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照山城玉指寒

第一章 雪照山城玉指寒

尖嘯著的朔風自峰巒間撲挾而來,卷亂了本就紛揚的雪。山崖間的松柏本已覆了厚厚一層白,風勢一緊,便有冰雪自枝頭墜下深崖。

在這蒼茫天地中,卻有一列人馬自遠處疾馳而來。漫天風雪之下,那些人皆腰壓前傾,身子幾乎伏於馬背。只是兩側高崖聳峙,中間小道越發狹窄難行,饒是他們騎術高超,到了此處也不得不放慢了行速。

當先一人身穿灰布厚襖,嘴唇已被凍得發白。他用力抹了抹臉上的雪末,勒緊韁繩回頭道:「都校,這山路甚是艱險,雪又下個不停,咱們是不是找個避風的地方躲上一陣?」

他身後的黑衣男子蹙緊了濃眉,斷然道:「停不得!你難道沒聽說這九龍峽附近多有匪盜?!此處兩側皆是崇山峻岭,極易設下埋伏,若是所運之物有何閃失,豈是你我能承擔得起的?」

那人心頭一緊,囁嚅道:「但卑職之前也曾向驛站小吏打聽過,說是邢州知州已派人平定了山匪……」

「驛站小吏自然只會說些官面好話,當不得真。端王殿下已趕往邢州,我們更應儘快將東西送至他手中,方可安下心來!」黑衣人說罷,緊了緊背後的錦緞包裹,揚臂示意眾人打起精神繼續前行。

眾人雖無奈,但也不能再有異議,只得裹緊了棉衣冒著風雪疾行。

朔風在狹窄山谷間肆意穿梭,都校抬頭遠眺,崖壁間怪石嶙峋,間有枯敗古樹橫生倒掛。他命灰襖男子帶著數人在前頭探路,自己則居於隊伍正中,一手持韁,一手暗暗握住了腰間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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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襖男子率人行在最前,刺骨寒風直透全身,紛飛的雪花不時遮蔽了視線,惱得他心中暗自咒罵。正在此時,一名隨行人員卻忽的發出驚呼,直指前方斷崖方向。

灰襖男子亦是一驚,急忙隨之望去,卻只是茫茫皚皚,看不到半個人影。

「慌個什麼?!」他不由斥責。那人急道:「小的剛才隱約望到有人坐在懸崖間的樹上,所以才叫出了聲。」

聽他這樣一說,眾人又往前方左側崖間望了過去。果見有一株古松傾斜長在石縫之中,虯曲如蒼龍凌空,但樹上只有點點白雪隨風飄落,並無人端坐。

「冰天雪地的,就算有劫匪也只是躲在山裡,哪會坐在懸崖間,你莫不是見了鬼?!」他雖是這樣說著,但還是放慢了行速,意欲等著都校等人趕上。孰料還未行出多遠,忽聽沉鈍風聲憑空響起,猛然間一道赤鏈從山崖間呼嘯而來,直掠過眾人頭頂,「嗤」的一聲便狠狠扎入對面石岩。

「小心!」灰襖男子心頭一震,勒韁大喊,眾人迅疾抽刀圍攏。

此時都校等人亦聞聲趕來,尚不及開口詢問,竟有一道青影攀著懸索急速而來,直掠向那身背包裹的都校。

漫天風雪間,眾人只能望見這青衣人臉容為青布所蒙,一雙眼睛倒是亮如星瑩。

都校一聲令下,身邊眾人迅疾挽弓放箭。箭雨紛飛中,青衣人腰身一擰,借著懸索之力騰越而起,剎那間十數枝利箭從身下呼嘯飛過。眾人還待開弓,青衣人已在電光火石之間掠至近前,腕間銀光一閃,便有利刃朝著都校肩頭飛去。

都校縱馬躍出,迎著那飛旋而至的利刃便是重重一擊。但聽得「嗡嗡」作響,那道銀光在空中打了個旋兒,竟又換著方向卷向都校。都校人在馬上仰面閃避,灰襖男子率領隨從正要圍攻那青衣人,卻又聽「嗖嗖」數聲,一支支弩|箭自兩旁路石后急速射出,盡朝著人群而來。

