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趴在地上的女人
「你是袁墨……袁導演……」宋宥仁又重複了一遍。
這個留著絡腮鬍被她潑了一腦門紅酒的男人居然是袁墨,圈中最負盛名的電視劇年輕導演袁墨!
袁墨擅長拍歷史傳奇故事,而他本身也是一段傳奇。
袁墨讀大學時在大學生話劇節脫穎而出,拿了最佳導演獎兼最佳編劇獎,而後出走香港,師從某導演界殿堂級大師,就在所有人都覺得袁墨一定會投身大熒幕時,他卻又回到了大陸,開始拍電視劇,原因是「他熱愛這片土地,也熱愛最為大眾的媒體電視劇」。
袁墨年紀輕輕,執導了當時的一部大投資的歷史正劇《貞觀長河》,既正說歷史,又發揮了充足的想象空間,講述了李世民戎馬生涯的一生,還原了這位天可汗背後的故事,叫好又叫座,拿下了他人生的第一座最重要的獎盃;接下來,袁墨執導了一部又一部重要的正劇,可謂部部精品。
袁墨的劇每一次都有大投資和優秀的執行團隊,讓他的身世也被無數人議論紛紛,有人說他是某二代,甚至有人說他就是那個香港大師的私生子。但說歸說,毋庸置疑,袁墨已經是第六代導演中的佼佼者。
不過,宋宥仁印象中的袁墨不長這樣啊!電視里、畫報上、以及宋宥仁某次遠觀過的頒獎典禮,袁墨都是一個美玉一般的男人,斯文白凈,風度翩翩。別說絡腮鬍了,連胡茬都沒有!若非近距離看,誰也想不到眼前這個造型頹廢滄桑的男人會是被稱為「君子」導演的袁墨。
而作為一個演員,這是宋宥仁最不該得罪的人。
震驚過後,宋宥仁高傲的頭顱頓時就萎了下來,露出一個超大超諂媚的笑容,翹著蘭花指說道:「啊,是袁導啊,天哪真是我眼拙,一下沒認出您來,真是對不住呀,那個,您那襯衫我一定賠給您,不不不,您穿什麼牌子的,我給您賠十件。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和我一般見識。」
袁墨看著眼前的女孩從最開始的義正言辭與清高冷然瞬間變成一副圈內慣見的狗腿相,居然頭一次沒感到不耐與噁心,心頭倒是升起了一絲小小的好奇。
她方才一開始那高傲的樣子分明才是她最初的模樣,如今的樣子才是裝出來的,和圈子裡那些讓他厭惡的女演員一般,笑得虛假。
但不可否認,她笑起來很美。
「i.」袁墨淡淡地說出了襯衫的牌子。
宋宥仁就恨不得咬下自己那嘴快的舌頭,那是一個貴得要死的頂尖義大利品牌,雖然乍看之下並不能看出它與其它襯衫的不同,但細節之處卻格外用心。袁墨穿的恐怕還是定製款的。
宋宥仁心裡飛快地盤算了下襯衫的價值以及如果有萬分之一概率能抱上袁墨大腿或者說起碼不被他封殺的價值,小心翼翼地比出三根手指:「您看……先賠您三件成不?」
袁墨看到宋宥仁的狗腿樣,也不知要該惱還是該笑,斜瞄了她一眼,道:「你還有空在這跟我討價還價,怎麼,還真打算把你們王總晾在那兒。」
提到王鵬,宋宥仁俏臉就是一黑,周身散發出了讓袁墨都覺得霸氣得有點詭異的殺氣。方才她分明是將他當做了王鵬,而他也能從話語之中想象得出為什麼宋宥仁要這麼激烈。他本來就不太信圈中的傳聞,但所謂空穴不來風,他萬萬沒想到一個如此「臭名昭著」的女明星敢潑一個富豪紅酒。
只見宋宥仁走回方才的沙發處,從地上拾起空的紅酒瓶,臉上還是泛著笑容:「那個袁導,嘿嘿,不好意思啊,今兒是個誤會,咱就當不打不相識,我改天再跟您賠罪,我今兒還有個事兒要解決,不在這多耽擱了。」
宋宥仁還從隨身的小包包里掏出一張姚小晚的名片,遞給袁墨,說:「袁導,這是我經紀人的名片,到時候我讓她給您送襯衫。你要是有什麼小角色找不到人的,不妨聯繫小晚。」
看來這是窮的自己都要出來到處找資源的主,還很會打蛇隨上棍,臉皮還巨厚。袁墨接過那張小小的名片,心中暗暗地想,面上卻是不顯,只抿著唇,也沒有答應。
