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此生為證
得到和也承諾的敦賀蓮一點也不覺得安心。
因為和也的表現實在是太平靜了。
平靜得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敦賀蓮只能沉默地跟在和也身後，兩人一路無言，很快就回到了一·a的契茶店。
接下來敦賀蓮又眼睜睜地看著和也無比平靜地和達也小南聊天，接受客人的點單，和陸續來到店裡的黃瀨等人合影留念，等到這學園祭第一天結束的時候換回制服微笑著和同學道別……
一切的一切都正常得好像沒有受到任何被同性好友告白的影響一樣。
這平靜淡定得過分的表現讓敦賀蓮感覺很是挫敗。
如果說他原本還有七分把握的話，那現在，就只剩三分不到了。
不管敦賀蓮再怎麼不情願，隨著明青祭第一天的結束，他還是不得不在校門口與和也道別，眼看著他和達也小南說笑著一起回家。
被一個人留在校門外的金髮青年身形依然挺拔，但是不知怎麼的，他明明臉上也沒什麼可憐兮兮或是委屈受傷的表情，卻讓人無端聯想到被主人拋棄的大狗，就那麼耷拉著耳朵，無精打采地站在原地，好像一身燦爛的金毛，都因為極端低落而變得黯淡了起來……
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的和也在敦賀蓮看不到的角度無聲翹了下嘴角。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覺得高興。
大概是因為終於換他做了一次「欺負人」的角色吧？
回想這一整天，似乎都是蓮牽著自己的鼻子在走，最後關頭能稍稍「反擊」一下，這感覺也挺不錯的。
至於明天要怎麼回復蓮的告白……
和也眼神暗了暗。
他想，自己還是需要認真考慮一下，才能得出最後的答案吧。
——看來，今夜註定會成為一個難眠的夜晚。
對和也來說如此，對另一個人來說，大概……也是如此。
＊＊＊
第二天。
頂著一對頂級化妝師也不能全然遮掩掉的黑眼圈，敦賀蓮在一·a的教室里見到了讓他輾轉反側思慮一夜的對象。
對方的氣色看起來好極了。
臉色紅潤雙目有神，別說黑眼圈，就連一點點睏倦的樣子都找不到。
敦賀蓮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不由變得更加起伏不定了——
難道說，和也昨天晚上回去以後根本就沒好好考慮過他的事情？
否則怎麼可能看起來這麼精神。
這對他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信號，要知道思考的時間越短，說明做出決定越快，同樣也說明在這個過程里，和也是並沒有太過猶豫和糾結的。
敦賀蓮不認為這樣做出的決定，會是自己期望得到的那一個。
他的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這個時候和也也注意到了他的到來。
與昨天不同地，這一次他只是招手對敦賀蓮打了個招呼，之後就站在那裡和身邊的同學低聲繼續說起話來，嘴角微微帶笑的樣子，顯得十分放鬆愉悅。
敦賀蓮的心情變得更沉重了。
他對自己昨天做出告白的行動並不後悔。
儘管是倉促之下未經任何精心準備，現在回想起來甚至還感覺有點窘迫和寒酸，但那樣的境況下採取那樣的做法，已經是他能夠做的最好的選擇了。
而且隨著和也年歲漸長，在棒球上取得的成績越來越多，他也變得越來越優秀越來越耀眼，本來他在同齡人心目中就已經是校園王子大眾情人這樣的角色了，若是自己還像之前那樣耐下性子文火慢燉，指不定什麼時候一個錯眼，他身邊就又出現了一個條冢香那樣的女孩子呢？
和也能拒絕一個兩個，還能拒絕八十個一百個？
與其在未來的日子每一次因為工作的關係遠離東京，都要擔心在自己不在的日子裡和也會不會被別有用心的傢伙趁機拐走，還不如就趁當時氣氛正好，乾脆順應自己的心意和直覺做出告白。
敦賀蓮當時真的直覺自己有八成以上的可能如願以償的。
可是現在看來……
他眸光閃爍，臉上的表情卻不變分毫，對和也點頭示意了一下，隨意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
這一等就是小半個鐘頭。
而等到和也結束了和同學之間的交流，也差不多該到去棒球部報道的時間了。
一路同行的還有達也和小南。
所以即便敦賀蓮也跟著他們一起，卻根本找不到什麼機會和和也私下說上句話。
最終他只能無奈地在球場外停下腳步，目送著和也在一片歡呼聲中走進球場。
棒球部今天的體驗項目又多了一個。
因為參與者眾多，但活動時間有限，許多報名參與活動的客人在昨天上午活動結束的時候，竟然都沒有輪到上場，所以黑木和監督商量著，把活動內容臨時修改了一下，客人們如果有意，不僅能體驗與和也和達也做搭檔的感覺，還能體驗一把和他們兄弟倆做對手的感覺——沒錯啦，除了捕手位置以外，今天客人們還可以選擇成為場上的擊球手。
棒球部將免費提供全套的防護裝備，而和也和達也此前參加比賽的過程中達成的出色數據（極低的壞球率），也將為選擇成為擊球手的客人們的人身安全提供最大程度的保障。
新內容一公布，立刻就有不少觀眾表示十分心動，於是負責登記的小南和佐知子又開始為那些改變主意想當一回擊球手的人更改報名信息，忙得團團轉起來。