眾人急忙閃躲,而此時都校已揮刀捲住那銀光一端,原來是條極細的鎖鏈。都校憑著膂力緊拽不放,銀鏈在寒風中簌簌顫抖,眼見便要斷裂。這當兒青衣人猛然鬆手,趁著都校失力后倒之際,袖間又射出一道銀線,尖端彎鉤如月,頃刻間便將都校肩后包裹給奪了過來。

都校大驚,飛身躍起一掌擒住包裹,兩相撕扯之下,那錦緞驟然裂開,從中掉出一方硃紅色木盒。青衣人身形旋轉,只一抄手便將木盒扣在掌中。眾人飛撲而來,手中鋼刀寒光爍爍,青衣人反手一彈,銀線彎鉤穿透人群,竟正擊中都校面門。

都校捂著傷口連連倒退,青衣人趁勢疾掠而起,腕間銀線一鉤半空懸索,便騰身躍上。灰襖男子見勢不妙,奪過手下弓箭,拉開弓弦便要向青衣人後背射去。不料此時山崖間巨響連連,眾人側身一望,竟有粗壯圓木自半山徑直滾下,正朝著這邊砸來。

「閃開!」都校大喊一聲,眾人迅疾朝後退避。唯有那灰襖男子座下駿馬受驚失控,竟使他被圓木撞個正著,直跌落雪地之中。

一時間冰雪飛濺,馬嘶不已,待得眾人趕上前去救起灰襖男子,他已是嘴角淌血,臉色煞白。同樣負傷的都校忍著劇痛追趕幾步,卻只見一點青影在峭壁上點躍幾下,轉眼便再無影蹤。

「都校,東西被搶走了!這下可怎麼辦?!」隨行人員又驚又怕,個個都面如土色。

都校咬緊牙關,過了片刻才啞聲道:「端王就要趕到邢州……想保住性命的,就都按著我說的去做!若不然,只怕一個都活不成了!」

******

從九龍峽迤邐往東,皆是茫茫雪原,數十里之外,方才有巍巍古城佇立於天地之中。時已臨近黃昏,雪勢漸漸轉弱,但寒風仍是一陣緊似一陣,城樓上的燈籠亦不住搖晃。

邢州城中百姓皆早已閉門不出,街巷空無一人,可在府衙門前卻是另外一番場面。在州府掾吏的指揮下,眾多士卒僕役正忙著將一件件紅木桌椅案幾從府衙中運出,雖天寒地凍,士卒們仍累得滿頭是汗。檐下避風處則有數人站著,為首一名中年人面色白凈,身穿硃色官服,正是邢州知州徐茂鍾。

他見士卒們已將傢具放置到門前的車上,便揮手示意趕車人速速啟程。馬車載著傢具遠去后,一名心腹掾吏上前小心問道:「大人為何急匆匆地將這些傢具都運走?」

徐茂鍾瞥了他一眼,低聲道:「端王如今正在大理寺任職,專斷官員貪墨徇私等事,倘若他見了府衙內的擺設,豈非要認為本官也是個愛財之人?」

「大人果然想得周到,難怪剛才叫人去準備一些舊傢具了。」掾吏說著,替徐茂鍾撐起了紙傘,陪著他慢慢走下台階。徐茂鍾在府衙門前細細巡視,身邊眾人陪著笑臉道:「卑職們見識淺陋,從未見過東京府來的貴胄皇子,倒不知端王殿下性情如何?」

徐茂鍾望著覆了積雪的道路,沉聲道:「殿下性情溫和,不是挑剔之人,但你們也該警醒侍奉,萬不能有半點馬虎!」

眾人急忙道:「小人們不敢!」

徐茂鍾冷著臉,又轉身問一人:「先前派出接應河間府使者的人怎麼還未迴轉?你再帶人出城去看看!」

那人正待回答,卻聽馬蹄踏雪聲由遠及近急迫而至。眾人循聲轉身,但見一隊人馬正風馳電掣般從南面城門方向趕來。雖風雪交加,但馬上之人皆身姿挺拔,毫無畏寒之意,個個身穿深色騎射服,腰間配著鑌鐵長刀。當先數十人面目皆為遮風布帛所掩,只露出凌厲的眼。在他們之後,則又有眾多人馬護著一輛馬車緊隨而來。

