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皓腕纖纖凝霜雪
夜色濃重如化不開的墨,雙澄憑著腕間銀鉤在懸崖峭壁間輕靈騰躍,遙望後方,持著火把的官軍仍在山間逡巡搜查。她小心翼翼地攀著岩石下到山峰底端,落地之時摸了摸肩后包裹,裡面的盒子還完好無損。
龍女峰靜靜佇立於夜幕,山上本有秀麗瀑流,但在之前早已凝結成冰,懸在高崖間如同利箭萬千。她束緊了包裹,借著夜色籠罩便掠向山峰後方,只消穿過那隱蔽的樹林,便是三岔路口,其中一條正通往村鎮。
她已經篤定了主意,按照先前與三位哥哥說好的那樣,等到了村鎮便換上尋常衣衫,與他們匯合之後立即離開,讓那些官兵在山中翻個底朝天也覓不到蹤跡。
一邊想著,一邊疾行,枯敗樹葉附著冰雪在腳底沙沙作響。
刺骨寒風卷過臉畔,這北方的冬天還真是讓人難以承受。她呼出一口氣,正待一鼓作氣衝出樹林,卻驟然停下了腳步。
皎潔雪地盡頭,有一輛黢黑的馬車停在了她必經的途中。一陣風過,馬頸上的銅鈴發出清冷響聲,驚落了枝頭點點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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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選了這條路。」馬車後方轉出一人,手持火把晃了晃,隨後,原本幽暗的林中絡繹不絕地亮起了火紅的光。
刺得雙澄抬起手,略微擋了擋眼睛。
素青色的袖子微微下落,露出了她左腕上的嫣紅絲線,渾圓的銀色珠子在躍動的火光下浮射出轉瞬即逝的亮痕。
她往後退了一步,卻發現身後亦已經有人圍攏過來。
手持火把的人身材高大,面容肅然,呵斥道:「大膽盜賊,速將搶來的東西交出!」
雙澄心知自己已陷入包圍,可不知怎的,卻並沒有窮途末路之感。她盯著那身穿赭色官服的男子,硬聲道:「有本事就來奪回去。讓我乖乖交出?那是白日做夢!」
男子雙眉一鎖,叱道:「你可知自己搶的是什麼?簡直罪該萬死!」
「元昌。」馬車中忽然有人低聲說道,「要活口。」
「是。」元昌應罷,迅疾出手。只見他身形一起,四周又有十數條黑影隨之撲出,與此同時,雙澄後方風聲驟起,想必是包圍之人亦揮刀斫下。她雙足輕一點地,身子便如閃電般朝著斜側掠出。前方正有兩人劈掌擒來,雙澄擰腰蹬踏,恰從這兩人臂彎之間飛速穿過。
瞬息間她已縱身抓住上方樹枝,借力一盪,便躍向那輛馬車。忽聞背後疾風襲來,雙澄一手擒枝一手回擊,五指一扣,正抓住寒極的刀背。元昌等人已如旋風般回撤撲來,那偷襲的刀手更是如影隨形。她在半空中無處可避,索性直撞向那輛寂靜馬車,意欲拿住車中人作為人質。
孰料她甫一接近馬車,林中又撲出眾多暗衛,想來是潛伏已久,只等著她自投羅網。雙澄就勢前沖,左腕間利刃乍現,倏忽間便劈向車門。
四周刀劍齊至,就在這一剎那,始終緊閉的車門竟忽地打開,幽暗的車廂中驟然亮起耀眼的白光。雙澄一驚,尚未看清車中人的樣貌便翻身滾落雪地,衛士們的刀劍恰恰自她肩背上方掠過,只差一分便能將她斬於車上。
那些衛士還待襲擊,雙澄展臂一揚,腕間銀鉤劃過夜空,已然掛住崖間冰稜縫隙。她奮力騰躍而起,足踏馬車頂棚,朝著那邊飛掠。身在空中,尚回眸一望,眼見眾人彎弓要射,便將肩后包裹投擲向幽深林間。
那些人見狀,急忙飛身去搶包裹。雙澄如靈獸般撲上冰棱,馬車邊的暗衛還待射出弓箭,卻聽車中人迅疾道:「住手!追蹤即可!」
暗衛們略微一怔,當即收弓緊追而去。而投身入林間的元昌已率人趕來,手中捧著那包裹,神態焦急。一近車邊,即跪倒在地:「殿下可曾受傷?適才臣見殿下忽然打開車門,真是嚇得魂飛天外!」
「不曾,勿慌。」車中人頓了頓,道,「捧著那包裹作甚?裡面只怕空無一物。」
元昌訝然,在火光下打開包裹,見裡面恰是精巧木盒。他小心翼翼地將盒子啟開,面上露出失望之色,懊惱道:「我原以為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丫頭,沒想到卻也人小鬼大,竟拿個空盒子來做戲。」
「千辛萬苦才得到的東西,自然不會輕易交出。」車中人哂了一下,「不過無礙,我已叫詹通他們去追蹤。」
元昌不解道:「適才要是直接將她射殺,豈不是更為容易?依微臣來看,東西就算不在盒中,只怕也就藏在她身上。」
「還待查個清楚。陳溯說是莫名遭襲,但我不能只聽信他一面之詞。若是這飛賊與他裡外勾結,再或是與邢州府內也有瓜葛,便不僅僅是偶然盜搶之事了。」他與元昌說話之時,侍衛們在四周搜查蹤跡。不多時有人飛速迴轉,說是撿到了一物,送交殿下過目。
