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番外三
曾貴格曾經也是胸懷大志的好青年,也曾滿腔熱血,想讓山河換新顏。去劉一炎手下當參謀,那是離他家鄉最近的軍閥,當時劉一炎的名聲還沒有後來那麼不堪,他是真心覺得可以得遇明主,一展雄圖。
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發現劉一炎並不是明主,反而是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殘暴的軍閥?是發現理想實現無望,身邊志同道合的朋友越來越少?還是他混亂又不堪的感情生活?
曾貴格無數次會做同樣一個夢,他和陳衛對立站著,持槍站著,久久站著,最後兩人分道揚鑣。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醒來,沒有鏡子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現實中他們沒有對峙過,唯一有的一次,陳衛帶兵反劉一炎,在渡江前多待了一天,那時候多耽誤一秒,他喪命的危險就會多一分,但他就是頂著壓力在江邊多待了一天。
他在等他。他知道。
兩人之間的孽緣,到如今算起來,已經不知道是誰欠誰多一點。他和陳衛親厚,陳衛自立后,他在劉一炎手下並不好過,劉一炎已經不信他,雖然職位還在,但是已經沒有什麼事給他做了。在這個時候正好要派人來京都,他就跟著來了。
來了就不回去了,反正他孑然一身,也沒什麼好牽挂的,劉一炎縱使生氣,對他這麼個小蝦米總不會上太多心。
突然有個意外的兒子,說道兒子,他現在加上陳元帥的二兒子,總共有四個學生。長生的天賦不是最好的,起步也晚,勝在勤勉。他的出生是曾貴格沒有想到了,如今突然多了一個兒子,說不上哪好,但好在為人勤勉,性子老實忠厚。
曾貴格初開始對兒子也只當學生來待,剛開始的時候甚至和顧思慎都比和長生更親密些。他不知道怎麼對待這個兒子,雖然嚴格說來,這個兒子他也是被設計的。
但長生到底是因為他才會來到這世上,還沒嘗過甜就吃夠苦了。
認下長生,曾貴格就找人去找了長生他娘,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長生他娘當初也是鮮花明艷的女子,此後卻淪落風塵自暴自棄。曾貴格嘆氣,怎麼又想到那上頭去了。喝酒,喝酒,今宵有酒今宵醉,難得浮生半日閑。
「先生,先生。」可惜才飲了一杯還未來的及回味就有小子前來搗亂,曾貴格掀開一絲眼皮,長生叫先生可比叫爹順溜多了。長生見他喝上小酒了就有點緊張,相處久了就知道,先生他最討厭喝酒的時候被人打擾了。可是慎兒偏偏說先生不會對他責罰,讓他來報信。
曾貴格壓下心底的一絲郁躁,堪稱和藹的問,「我走之前不是給你們布置了作業,可是有什麼不會的?」不和藹怎麼辦,長生怕他,他若再沒個好臉子,這輩子父子和睦就是夢了。
「不是。」長生搖頭,見曾貴格沒有開口指責他,面上還是憨實的表情,心底到底有些少兒的得意,這是他爹呢。「前頭來了武先生,是元帥給大少請的,知道先生在家,想跟先生打個招呼。」
「讓他自己找事做了就行,和我打什麼招呼。」曾貴格不以為意的說。
長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挪挪腳,「都要寫作業呢。」曾貴格布置的作業,沒完成前誰都不敢做些別的,可是大家看著武先生又心癢難耐,所以才會有長生的這一趟跑腿。
「得,我受累,跑一趟吧。」曾貴格說。這幫小兔崽子。
曾貴格並沒有特意梳洗,帶著些微的酒氣就去正讀院,才一腳跨入院門,就僵在原地,前面空地上站著的那個是誰。刀削的鼻樑,如刀的眉,濃密的睫毛下大而深邃的眼睛,瞳孔黑的能把人吸進去。抿緊的唇也帶著凌厲。穿著軍裝,完美包裹小腿的軍靴,罩著純黑的披風,手裡還把玩著馬鞭。
身後站著兩個親兵,英俊如往昔,更是威武霸氣到一塌糊塗。曾貴格心神激蕩的時候還有餘光瞄到房間里坐著的三個時不時抬眼偷看的小的。這樣英俊霸氣的人,如何能不吸引眼光。
「致之,許久不見。」那人轉頭見了曾貴格,唇角上揚,周身的凌厲突然轉變成春日的繁花,春風徐徐。
曾貴格卻偏頭問長生,「不是說是武先生嗎?」
長生有些不解,「這位先生說是元帥讓他來教我們習武軍事,所以是武先生啊。」
曾貴格有些牙癢,對身邊跟著的小廝說,「這府上有貴客登門,老爺知道了嗎?」曾貴格想的好,陳衛現在的身份,怎麼也輪不到他來招待。他望向門外就準備走。
「故人相見,不至於此吧。」陳衛依舊笑如春花,他身後站著兩個親兵,身體還是木樁子的不動,心裡早就驚悚的往後退了幾大步,自家大帥除了殺人時什麼時候笑過,大帥難道想血洗這個小院子?