敦賀蓮對棒球了解有限，而且大多知識也只停留在理論階段，看球都未必能看明白，別說親身參與了。
即使與和也一同站在球場上，在他投球的那一刻眼中所注視的只有對面的自己，這樣的畫面想象起來就很美好，敦賀蓮也沒打算真的親身去體驗一下——他現在這個形象已經夠顯眼了，沒必要在萬眾矚目之下再出風頭。
再說他對自己能不能接住和也的投球也很懷疑，在現在這個等待和也回應的關鍵時刻，還是鶉ッ叭魏慰贍芑嵩諍鴕材搶錕鄯值姆縵瘴謾
敦賀蓮決定安安靜靜做一個圍觀的美男子。
直到他看見下一個走到場邊準備擊球的「客人」。
和之前眾多全套防具上身，看上去就是一副如臨大敵模樣的客人們不同，這位身上，可是除了一頂擊球手專用的棒球盔以外什麼都沒有。
他站在擊球區的身姿看上去甚至有些隨性，然而放鬆中，又帶了幾分說不出的戰意。
「新田！新田！新田！」
球場外的圍觀群眾集體安靜了一秒，隨後，巨大的歡呼聲再度充斥了上空。
沒錯。
此時此刻站在擊球區正面準備迎擊和也的投球的，正是在甲子園大賽之後，被媒體冠之以「上杉兄弟一生の勁敵」之名的新田明男。
敦賀蓮遠遠地看見，和也的眼神一下亮了起來。
那雙他在昨天以前從來不知道，僅僅只是用紅色妝痕稍一點綴，就能展現出令人驚心動魄的瑰麗感的眼睛，這一刻彷彿只被新田一個人所填滿，那眼瞳中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新田的身影，再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
敦賀蓮幾乎用盡了一生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有衝進球場。
他本來不會這麼容易被情緒左右的。
和也和新田之間的比賽他也不是沒有看過，當時雖然也感覺很不爽，但遠沒有到現在這樣，恨不得將新田整個人丟出球場，最好讓和也再也看不見他的程度。
只能說等待，尤其是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等待一個並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的答案，這件事真的非常折磨人，以至於以敦賀蓮的城府，也不能做到全然不受影響。
敦賀蓮重重嘆了口氣。
然而他現在能做到的，卻也只有耐心而安靜地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和也結束了與新田的「對陣」，結束了在棒球部的任務。
回到教室換好了衣服，他又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下午的工作——這一次，他連跟敦賀蓮一起午餐的時間都沒有，兩人直接都是在契茶店裡解決的問題，只不過一個是坐在桌邊有吃有喝，一個是在臨時廚房的小隔間里快速解決的戰鬥。
期間敦賀蓮還是一句話都沒能和和也說到。
他感覺自己心中的期待和不安正不斷交錯上升，即將達到臨界點……
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和也在他身邊坐下了！
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換下了那身拉風的酒吞童子「工作裝」，穿回了不那麼引人注意的校服。
「和也？」
這是什麼情況？
敦賀蓮一臉狀況外。
少年對他眯眼一笑，「很驚訝？」
敦賀蓮怔怔點頭。
因為他明明看到達也還在那邊接著客人的點單，可是和也這邊怎麼就……咦？
突然想起早上自己過來時和也好像跟他旁邊那個似乎是班長的男生商量什麼事情商量了很久，該不會就是……
敦賀蓮頓時有種茅塞頓開之感——原來和也那個時候不是故意避開他，而是的確有正經事要做！
想清楚這點，他心中的不安稍稍回落，人看上去也沉著了不少。
和也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
「一起出去逛逛？」他提議，「昨晚哥哥和小南給我推薦了幾個不錯的地方。」
敦賀蓮這一天都想找到機會與和也單獨相處，現在機會來了，自然不會有什麼不同意的。
兩人於是結伴走出了一·a的教室。
教學樓里還是和昨天一樣熱鬧。
或許是沒有了那身抓人眼球的酒吞童子扮相的關係，這一次和也和蓮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受到萬眾矚目。
儘管過高的顏值還是為他們帶來了一些關注，但遠遠不到會影響行動的程度。
和也一路走一路數起達也和小南給他的建議，末了轉頭問敦賀蓮：「……久遠你對哪個比較感興趣？」
能說一個都不感興趣嗎？
敦賀蓮沉默。
他不知道和也是不是有意想要拉開話題。
若是平時他當然願意陪著和也將他感興趣的地方都逛上一遍，可是現在……
他只想知道和也的答案。
再多等一秒，對他都是煎熬。
和也臉上的笑容在他的沉默中漸漸淡了下去。
「這麼沉不住氣，可不像我知道的久遠。」
他輕聲嘆息。
敦賀蓮聞言苦笑。
「如果能辦得到，我也希望自己更沉得住氣些。」
但可惜，辦不到。
因為對方是和也。
因為他就是……如此在意著。
和也神色微動。