那馬車車身通體墨黑,窗扉緊閉,低垂的深青色布幔不住晃動。在這樣的急速行進中,車前車后隨行之人皆緘默肅靜,唯有駿馬頸上垂著的銅鈴泠泠作響,伴著馬蹄聲飄散風中。

府衙前的士卒們不由都警惕起來,徐茂鍾微一蹙眉,才剛踏上一步,便聽那馬隊當先一人肅然道:「邢州知州何在?」

徐茂鍾心中沒來由地一緊,不由道:「敢問諸位是?」

此時那群人已到了府衙前,領頭之人解開遮面的布帛,露出英武的臉容,打量了他一眼,只道:「你就是徐茂鍾?」

徐茂鍾見這群人氣度不凡,心中已有幾分明白,雖感到意外,仍然急趨上前:「正是,不知諸位可是端王手下?下官原以為殿下要到明日才到……」

「車中並非端王。」那人打斷了他的話,正待要再往下說,遠處忽然有人高聲急喊:「大人,出事了!」

徐茂鍾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小隊人馬倉惶馳來。前頭十多人乃是官差打扮,其後一群人則穿著灰襖,行在最先的一名官差剛躍下馬想要稟告,可瞥到府衙前的那一支整齊肅穆的隊伍,只能驚恐不安地望向徐茂鍾。

徐茂鍾盯著那官差,壓低聲音道:「何事大呼小叫?!」

那人見徐茂鍾眼神狠厲,不禁打了個寒顫,本已要脫口而出的話生生堵在喉頭,一時間竟不知應該怎麼回答。其餘眾官差也都不敢言語,倒是緊隨在他們身後的一群灰衣人不時發出呻▏吟之聲,皆是臉上身上血跡斑斑,一看便是受了重傷。

官差頭領見徐茂鍾望向那群灰衣人,忙小聲道:「大人,這些就是河間府的人……」

「東西還在?」徐茂鍾緊盯著他,呼吸急促。

官差咬了咬牙,啞聲道:「卑職趕到的時候,只看到他們倒在雪中……說是,東西被搶走了。」

徐茂鍾只覺眼前一黑,不禁後退幾步,身邊掾吏急忙攙扶。此時那群人紛紛下馬,都校捂著傷處來到近前,慍怒道:「徐知州,你不是說九龍峽一帶早已太平無事嗎?為什麼我們一到那裡就遭遇襲擊,被盜匪圍困許久,也不見你們派人來接應?!」

「什麼?!」徐茂鍾驚愕道,「三月前本州通判便率人將之盡數剿滅,哪裡還會有什麼山匪?!」

「三月前?」那都校挑著眉冷笑,「最近你們可曾進山查看?難道不會是他們去而復返?若是你早些派人仔細搜尋,也不會發生這等事情!」

徐茂鍾又急又惱:「先前那些厲害角色至今還關在牢中!本官得知你們要途經九龍峽,又派人進山探路,山匪巢穴空無一人,已是早就作了鳥獸散!莫不是你們自己弄丟了東西,卻將罪過推到我邢州府?!」

那都校還待爭辯,卻忽聽有個清冷的聲音緩緩道:「你是河間府馬軍副指揮使陳溯?」

都校怔了怔,回過身子。府衙前的那支隊伍始終靜默站立,適才那聲音似是來自於其間的那輛墨黑馬車。但陳溯以前曾在河間府見過端王,無論是這些人馬的裝束還是剛才那句問話,都不像是端王本人來到此地。

他在心中迅速打著算盤,但還是朝著那馬車行禮道:「正是微臣,不知車中是否端王殿下?」

「不是。」

車中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年輕,相比端王的溫和謙恭,此人語聲冷如山泉叩石,隱隱透出孤高決絕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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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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