「老實做你們的功課去,再過一個小時我要來檢查,沒完成的到時候翻倍。」曾貴格恍若未聞,交代一下四個小的,徑自走了。
陳衛看他遠去的背影,並沒有追上去。
曾貴格走的時候還留心了一下,陳衛那人,可不是什麼體貼人。但是最後陳衛沒跟上來,曾貴格回到院子小酌一杯,果然,人都是會變的。
陳衛第二天也來了顧府,沒有穿的昨天那麼張揚,一身軍裝常服,內斂氣息,純良的像個真正的富貴人家聘請的退伍軍人。顧心鉞有些頭疼的看著他,「陳督帥不忙?」
「總有更要緊的事。」陳衛說。
顧心鉞有些無語,心裡想也許當初不該順勢讓曾貴格留在府上,雖然是給兒子找了個好老師,但是老師也不是非要住家的。陳衛這人,只聞其名,見了真人後才知道,這人恐怕比傳聞中更可怕。
真是惹了一個了不得的麻煩。
顧心鉞如今自己感情生活滿意,自然不會對別人的感情生活橫加干涉。對陳衛他只有一點要求,在小孩面前克制些。
曾貴格上著課呢,看見陳衛從坐到院子里,他一掃眼就能看見的位置,也只凝眉冷笑一下,繼續講課。布置完作業就抽身走了。
一天,兩天,三天,半個月,一個月。陳衛好像真心在顧家當起了武先生,曾貴格不理他他也不在意,好像每天能看見人就滿意了,順帶教四個學生練拳打槍。
曾貴格每天也要在政府上半天班,自然知道現在的局勢並不是安穩到可以讓一個手握重兵的督帥鎮日無所事事,相反,現在真是和平前的大混亂,所有持有軍隊的人都在全力以赴,以期在塵埃落定時獲得更大的話語權。
顧心鉞請曾貴格來喝茶,兩人約在大花園裡假山上的亭子,居高臨下正好可以看見陳衛在校場上教四個小的蹲馬步。
曾貴格掃一眼就不再看,顧思慎笑著給他倒茶,「你可別嫌我煩,我也是忠人之事。」
曾貴格仰頭一飲而盡,「我告訴你一秘密,找我說事啊,別上茶,上酒,幾壺竹葉青下去,什麼都好商量。」
「我這人吧,有一點不好,心太善。」顧思慎笑眯眯的說,「我但凡狠心點,幾壺竹葉青把你灌醉了,再往某人床上一扔,什麼事都解決了。何苦還要這樣以茶相待,多費唇舌。」
曾貴格看他,「如此下作的主意,你都能說的一本正經,真是人不可貌相。」
顧心鉞笑他,「這麼多年你身邊又沒有別人,顯然心裡還沒放下。如今他找來了,就開門見山的談談又怎麼樣。不說明白,又吊著人家,豈不是若女人般惺惺作態。」顧心鉞激他。
「你不懂,這裡面水深著呢。」曾貴格苦笑道,「單單就長生他娘,就是過不去的坎。」
「我見他對長生並無針對之處,想來不會和個小兒過不去。」顧思慎說,「他知道長生是你的孩子,還是風雨無阻的來找你,顯然也是不在意的。」
「你不懂,其中種種,不足與外人道也。」曾貴格端起茶杯又是一飲而盡。
「久聞陳督帥有看殺衛階的美名,倒真是名不虛傳。」顧心鉞卻轉頭說起其他。
曾貴格聞言也笑,「是啦,每次他從街上走過,都留下一地的香帕。有再多的親兵都沒有用。如果他去暗殺,被他殺死的人都是滿足的笑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一定很喜歡你。」顧心鉞說。
曾貴格笑,「怎麼看出來的?因為我沒他英俊?」曾貴格長的只是普通,但是他狂放有才的氣質還是加分不少。
「他那樣的人很難因為外貌傾心,而靠一顆本心引得愛慕,在最開始都是艱難的。他很了解你,也很懂你。」顧心鉞說,「沈鶴立也說,若我不是長了張這樣的臉,他壓根也不會腆著臉湊上來。沒有相處,又哪來後來的心意相通。」
「你怎知不是我貪花好色。」曾貴格笑說,「若陳衛是你,我是沈鶴立呢?」
兩人最終也沒說出個什麼來,曾貴格灌個水飽,捧著肚子回房間去了。躺在床上挺屍,片刻后又一個鯉魚打挺後起身,對外頭候著的小廝說,「你去看那個武先生上完課沒有?若還沒走,就請他來坐坐。」
