麼多年下來,東宮別說嫡長子了,連個女兒都不曾添過,要說問題不是出在太子妃,甚至是太子身上,傻子也不能相信。
一個連子嗣香火都無法替皇家綿延的太子,還配當這麼大個國家的繼承人嗎?
孟丁兩家免不得都生出了些見不得人的心思來,誰讓他們兩家的女兒爭氣,後來居上,已為皇上和皇後娘娘各自添了兩個孫子一個孫女兒和兩個孫子呢?不管是過繼,還是怎樣,譬如……由他們的女婿取而代之,他們可都有至少一半的機會,豈能輕易放過!
只是他們還未及有所行動,宇文承川與顧蘊已先窺測到了一些苗頭,將三個兒子三個兒媳都叫到了跟前兒,開誠布公的問念哥兒於自己一直沒有子嗣之事上,「……有什麼想法和打算?」
念哥兒見問,正要答話,陸氏已先跪下請起罪來:「都是臣媳無用,不能為殿下綿延子嗣,不能為天家傳承香火,臣媳回去后一定立刻另挑了好生養的女孩兒封為妃嬪,爭取早日為殿下誕下麟兒。」
又拿先帝也是登基成親十數年後,才得了宇文承川之事舉例,「正所謂好事多磨,大器晚成,殿下雖不敢比肩先帝爺的福氣,到底也是龍子龍孫,想來福氣再次也次不到哪裡去,父皇與母后只管等著抱孫子罷。」
跟當年的宗皇后,後來的庶人宗氏一樣,念哥兒一直沒有子嗣,壓力最大的從來都不是他,而是陸氏,到得二人成親五年後,饒再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輩子怕是沒福氣為太子殿下生下嫡子了,陸氏沒辦法,只得含悲忍痛為念哥兒納了兩個好生養的嬪御,以期二人能為東宮早添子嗣。
念哥兒本不願去那兩個嬪御屋裡的,架不住陸氏一再懇求,只得去了,奈何二人同樣也沒能懷上身孕,之後陸氏又為念哥兒添了兩個人,也是如此,念哥兒便堅持不肯再讓她給自己添人了,說兒女都是天定,豈是人力所能更改的?
陸氏這才暫時熄了繼續為念哥兒添人的心,沒想到如今帝后終於也耐不住,將此事擺到了檯面上說,陸氏惟恐他們怪責太子殿下,甚至因此未及到太子殿下的地位,自然只能自己站出來,將罪責都往自己身上攬,為東宮再贏得一陣喘息的時間了。
不想聽了她的話,帝后還未發話呢,念哥兒倒先開了口:「太子妃你先起來,此事錯不在你,你不必將什麼罪責都往自己身上攬。」
待顧蘊也發了話,陸氏依言起來后,他才又繼續道:「父皇,母后,不瞞您們說,兒臣私下裡早已召過王原判,並太醫院的其他太醫了,都說兒臣是胎裡帶來的毛病,能平安活過四十歲,便已是萬幸,子嗣的事,卻是強求不來。事實也的確如此,這幾年東宮竟一個有孕的妃嬪都不曾有過,可見問題不是出在太子妃身上,也不是出在那些妃嬪身上,而是出在兒臣身上,既然如此,兒臣也不想再白白耽誤那些女孩兒們了,橫豎還有二皇弟三皇弟呢,將來這偌大的江山也不至於後繼無人,還請父皇母后明鑒。」
這幾年東宮的子嗣問題也是壓在宇文承川和顧蘊心口的一塊大石,讓夫妻兩個每每想起來,都會覺得心疼與愧疚,當年若不是他們粗心大意,念哥兒又何至於身來便有不足之症,打小兒體弱多病不說,如今更是殃及了他的子孫後代?
——念哥兒私下召過太醫的事,又豈能瞞得過夫妻兩個,事實上,他們比念哥兒更早召過王坦,自然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早知道了。
可如今他們再心疼再愧疚,也是於事無補了,就如今念哥兒能平安活到這麼大,已經是老天爺開了大恩了,他們豈能再強求更多?反倒是念哥兒的身體,本就不算好了,若再過多的耽於男女之事,豈非越發雪上加霜?