「你今天感覺很忐忑？」他挑眉。
敦賀蓮遲疑了一下，但還是乖乖點頭：「嗯。」
回答以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似乎感覺和也的臉色變得更明媚了一些。
不過不等他看清，身邊的和也又繼續問了：
「一直找不到機會和我搭話，心裡越來越煩躁？」
「……嗯。」反正已經開了頭，敦賀蓮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和也怎麼問，他就怎麼老實答了，反正這個時候裝模作樣也沒什麼意義了。
和也對他的反應似乎感覺很滿意似地輕笑了一下。
「新田上場的時候，你是不是很不高興啊？」
「沒錯。」
「但是活動結束以後我又跟哥哥和小南在一起，你有再多的不高興也沒辦法跟我表達，心裡是不是非常憋悶？」
「和也……」
「回答我是不是。」
「……是。」
「那就好。」
「…………」什麼？！
敦賀蓮一臉見鬼了的表情。
和也忍不住低低悶笑起來。
「這就是我當時的心情。」
他邊笑邊對敦賀蓮說。
「在鬼屋入口的地方撞上你看我的眼神的時候。」
「在你一臉慷慨赴義一樣對我做著告白的時候。」
「我就是你剛剛那樣的心情。」
——忐忑，焦躁，憋悶，緊張，還有一點小小的委屈和難過。
或許並不是不高興的。
但是當時那樣的情況下，能夠第一時間感覺到的，卻都是上面那些並不能說是美好的情緒。
因為——
「因為我非常在意你。」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心裡是和家人同等重要的存在。」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對我會抱有這樣的心情。」
「對你的在意讓我沒辦法在被你做出那樣的告白以後，冷靜下來做出判斷。」
總是控制不住會去想，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會對你造成傷害。
「蓮，你太狡猾了。」
對和也的「指責」，敦賀蓮唯有苦笑。
「我並沒有想用我們之間的友情脅迫你做出有利於我的選擇。」
他認真道。
和也笑了，「我當然知道你沒有。」
但自己因為這份情誼而產生了片刻的遲疑和動搖卻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才說你很狡猾啊……」
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把什麼都計算好了吧？
難怪他會感覺蓮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越來越重，難怪昨天晚上回家以後，臨睡前沒有和蓮通電話，也沒有郵件互道晚安，會讓他煩躁得甚至差點睡不著。
蓮在用他能想到的一切手段，讓他變成自己生命中一個戒不掉的「習慣」。
而讓和也感覺無奈又心驚的是，對方竟然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所以昨夜遲遲無法入眠，還是在臨近最後入睡時間極限的時候，接到敦賀蓮幾乎是故意卡著時點發送過來的「晚安」的信息以後，他才安安心心地閉眼睡去。
今早醒來以後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敦賀蓮只是用了一封郵件，就讓一直糾結著的和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意。
感覺真的很不甘心。
所以早上開始他一直在故意「折騰」著敦賀蓮。
想著讓他也體驗一下自己從昨天到今天早上，隱藏在平靜表面下的那些波濤洶湧的複雜心情，那也是件不錯的事。
可更不甘心的是，看著有些憔悴的敦賀蓮，和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心疼了。
所以特意跟班長商量提前交了班，帶了敦賀蓮出來。
迎著對面男人在聽到自己無奈又妥協的話語以後驟然明亮的眼睛，和也認命似地笑了。
「期待著篝火大會或者后夜祭上的浪漫回憶的話你就死心吧。」
他「冷」哼。
「你能得到的只有這個——」
熱鬧的教學樓。
人來人往的走廊。
沒有停駐的腳步。
即使是在互相表明著心跡，兩人也在繼續前行。
可敦賀蓮半點也不介意。
「我想要的，只有你的那句答案而已。」
至於時間，地點，周圍的環境？
和那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和也不由再度微笑起來。
「不要給我後悔的機會。」
他眼中含著笑意，就像自己並不是剛剛做下了一個足以影響自己一生的重大決定一樣，語氣輕快地說道。
然後……
「！！！」
——驚訝、狂喜、不可置信……
種種種種激烈翻騰的情緒，最終，在那雙碧色眼眸深處，全部定格成了由衷的寧靜和喜悅。
「絕對不會。」
敦賀蓮嘴角揚起，綻開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
我願意用一生，來向你證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