那是一張橘黃色的名片,印著星橙娛樂-藝人部-姚小晚,演藝代理範圍包括:電影、電視、mv、唱片、模特、廣告……還真是「專而不精」,袁墨瞥了一眼,基於禮貌,還是打算將名片放進了自己的名片夾中,但是看宋宥仁在一旁笑得一臉都是花,又變了主意,直接丟進了一旁的公文包中。
這是一個扔垃圾的姿勢,不過宋宥仁臉上卻沒有變化,沖他點點頭,就往門口走。
看她拾著酒瓶就走的架勢,袁墨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原本不是沒考慮過這是一出「宋宥仁自編自導為了引起他注意」的戲,但基於他自身的處世原則,還是問道:「你不會是想去殺人吧……」
宋宥仁回了他一個「你真是想多了的」眼神,手中的酒瓶卻攥得更緊。
袁墨也沒空管這是不是又是「新戲」,一個回身擋住了門,說:「不行,作為一個知法守法的公民,我要中止你的犯罪。」這姑娘看剛剛的模樣,還挺會「作」的,在圈中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雖然名聲不大好,但也算混了個三流的位置,按理說不至於衝動到真的一酒瓶子就去砸人,但她臉上那氣勢洶洶的模樣,卻讓他不敢小覷。
但她這麼做,最不利的,卻是她自己。
宋宥仁卻抬頭看了他一眼,墨一般的目光里光芒閃動,彷彿望進他的眼裡。
袁墨從來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這個分外剛強的眼神擊中了他的心底,讓他牢牢地就定在了門口。
宋宥仁看他一臉嚴肅冷凝的樣子,撇了撇嘴,道:「得,我不是去揍他。我就是要裝點自來水去澆他,就他那模樣,不值得我再消費瓶紅酒。」
「那也不妥。」袁墨蹙眉說道。
他聲音溫和,倒有一種奇異的平復人心的效果。
宋宥仁低低地就嘆了口氣。她知道這件事最好的收場就是她趕緊道歉圓場,不要真的徹底撕破臉皮,然後逃離這個不祥之地,剩下的事情讓公司來擺平,王鵬怎麼樣也會給薛三水三分薄面。其次也是先跟著張龍和姚小晚跑路。最次的就是硬碰硬,她也知道自己剛剛那瓶酒如果真的澆在王鵬頭上,哪怕是張龍在場,收場也好不到哪裡去,薛三水派張龍來肯定只是幫她全身而退,而不是讓她再去惹事的。會變成小檬那樣嗎?想到曾經的隊友張小檬,宋宥仁的眉頭又擰了幾分。
宋宥仁往門外望了一眼,就看到走廊遠處的張龍沖她搖搖頭。
宋宥仁知道,自己現在這光景,再得罪個把人,就是被永久封殺。
袁墨看著宋宥仁臉上豐富多彩的表情,以為她依舊不甘心,勸道:「小心出師未捷身先死。」
「我就讓他天天淚滿襟。」宋宥仁咬牙切齒地說道,撥開袁墨的手,毅然走了出去。
袁墨鬼使神差地也跟到了走廊上,哪怕他看到不遠處也有一個穿著運動服的男人跟著宋宥仁。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並沒有看到宋宥仁辣手揍王總的景象。
v209和v206,不過是三個包間的距離,宋宥仁卻徘徊了將近一刻鐘。
宋宥仁手中的拳頭握了又松,鬆了又握,才終於拍了拍v206的門,只見她拿著酒瓶,沖著裡頭嬌聲說道:「王總王總,我來給您賠罪了,真抱歉,我又有了一個新行程,遊艇節沒法參加完了,都沒好好陪您吃頓飯,我這就要趕飛機了,您看,我喝了一瓶紅酒來跟您賠罪……」
這是道歉,但卻是再一次的拒絕。
門很快被打開,裡頭傳出一片嬉鬧聲,接著又飛出一瓶紅酒,砸在宋宥仁的腳邊,傳出一個男人粗獷的聲音:「滾,臭xx,給臉不要臉。把地上這些酒給爺喝了,爺就放你走。」
酒瓶在宋宥仁腳邊砸成了碎片,玻璃四濺,酒水流了一地。宋宥仁穿的是露腳趾的高跟涼鞋,腳趾冒出了鮮紅的水,有些分不清是被酒瓶碎裂的玻璃刮出的血,還是濺到腳上的紅酒。
黏糊糊的,很噁心。