陳衛來的很快,快到曾貴格沒時間換個衣裳,照照鏡子。見他來了,曾貴格皺著眉招呼他坐下,兩人七八年沒見,真要坐下來談談還是有些不得勁。
「你到底想幹什麼?」曾貴格直接問道。
「元帥讓我來教小公子。」陳衛說。
「那你的軍隊怎麼辦?陳興漢是在削你的權?」曾貴格皺著眉問道。
陳衛笑了,不僅笑,還要去抓曾貴格的手,「你還關心我,真好。」
「你想多了。」曾貴格甩開他的手道,「如果你真的要過來當老師,我決定去跟顧老爺請辭。」
「如果我不是來當老師,你來找你,你會見我嗎?」陳衛問道。
「不會。」曾貴格說,「你,都過去了,往前看吧。我並不是你的心中想的那個人,現在的你也不同往日,只要你願意,環肥燕瘦,總有你中意的人。」何必執著在我這個過去的人身上。曾貴格最終還是說的很溫和,當初的惡言已經說的夠多,不用再說一次。
「你鑽進我的心裡看過嗎?就知道你不是我心裡的人。」陳衛說,「若你真能鑽進我心裡看看就好了,也不枉我惦記你這麼多年。」
「我去找過長生的娘,老鴇說她被相好的贖身了。」曾貴格說起其他來,「或許你知道是哪個相好的贖走了?」
「她去了她該去的地方,雖然晚了幾年,不過好在親手送走她了。」陳衛很平靜的說。
「你是畜生嗎?」曾貴格理會到他話里的意思,咬牙切齒的說道,「不算怎麼說她是你表姑的女兒,從小也和你一起長大,她做了什麼她也付出代價了,為什麼非得要她死?」
「她在給你下藥前,曾經給我下過葯。你以為她喜歡你?她只是報復我而已。」陳衛說,「那個女人倒是好本事,可以從我手下逃出,不聲不響潛伏那麼多年,還生了一個兒子出來添堵。你知道他就一定是你兒子?那個女人可是逃出來就被別人包養了,後來乾脆做起皮肉生意,他說是營養不良才長的那麼瘦小,你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比生日要小兩歲。」
「她再不堪,也是長生的娘。」曾貴格閉眼道,「我認下長生自然是篤定他是我的兒子。而你,也心知肚明他是。」
曾貴格最終還是說出來了,「她給你下藥不成功,怎麼給我下藥就成功了?你打的借腹生子的主意,如若不然她怎麼有機會近我的身。」
陳衛臉色變了變,隨即笑道,「你知道啦。罷了,我也沒想過瞞你一輩子。你這麼聰明。」
「我留她三個月,也許那麼好運氣我們能有一個子嗣。等她生下孩子我會給她錢,送她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可是她偏偏要逃。逃就逃了,不相干的人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可她不該偷偷生下孩子,還在煙花之地把他養大,等他有滿肚子對你的恨了還特意送他來找你。」陳衛咬牙切齒道。
「沒有人讓她喜歡我,她喜歡我我就必須喜歡她嗎?如果她不是表姑的女兒,她做的事早就死了七八回了。」陳衛說,「可是你現在在為她說話,為了她罵我畜生,僅僅她是你兒子的母親。」
「我恨我仁慈,給了她痛快的死法。」陳衛陰森的說。「也許我該找十個八個乞兒輪女干致死。」
「夠了。」曾貴格喝止道。
「怎麼能夠,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啊。」陳衛笑道,「我勸你最好不要對長生太過關注,否則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平安長大。」
「你瘋了?」曾貴格怒道。
「是啊,我早就瘋了。你頭也不回的走,避而不見時我就瘋了,我在江邊等你一天你沒來我就瘋了,你在京都逍遙自在一點都不在意我時我就瘋了。」陳衛說,「幸好你還沒有靠近別人,我造的殺孽也能少點。我以為給你足夠的時間你能想清楚,結果等到你去江南找那個女人,我猜猜,為了你的兒子,你是不是要八抬大轎把那個人盡可夫的女人娶回家擺著?」