還有他和陸氏的感情,就算只是為了子嗣,也經不起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消磨和損傷,別到頭來,孩子仍沒來,夫妻兩個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那就真是虧大發了,畢竟能陪伴彼此到老,生同衾死同穴的,只有夫妻,顧蘊雖是做婆婆的,卻也同是女人,實在不忍心讓陸氏再為不是自己的錯而繼續自責憔悴下去,直至徹底的枯萎了。
所以聽得念哥兒的話,顧蘊看了宇文承川一眼,待他微微頷首后,方緩緩開口道:「你既能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們父皇與我自然不會拖你的後腿,只會尊重你的選擇,只是你二皇弟有勇無謀,三皇弟性子跳脫,都不適合弟承兄業,倒是你幾個侄兒,如今年紀還小,倒還可堪栽培,你不若挑一個過繼到你名下,悉心栽培,將來自然也就能子承父業了。」
說完看一眼通哥兒與澤哥兒:「你們兩個也別怪母後偏心,讓你們骨肉分離,你們大哥素日待你們有多好,你們自己心裡最明白,何況你們日日都可以進宮,日日都可以見到孩子,只不過孩子換了個稱呼而已,其他並無任何分別,也算不得真正的分離,你們意下如何?」
通哥兒與澤哥兒兩個都沒想過取念哥兒而代之,他們自家知道自家的事,論身體他們是比大哥強得多,可論起智計謀略來,卻是兩個捆一起也及不上大哥的一半兒,何況一旦當了太子尤其是皇上,就是一輩子都卸不掉的差事了,他們可不想讓自己餘生都與奏章為伴,也自問沒有那個責任心
那個責任心。
於是毫不猶豫都道:「但憑母后吩咐,我們絕無二話。」
若不是怕大哥大嫂與旁人覺得他們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們早提出這個建議了,壓根兒不會等到母後來開這個口,總歸在他們看來,自己的兒子就是大哥的兒子,叫自己是『父王』還是『王叔』,根本沒有任何差別,難道他們過繼了,就敢不尊敬孝順自己了,或是沒過繼,就敢不尊敬孝順大哥了不成?
顧蘊聞言,就滿意的點了點頭,她就知道,在自己的兒子們心裡,骨肉親情,任何時候都是要更勝權勢一籌的,哪怕那權勢足以改天換地,煊赫滔天!
她於是看向了次媳和小兒媳:「你們兩個當娘的呢,又是什麼個意思?」雖知道此事委實委屈了兩個兒媳,這個惡人她也只能自己來做了。
孟氏與丁氏私心裡都極矛盾,既想各自的兒子一步登天,又不想母子分離,讓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以後都只能叫自己『嬸娘』,而再不能叫自己一聲『娘親』了。
可母后開了口,她們也不能不答話,何況她們各自的夫君已經表了態了,她們縱心裡再不願意,又能怎麼著,這樣的大事,本來也沒有女人質疑的權利不是嗎?
不過她們的話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因為念哥兒再次先開了口:「父皇,母后,其實兒臣從沒過繼哪個侄兒的意思,兩位弟妹十月懷胎,辛辛苦苦才生下來的孩子,若以後都只能叫她們一聲『嬸娘』了,叫兒臣於心何忍?何況兒臣便不過繼他們,他們同樣也會尊敬孝順兒臣的,不過只是一個形式罷了,自家人,何苦鬧這些虛的?兒臣的意思,倒不如直接立二弟為皇太弟,『主少國疑』,雖說如今父皇正當盛年,兒臣也精神猶可,卻也得防著萬一,還請父皇母后定奪。」
念哥兒既是太子,考慮問題便不能只為自己的小家,還得為著大鄴這個大家,所以,他提這個建議,固然有為將來沈氏考慮的私心在,——嗣母雖聽起來比伯母更近一層,敢給嗣母受的委屈,卻未必敢給伯母受,生母便要計較,也計較不到伯母頭上去;卻更是為了將來朝野內外不出亂子,天子有兩個外家,一個名義上的外家,一個真正的外家,算怎麼一回事?真是不亂也得亂了。
而且他能過繼這個,憑什麼不能過繼那個,都是一樣的侄兒,難道在他心裡還有什麼高低之分不成?若說才德智謀,如今幾個孩子都還小,能看出什麼來,只要悉心教導,誰又能比誰差不成?
倒不如直接按長幼秩序立了二弟為皇太弟,那便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況三弟那人他知道,因是幼子,從小便被父母養得嬌,也的確沒什麼大志與野心,定不會因他立了二弟就覺得他偏心,乃至兄弟齟齬的,自然能皆大歡喜了。
這樣的法子,是宇文承川與顧蘊都沒想過的,不過認真一想,便滿心感動與欣慰的覺得再好不過了,倒是難為念哥兒能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也難為通哥兒澤哥兒和三個兒媳都無異議,也不枉他們素日的悉心教導。
於是三日後,宇文承川正式下旨冊了通哥兒為皇太弟,澤哥兒則封為賢親王,世襲罔替。
朝中免不得因此激起了一陣大浪,宇文承川視若無睹,只召了孟丁兩家的當家人至御前敲打,兒媳婦他做公公的不好敲打,臣子卻是想怎麼敲打都可以的,竟敢變著法兒挑撥他兒子們之間的關係,真當他是傻子么!
……
大鄴昭明三十六年端午,后病篤,翌日薨於坤寧宮,謚號貞。
同夜,帝抱后崩於坤寧宮內,謚號文,廟號成宗。
大鄴昭明三十六年七月,太子琰登基,改元永光。
永光三年,帝駕崩,遺命皇太弟璞靈前繼位。
另留密詔,許皇后陸氏出宮隱姓埋名另嫁,卻被陸氏含淚拒絕,隨即觸柱於靈前。
此生愛過你,如何還能再愛別人?此生有過你相伴,如何還能相伴別人?你既許我一生一雙人,我自當生死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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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報駕校各種折騰,所以更新遲了哈,不過幸好沒食言,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