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只緣入夢方溫柔

第六章 只緣入夢方溫柔

大河寂靜,本應波濤涌動的水面如今已經被冰層覆蓋。遠處有火把不住搖晃,看來官府的兵馬果然不在少數。

依據火把的方向來判斷,官兵們正沿著大河上下游來回搜尋。雙澄思忖一番,撥開面前齊腰高的荒草,閃身沒入其間。

憑藉手中火摺子的微弱光亮,隱約可見雪地上有凌亂腳印。她沿著足跡追到河邊,眼前卻再無蹤跡。

莫非真是踩著冰層過了河?

對岸也有火把搖動,想來官兵已追了過去。可若是田二他們真的踏冰過河,如此空曠之處,追兵不可能沒有發覺。雙澄折返回去細細查看,卻發現在那凌亂的腳印邊另有一行淺淡足跡,是朝著斜側方向而行的。

她雙眉一蹙,對方果然用了江湖人常使的障眼術!

這些官兵都是馬軍出身,對輕功身法想必並不了解。逃亡之人只需作勢奔向河邊,再使用輕功掠向其他地方,留下的極淺足跡在這樣的暗夜雪中確實難以被察覺。

想到此,雙澄足尖點地,踏著滿地冰雪飛速追去。

荒草綿延,夜風盤旋,雙澄行了約莫五六里,也不知是否藥性還未散去的緣故,頭腦開始一陣陣發暈。此時卻遠遠聽到前方山巒下有人打了個呼哨,緊接著便又有數條黑影自不同方向疾奔而至。她為避免被人發現,迅疾矮身藏於荒草之間。

那幾人聚集在一處后便急切商議起來,因近旁風聲呼嘯,雙澄只能隱約聽到有人提到「汴梁」。雖詞句斷斷續續飄入耳內,但她還是很快確定其中一人正是田二。

沒想到他果然另有同夥!此時田二他們已經往遠處奔去,看樣子是要準備離開此地。雙澄想到官府的人還在河岸兩側搜尋,倘若自己貿然出手又奪不回東西,倒是得不償失。為今之計,只有先拖延時間,好讓官兵發現他們的蹤影。

衰草在她足畔低伏入雪,她撥開身前枯枝,往前奔出數丈,驚喜道:「田二哥,我還以為你也遇到了意外,叫我好不擔心!」

田二本跟在那群人身後,聞聲大驚回頭。與此同時,其他人也迅疾轉身,一雙雙陰慘慘的眼盯緊了雙澄。

******

馬車朝著河岸方向行駛了一陣之後便停了下來,九郎蹙了蹙眉,推開窗子道:「為何不走了?」

「前面太過危險,我等神衛軍雖會全力護佑,但只怕對方趁著天黑傷及殿下。」元昌緊伴在車身旁,神情肅然,「其實之前在龍女峰時,殿下就本應該遠離一些的。若是真受了什麼傷,臣實在無法向官家與太后交代。」

九郎沉默片刻,道:「詹通可曾跟著雙澄?」

「殿下放心,不會讓她有逃走的機會。」元昌往河岸方向望了一番,忽斂容道,「有人過來了!」

話音甫落,一名侍衛已疾馳至近前,下馬叩拜道:「詹副都校命小人來報,那少女似乎已發現田二等人的蹤跡,獨自往東南方向追去。」

九郎頷首:「再去跟著,但別讓她發現。」

「是。」侍衛迅疾上馬返回,元昌思索一陣,低聲道:「殿下是要試探她?」

九郎沒有回話,元昌只得按捺了疑惑在旁等候。此後不斷有人來報,雙澄的一舉一動皆在九郎掌握之中,直至第四人離開之後,過了許久也不見再有人折返,倒是遠處火把晃動不止,間雜著喊叫喧嘩之聲。

九郎開窗遠眺,可惜卻因太遠而無法看清。

寒風撲面,吹得車內的燈火幾乎熄滅,元昌道:「殿下儘管關窗等候即可,詹通手下的神衛左軍定能將那些盜匪盡數擒住。」

他卻緊鎖雙眉,道:「為何回報之人還不來?」

元昌望見那邊火把迤邐朝著東南方向行去,心知定是發生了打鬥。果不其然,又等了一陣,才有人急急忙忙策馬奔來。「丹參已被奪回,殿下請放心!」

「是由誰奪回的?」九郎追問。

那人怔了怔,隨即道:「按照殿下的吩咐,詹副都校是等那少女出手奪回丹參后才帶人衝過去的。」

九郎似乎微微鬆了口氣,此時遠處火光閃動,馬蹄聲疾,一列馬隊冒著朔風飛奔返回。為首之人正是神衛左軍副指揮使詹通,他手中緊攥著以嫣紅錦緞包裹的物件,想來便是那失而復得的丹參。九郎的目光先是落在其上,但隨即又轉向了詹通身後。

後面有一人無力倒伏馬背之上,身材纖瘦,長發垂落,被風吹得紛亂飛舞。

其餘眾人行至馬車前均已勒韁下馬行禮,但那人卻昏昏沉沉地趴著,一手緊抓著馬轡,一手攥著韁繩。眼見那匹馬即將撞上馬車,近旁的侍衛急忙將之攔下,馬上之人晃了一晃,竟忽然栽下馬來。