元昌接過後看了看,道:「似乎是那女飛賊佩戴之物。」
車簾掀起一角,裡面的人伸出手,元昌便將那東西呈交上去。
隔著帘子,車中透出微微燈光,暫時陷入了寂靜。元昌不知殿下為何久久不語,正想詢問之際,車中人忽道:「我記得之前抓住的那兩個人說還有一個女同夥,叫做雙澄?」
「……是。」元昌想了想,道,「但他們也不知她的名字究竟怎麼個寫法,都是草莽無知之輩。殿下為何忽然問及這事?」
這一回,車中人卻沒再回答。帘子在風中微微晃動了一下,裡面的燈光亮了又暗,似是被他輕輕吹熄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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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半夜,風雪漸止,雙澄穿過枯林,在山巒間疾行數里,才望到了前方的村子。只是在這深夜時分,道路上黢黑一片,四周唯有風聲凄凄。
她手足凍得沒了知覺,冒著嚴寒進入村子,不知何處傳來幾聲犬吠,在寂靜中使人格外心驚。雙澄下意識地往周圍望了望,農家門戶都已緊閉,毫無光亮。她因腿傷已無力再奔波,此時只能忍痛潛行,想先找個避風的地方躲藏起來。
前方路口有一低矮草棚,像是農戶堆放雜物之處,雙澄見無人追蹤,便往那邊奔去。孰料才一靠近,從斜後方暗處忽然伸出一隻手來,一把便捂住了她的嘴。
雙澄發急掙扎,抬臂便擊向對方胸腹。那人連忙壓低聲音道:「是我!」
她聞聲回頭,面露訝異。那人將她拽進草棚后才鬆開手,雙澄倚在門后,驚喜道:「田二哥,原來你也來了這兒!大哥和三弟呢?」
原來那人正是之前在山上出現的矮個男子,他嘆了一聲:「都被抓了,只有我跑得快,躲進山溝才沒被發現。」
雙澄「啊」了一下,蹙眉道:「這怎生才好?我們是否要想辦法去搭救?」
「那豈不是自投羅網?」田二摩挲著下頷,「雙澄,東西還在嗎?」
「在。」她從懷裡取出用錦緞包得好好的丹參,在田二眼前晃了晃。田二才想伸手去接,雙澄又將丹參放回懷中。「還好我在山間將它從盒子里取了出來,不然說不定剛才就被那些人抓住了。」
「你也遇到官兵了?」田二打量著她道。
她點點頭,微帶慍意:「有輛馬車擋住了我的去路,不過好在我還是逃了出來。因記得老大之前說過要在這村子匯合,所以來到了這裡。」
田二思忖了一番,不由道:「那你跟官兵們打了照面?」
雙澄愣了愣,道:「是啊,可惜我沒看清車中的到底是什麼人。卻又不像是邢州的官差,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我看這回咱們惹上了麻煩……」田二語氣有些沉重,「剛才見你走路一瘸一拐,莫不是在打鬥時受了傷?」
雙澄赧然:「被箭射傷了,但還不是很重,二哥不要擔心。」
「你且先在這裡歇息,我去打探一下。」田二說罷,便要往外面去。雙澄急拽住他:「我逃跑的時候官兵還在後面追趕,你這樣出去太過危險!」
「不打緊,只是尋摸點東西墊墊肚子,歇息過後我們就走。」
「那我們不管大哥與三弟了?」雙澄還未說罷,田二卻已閃身出了草棚,轉眼便消失不見。
她無奈之下只得在門后坐了下來,先前急於奔逃,此時才覺渾身好似散架一般。喘息了一陣之後,想要重新整頓腕下機括,這一摸之下,才發現原先戴在手腕的紅線銀珠竟已不在。
雙澄一慌,在地上尋摸半晌也找尋不著,一顆心越發沉重。過了片刻,木門微微一響,田二已悄悄閃進。
「二哥,我的腕帶不見了!」雙澄傷心道。
田二微微一哂:「我當什麼事,等我們將那人蔘脫手之後,你還愁買不到那些小玩意?」
「脫手?」她愕然,「就算賣掉人蔘,錢財也不是我們自己拿來用啊!再說了,我那珠子是買不到的……」
「好好,先喝點米酒溫一下身子,等天亮后官兵散去,咱們去山路找。」田二說著,將腰間的酒葫蘆遞給她。雙澄猶豫了一下,田二隨即勸道:「在一個酒館里找到的。你瞧,還有炊餅,知道你愛吃,特意給你帶了回來。」
雙澄又冷又餓,見田二誠意拳拳,便忍不住接過了酒食。
米酒還略帶溫熱,一口飲下,醇厚香味滲透蔓延,唇齒間微微酥麻。
「二哥,多謝了。」她又飲了幾口,感覺渾身都暖了起來。可才想抬頭,卻覺頭腦一陣暈眩,繼而四肢發軟。雙澄一驚,掙扎間扶著牆道:「這酒……怎麼回事?」
「酒性太烈了吧?」田二按住了雙澄的肩頭。雙澄感覺他手勁奇大,心知不好,奮力推掌出去,卻只是綿軟。田二冷哼一聲,右掌劈下,正中雙澄頸側。她本已中了迷藥,又被這一掌猛擊,頓時失去知覺,重重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