「這世上有從一而終的感情,也有有緣無分的感情。」曾貴格說,「或許你覺得你為我做了很多,可你沒問過是不是我想要的,我們為什麼會分開,你不要避重就輕。我們不合適是因為我們道不同。」
「在那之前我也殺過人,我也做過很多錯事,之前你不在意,之後它卻成了分手的理由。」陳衛覺得可笑,「穆子沾他不該死嗎?他做雙面間諜,我拿他當兄弟,他拿我當墊腳石。之前有多看重他,後來就有多恨他。你記得替他委屈,難道我就不委屈了?」
「他做了錯事,自有他的報應,你反利用他,和他利用你有什麼區別。你說他不當你是兄弟,你又何曾把他當兄弟。你設計他,眼睜睜的看著他被猜忌,被暗殺,若他通敵也罷,只不過你和鰲天威兩個連長之間的權利之爭,他就這麼屈辱的死了。你看著他的屍體的時候,有沒有想起我們三個一起參軍,一起過過的苦日子,當時一個饅頭三個人吃,他讓你吃大的。」曾貴格說,「你如此冷情,我又怎麼相信你能一直對我好,等我不得你心的時候,是不是也是你手中的棋子。」
pia——陳衛生生把手中的杯子握碎了,英俊的臉上如同一層寒霜,「你就這麼看我的。我對你的心在你看來不過如此?」
陳衛起身,手掌上割裂的傷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我的心啦,原來只是一坨狗屎。」
陳衛轉身就走,曾貴格坐在原地,嘴皮子動了動,卻最終還是沒挽留什麼。
他不在乎他殺人如麻,他不在乎他變態,他不在乎他冷血冷腸不顧念手足親情,他不在乎他欺騙利用他。他多想要這麼說,但他還是坐在椅子上不動如山,這樣是不對的,他現在因為愛而接受他,總有一天他也會因為愛而傷害自己,他做的那些事都太超過自己的底線,他又能容忍他多久。
已經試過了不是嗎,曾貴格臉上露出自嘲的笑意,他沒有那個本事改造他,兩人離的遠遠的才是對的。
但是為什麼總是忘不掉,在徵兵處見到的第一眼,為了陳衛的外貌和外人打了無數的架,他動手能力最弱,頂著黑眼圈怎麼都不消散,陳衛後來就和穆子沾私底下去打架,再沒有他的用武之地。一起喝著酒暢談未來。陳衛告白時他不相信的傻樣,青布帳頂下的雲雨交融。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因為你值得我喜歡。」
「陳先生,你怎麼還在這?」不知道坐了多久,門外傳來長生驚詫的聲音,如同坐化的曾貴格才遲緩的轉動著眼珠,什麼情況。
「陳先生,你的手受傷了,要不要包紮一下?」還是長生遲疑的聲音。
曾貴格起身走到門外,本來應該走了的陳衛就站在他房間外的月亮門下,點滴的血印從門口直到他身側,曾貴格的心突然縮緊,緊到必須用手抵著胸口才不會失態。
陳衛一直用恐怖的眼神盯著長生,聽見曾貴格出來的聲音后,他看向曾貴格的眼神又帶著一絲討好和期望,「我不殺他,以後不殺人了,好不好?」
「何至於此?」曾貴格啞著嗓子顫抖問。他真的不是故意只想看陳衛為他能做到哪一步。
「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我好辛苦,好難受。」陳衛說,「即使你不原諒我,我就待在離你近的地方,抬頭能看見你的地方,我的心好像就沒那麼重,活著好像還有點意思。」
「你是混蛋。」曾貴格搖頭道,「別說了,不準再說。」
「我交了兵權,給你當個書童可好?」陳衛看著他說,「我們可以不在一起。我保護你,保護,你的兒子。我會努力做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