她跌在雪中,衣衫上儘是嫣紅血跡,雙目緊閉,唇色竟蒼白如紙。

******

「怎會這樣?!」九郎一驚,撐著座位便想站起。詹通急忙命人將雙澄送到車頭平躺下來,旋即拜道:「請殿下恕罪,雙澄被那群人圍攻,因此受了刀傷……」

他臉色一沉:「我事先命你們緊跟其後,怎會讓她被人圍攻?」

詹通只得道:「因不能點火暴露行蹤,臣等都潛伏於遠處,又謹遵殿下指示要讓她先奪回丹參,出手就慢了一些。」

九郎無語,隨即命人將雙澄送至後面車內,又速傳隨行醫官前來診療。詹通卻還跪在地上,神情間似有不安,九郎回身盯著他,道:「莫非還出了什麼岔子?」

他這話一出,詹通忽地連連叩頭:「回稟殿下,那些黑衣人並不像是尋常草莽。激戰之下,有數人死在臣等刀下,還有幾個雖被活捉,卻當即自盡,已經救不回來了。」

「你說什麼?!」九郎不禁慍怒,元昌亦不禁皺眉,「那麼多神衛左軍,難道還看不住幾個俘虜?」

「臣與屬下本已將他們捆住帶回,可沒走多遠,卻見那幾個人身子搖晃。臣當即帶人上前查看,可他們已口吐白沫,臉色發青,不到一時便斷了氣息。」詹通自知辦事不妥,戰戰兢兢不敢抬頭。

元昌皺了皺眉,低聲道:「怕是齒間事先藏了毒丸,一旦事敗即刻咬破,卻也怪不得詹副都校。」

九郎緊攥了袍袖,「屍首何在?田二呢?」

「臣不敢將屍首帶至殿下近旁,吩咐禁衛們看守著,就在不遠處。田二倒是還活著,但那些人臨死前,突出的眼睛都直勾勾瞪著他,將他嚇得不輕,到現在還說不出話來。」

「絕不能讓他也死了。」九郎吩咐元昌去將田二帶來此處。本以為是劫匪陰差陽錯搶了丹參,可看眼下這情形,卻又詭異了起來。倘若是一般劫匪失手被擒,要麼咬緊牙關不肯認罪,要麼貪生怕死坦白求饒,像這樣義無反顧吞毒自盡的,竟是少見。

沉思中,忽聽詹通猶猶豫豫問道:「殿下,這丹參……」

此時隨行醫官來到車前,九郎讓其以銀針查驗丹參,確認並未被做過手腳,才讓詹通帶著部下連夜將丹參送回汴梁。詹通不敢再有延誤,一時間車馬軒昂,火龍再度迤邐遠去。過後不久,元昌帶人押著一名被五花大綁的矮瘦男子到了近前,那男子走路跌跌撞撞,被元昌按著跪倒在車前之後,更是抖個不停。

九郎記起之前的畫像,認出他便是田二,便詢問起他那些同夥到底是什麼人。豈料這田二似乎已被嚇破了膽,任憑他如何發問,竟只是伏在地上不出一詞。

不遠處又有馬隊往這邊趕來,是邢州知州與通判等人尋蹤而至。因此地畢竟是野外,九郎便讓元昌與他們匯合,押著田二返回邢州嚴加看守,另派人手將那幾名自盡的匪徒屍首也運回邢州,請仵作細加查驗。而邢州隸屬河北西路,待天明后遣河北西路提點刑獄司審訊陳溯等馬軍軍士失職遭劫一事,之後再將詳情上奏朝廷。

徐茂鍾與元昌領命而去。九郎才緩過一口氣,問及醫官雙澄到底傷的怎樣。

醫官作揖道:「那娘子本身中過迷藥,藥性尚未完全消退便又動武,故此神智恍惚。她腿上受傷較深,失了不少血,只怕今夜難以徹底清醒。」

九郎臉色凝重,吩咐身邊侍衛:「暫回邢州驛館,等天明后再啟程。」

侍衛應諾,他考慮了一下,又道:「替我準備一些溫水。」

******

雙澄覺得自己好似懸在了半空中,朔天風雪將她凍得只剩一縷呼吸,她費儘力氣想要抬一抬手,卻感覺自己的手腳已經失去了知覺。

恐慌在心底蔓延,她在恍惚中奮力掙扎,可那種重壓之力如巨石般使她連發聲都困難。

冷汗濡濕了衣衫,她如墜在無底深淵,竭力攀爬卻尋不到出處。但就在神志不清之際,隱約感到有溫熱的水沿著她乾裂的唇角緩緩沁入口中。

這溫水帶著些許的甘甜與清香,到了舌尖,又散出微微的苦澀,倒讓她慢慢平息了焦躁的心。

身上的氈毯被人輕輕掀起一角,她想要翻個身,左腿卻正碰到了一個人的手。疼痛頓時擒住了她的身,本來昏昏沉沉的她猛地一掙,叫出了聲。

「只是看看是否還在出血,你不用畏懼。」對方又將氈毯輕放下去。

她身子發燙,煩躁不安地伸出了胳膊,想將氈毯扯掉。他卻將她的手臂按住,塞了回去。

「會著涼,不要使性子。」他聲音低沉,卻帶著幾分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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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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