但是……為了……所以……要……堅持……宋宥仁心裡一陣反胃,思緒都有些模糊,但臉上仍保持著笑容,緩緩地蹲下來。拾起還沒有徹底變成碎片的酒瓶底部,喝下殘存的紅酒,笑道:「王總,對不起嘛。」
王鵬看著屋外的女人嘴角掛著笑容,嘴邊還流下一絲妖異的紅,心中卻是微微有了點怯意。昨晚他三杯酒下肚后,想出了那個下三濫的點子,本有些破壞行規,但那女人逃跑了,卻讓他一肚子火氣。別人又告訴他薛三水家的人,不要太明目張胆地動,他便想著今天叫宋宥仁來好好折辱她一番。
但看到她半蹲著喝下酒後,他卻有點害怕,這個女人的眼神太清明,脊背挺得太直,讓他心裡有些發毛。他厭惡這樣的女人,但又不能顯得自己太弱勢,於是開口道:「喝這一點有什麼誠意,快把地上流著的那些也喝掉。」
「咯咯,王總您這人真有意思。這不是讓她趴著嗎。」王鵬懷裡的女孩笑得花枝亂顫。
宋宥仁緊握的拳頭,微微抖了抖,求助似地看了一眼走廊另一頭的張龍。
張龍卻依舊搖搖頭,宋宥仁知道,這遠沒到薛三水布置給張龍出手的底線。
宋宥仁正在蹙眉沉思,肩膀卻忽然感覺到了一陣暖意。抬頭一看,卻是袁墨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袁墨站著的位置背著光,又有鬍子擋著臉,她看不清袁墨的神情,卻看到他也慢慢蹲下來,拉起她的手,慢慢地站起來,說道:「你怎麼在這裡,我找了你半天,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了。王總不是那種迂腐的人,不用講那麼多禮節。」
他說話的樣子像是和宋宥仁很熟悉。他說話的聲音很是溫柔,聽過去像是很有禮貌,卻又像在諷刺王鵬。
宋宥仁微微吃了一驚,很快就反應過來,借著袁墨的力道勉強撐起身子,笑嘻嘻道:「王總那我先走啦。」
她眼中又閃過一縷「小人得志」的光芒,那副做派像極了王鵬懷裡的那個女人。
看她那黏黏膩膩的樣子,王鵬對宋宥仁的興緻一下被打消了一半,心想,果真是戲子,在t台上看過去那麼冷若冰霜的樣子,呸,原來也就是這樣。
倒是個好演員,袁墨暗暗點頭,又冷冷地看了王鵬一眼,那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
王鵬眯著眼睛看了袁墨一會兒,旋即笑道:「我說還有這麼冰清玉潔的戲子,原來是找到別的靠山了。」
宋宥仁這才回過神來,知道袁墨這是大大地幫了自己,只得把這齣戲演了下去,任袁墨扶著她,走到了酒店大堂。
不長的一段路,宋宥仁的冷汗卻浸透了衣服。
她不是沒有被人這般嘲弄唾罵過,但那個王鵬的眼神太過惡毒,還總是讓她想到往事。
好半天才喘過一口氣,才發現袁墨還牽著她的手。
宋宥仁紅了紅臉,自覺地抽出手,小聲道:「謝謝。不過……不過這件事會不會對袁導你有影響……」
袁墨漫不經心地將手插回兜里,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不用。你也不用擔心,王鵬這個人雖然無聊,但不是多嘴的人。」
「嗯,今天真的謝謝你。」難得真誠地感謝對方,宋宥仁卻有些說不出口。
袁墨卻瞭然地笑了笑,不再說話。
方才是他司空見慣的場景,卻是他第一次沒有袖手旁觀。
宋宥仁很慶幸,導演袁墨是個不多話的人,沒有問她為什麼,怎麼辦。
「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一定來找我幫忙。」宋宥仁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這句話說到後面,音量卻小了許多,她是真心覺得自己欠人家一個人情,但這麼說會不會讓人家倒是誤會她是來討角色的。意氣風發的大導演,有什麼需要她幫忙的?
袁墨卻笑得比她還要誠心誠意:「好。」這丫頭也真是奇怪,方才還那麼死皮賴臉地要抱他「大腿」,現在伸手拉了她一把,她卻又疏遠起來了,便又補了一句,「記得把襯衫送來。」
「小仁仁,小仁仁,快來快來。」姚小晚拎著大包小包沖了過來,道,「快快,東西都收好了,你事兒辦妥了?先到其它酒店去避避風頭。趕緊跑。誒……你剛剛和誰說話呢?」
宋宥仁回頭看了一眼,袁墨已經匆匆離去,她沒聽清剛剛他最後一句說了什麼,但想著這個人情她是一定要還的,和姚小晚交代了幾句,兩人一起離開了酒店。
剛把行李搬上計程車,姚小晚就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大大大大消息。宋宥仁,我告你了你可別不高興啊。」
「什麼大大大大消息?」宋宥仁看著窗外越變越小的某酒店,心裡卻是無比憂慮。
她這兩天的人生,簡直是一出狗血大戲,還是超濃縮版的。什麼被富豪看上結果不小心爬到隔壁差點睡了隔壁的男人,然後酒潑富豪卻不小心潑了知名導演最後自己還被小虐了一把。
這要都是被狗仔爆出來,比市面上任何流行的大大大大消息都要大。
「你看你看。」姚小晚手裡捧著的ipad都快要貼到宋宥仁臉上了。
宋宥仁「撕」下ipad,看了眼標題,終於知道了這個大大大大消息。這兩天,她走的背運肯定都成了她人的好運。
pad上的新聞標題是《知名女星林嘉怡訂婚,未婚夫是神秘金融新貴》,而後卻是用大篇幅報導了這位神秘的金融新貴,一個三十齣頭的富二代,自己開了一家金融投資公司,身家豐厚,潛力無限,關鍵是與他人心中的矮胖丑的土豪不同,還是個高富帥。
照片里,林嘉怡笑得一臉甜蜜幸福,小鳥依人地依偎在高大英俊的未婚夫懷中,羨煞旁人。
宋宥仁臉上神色卻是平淡,合上ipad:「祝她幸福。」
姚小晚則開始嘰嘰呱呱:「我呸,這年頭還真是好人沒好報。賤人活千年啊,還越活越風生水起了。她這樣的人怎麼就能獲得幸福呢?老天不公啊!你說她她她那笑容怎麼這麼假,是打玻尿酸打的吧。」
若早幾年,宋宥仁興許還能說出賤人自有天收這樣的話。
但這幾年,她卻越來越意興闌珊,就是全心恨過的人,現在猛然看到她的消息,心境也不同往日。在這一行里混,表面的幸福與風光背後,誰知道付出的是什麼呢?
她付出的是自尊。
那個和她曾經同進退共歡樂,一同同7出道的林嘉怡付出的卻不僅僅是自尊,還有良心。